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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1章1 ...

  •   第一章
      我和谭勇浩相识于初中三年级。
      这是一所西北黄土高原上典型的农村中学,叫大坡子乡中学。它是大坡子乡十四个行政村共一百多个自然村四千多户村民唯一的中学。虽然这所初中要接纳全乡十四个小学的毕业生,但是学校规模并不大,全校三个年级,每个年级两个班,共六个班,在校生总数也就三百多一点儿。
      就在我从初二刚升入初三的那一年,我们应届班突然插进来近20名复读生,谭勇浩便是其中一名。
      这么多学生守在初三复读是为了考中专。
      20世纪90年代初期中专毕业生国家是包分配的,也就是说,一个初中毕业生,只要能考上中专,只需读三年书就会有一份铁饭碗的工作,而且这三年是不需要自己掏学费的。这对于土里刨食人生少有出路的农家子弟来说不啻为改变命运的天赐良机,所以有见识的家长和会想事的孩子都想抓住这个改变命运的机会。可以说农村中学学习拔尖的学生唯一的人生目标就是考中专。对于教育落后的农村,除了天才,也就只有复读生才有可能考得上中专,于是农村学校的复读生越来越多,每个学校的初三年级都聚集了大批一心想考中专的学生。
      谭勇浩就是这些复读生中的一员。这一年是谭勇浩第一次复读,所以他不像复读了多年的同学那么另类,那么只顾学习,他会很活跃地参与到我们应届生的胡闹中来。谭勇浩的家在另外一个乡,那里山大沟深,上学不方便,于是他来到了距离姑姑家比较近的大坡子乡中学复读。
      初三这一年对于应届生的我而言过得一如既往。虽然我的学习成绩在应届生中名列前茅,但是和复读生相比毫无竞争力。我也没有要考中专的想法。由于自己身边都是读完初中或小学毕业就出去打工的人,我没有见过读了中专后分到一个好工作的榜样,所以我只想混个初中毕业证就去打工。对我来说虽然学习已经与前途无关,但是因为我从小学习一直都比较好,也不愿学习太烂丢了面子,所以在初三也还算勤奋好学,只是没有复读生抓得那么紧而已。
      但无论我们这些应届生好学还是好玩,一般都是跟应届生玩,不太愿意跟复读生玩,复读生也不愿意跟我们玩,所以应届生和复读生虽然同坐一个教室,但实际上是两拨人。偶尔有谭勇浩这种比较活泼的复读生凑过来和我们玩,我们虽然不抗拒,但是也不太热情。谁让他们这么多人复读,把我们的机会都抢走了呢?
      实际上如果我最好的朋友赵玉龙不出事的话,我是不会和谭勇浩成为好朋友的。
      赵玉龙和我是同班同学,在宿舍的大通铺上,他就睡在我的右边,我俩紧挨着睡了两年。赵玉龙是槐树湾村的,这个村子在塬边缘的沟里,他算是山里人。
      在黄土高原,平展展一望无际的土地叫塬,塬上那些低洼之地经过千万年流水的冲刷形成的倒三角形沟渠叫沟。塬很大,山沟也不小,塬上人耕种平展展的塬地,塬地高产省力;山沟里的人耕种山上的梯田,梯田薄产费劲,所以山里人过得一般都比较苦比较穷。
      山里人上塬不方便,山沟里的孩子通常上完小学就不会再读书了,很多孩子甚至连小学也没有读,因为住得太分散,村子附近没有小学。但是赵玉龙是幸运的,他的父母比较开明,也很疼爱他,他家虽然在山里,他父母还是想尽办法送儿子上塬来读书。由于初中离家太远,谭勇浩只能住校。
      学校里只有两间宿舍,一间住女生,一间住男生。宿舍就是普通的旧教室,绕着四面墙支起联排的木床板,形成大通铺,不管有多少住校生,都必须挤在一间宿舍内,因为学校房子不够,没有多余的房子可做宿舍用了。
      学校没有学生食堂,住校的学生都是自己带馒头咸菜,学校提供开水,学生一日三餐都吃开水泡馒头。住校生们通常星期天下午用自行车载着足够吃三天的馒头咸菜来到学校,星期三下午再骑自行车回家拿后三天的馒头咸菜。
      赵玉龙回趟家要翻几座山,越几道岭,无论来去,几乎有一半的路程得推着自行车上坡,单程需要四五个小时。他周六下午早点离校,周日下午早点离家,花四五个小时走个单程没有问题,但是星期三下午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往返一趟。
