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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先生。”

      如山涧雪般泠泠之音将余亏从恐怖故事里拉了回来。

      余亏闯入了他的禁地,偃月却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起伏,他看了一眼白塔,并不甚在意。

      余亏退后几步,感觉走到安全距离了,才磕磕巴巴问道:“这、这是人骨?”

      偃月神色淡漠,没有丝毫犹豫:“嗯。”

      余亏吞了一口口水,又回过头,遥遥看向那如玉白骨,并没有毒杀滞留的色迹,根骨完整没有创伤,看不出是不是被利器所杀。

      也许偃月也喜欢捡骨头学医术,研究骨头这种事情余亏之前经常做,好像没有什么问题。

      余亏:...这么解释还是好奇怪!

      偃月移步向前,惊得余亏下意识往后几步。

      他对这个容貌稠丽又分外诡异的少年莫名有些害怕。

      偃月顿住脚步,那颗泣血的痣在光影间闪动,他睫羽轻动,淡蓝色的眼眸深了几分,仿佛就要落下泪来。

      但他只是越过余亏,净白修长的指拂过森森白骨