      赵玉龙的父亲用两种办法来解决儿子周三的馒头补给问题,一是每个周三他父亲就背着馒头咸菜步行翻过那些山那些岭,爬上最后一道坡之后在塬边等着,赵玉龙就按他们商定的时间骑自行车去塬边拿父亲背上来的馒头;二是父亲用架子车拉了几蛇皮带面粉送到了学校的教师食堂,求爷爷告奶奶让食堂收下,给儿子换了一点儿饭票,以便自己因故没有把馒头送到时儿子不至于饿着肚子。
      其实我们都挺羡慕赵玉龙的,他是全校三百多名学生中唯一一个可以在教师食堂吃饭的学生,只是他知道自己家里穷,父亲很不容易,他口袋里虽然有饭票,但是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去食堂吃。所以父亲那一架子车面粉换来的饭票他吃了两年多还没有吃完。
      这两年多来,他的父亲在每个星期三下午都准时把馒头送到约定的塬边,不管是暴雨倾泻的夏天,还是大雪封山的冬日,他父亲从来都风雨无阻。读书对于他们父子俩来说,太不容易了。
      赵玉龙年龄比我大3岁,已经年满18周岁了,一个18岁的成年小伙子还坐在初三的课堂上,这在西北的乡下其实挺常见,那些离小学远的家庭一般都会让孩子迟几年上学,否则孩子太小,没法一个人上下学,而父母要么外出打工,要么在家起早贪黑地忙农活,没时间接送。再说大部分家庭也就供孩子上个小学,早几年迟几年还不都一个样儿。
      赵玉龙9岁多才上小学,小学五年级毕业后已经14岁多了。小学毕业后赵玉龙本来不准备再上学了,在家里帮父母干了快两年农活,后来他父亲意识到还是应该让儿子多读书,就又给小学校长说情,儿子又回到了小学,参加了第三年的升学考试,升入了大坡子乡中学。所以赵玉龙上初一的时候已经年满16周岁了。
      赵玉龙浓眉大眼,皮肤黝黑,面容俊朗,个子比我高很多,体格很壮实,食量也很大。他父亲知道儿子饭量大,生怕儿子在学校吃不饱,所以每次送来的馒头几乎是我的两倍那么多。我们每个学生都有一个小木箱,这个箱子放在床头,背来的馒头和咸菜就锁在箱子里。
      馒头放在外面一是风吹得太干,吃得时候咬不动,二是大部分学生的馒头到了第三天就不够吃了,谁肚子饿了,才不会管挂在墙上的馒头是谁的,拿下来就吃。要想不被别人吃掉,只能锁起来。但是锁起来有个问题,尤其是夏天,湿馒头在箱子里锁三天会发霉,反正天热的时候最后一天吃的馒头表面上常常长满了绿色的斑点或长长的白毛,但是我们没人在乎这个,把馒头皮撕掉,霉点扣掉,继续就着咸菜吃。
      赵玉龙每次背的馒头多,他的小木箱放不下,就放在我的木箱里,这样一来我俩的馒头就不分你我了。既然他的馒头多,几乎吃不完,那我也就不客气了,反正山里人地多粮多,不在乎这个。当然,他家磨面的时候很辛苦,要用架子车把小麦拖到塬上来磨。初一初二两年,我吃了赵玉龙不少馒头,他也很慷慨,从不介意。
      我吃他的馒头并不是因为我拿的馒头少了,实际上我带的馒头够我吃,只是在那个正长身体的年龄段,吃起饭来没个饱,不饿也能吃。再说平时我们没有什么打发时间的娱乐活动,更没有零食吃,常常把吃馒头当做消遣。学校里既没有足球也没有篮球,全校唯一的体育设施就是砖头砌起来的两个缺角的乒乓球台子,可惜我们谁都没有乒乓球拍子。所以全校学生没什么可玩的,印象中那段日子除了在教室看书,在操场相互追逐,就是在宿舍吃馒头。
      我和赵玉龙的友谊是超越别人的,在整个宿舍,也只有我们两个可以吃同一箱馒头,何况那些严寒的冬日,我俩都是钻在同一个被窝温暖着对方相拥而眠的。
      初次离开父母的少年对友谊是极其渴求的,我和赵玉龙都给了对方真诚的友谊,我们用温情的友谊温暖着彼此的心灵,这让我们的成长少了很多孤独和烦恼。我们俩已经约好初三毕业了一起去打工,这种相约真可以说山盟海誓,我们都认为对方是自己这辈子永远不离不弃的朋友。
      我们的学习条件虽然艰苦,但是我们不以为苦,因为所有人都如此,我们的初中三年就是天天吃着白开水泡馒头和罐头瓶里的一点点儿咸菜这么过来的,没有人觉得缺少营养,没有人觉得不健康,实际上我们也还都茁壮成长了,而且成长得很快乐。
      唯一让我们不快乐的事情就是无处不在的校园霸凌,尤其我们这些离家远的住校生,绝大部分都是校园霸凌的受害者。所以初中三年也是我们饱受欺凌异常煎熬的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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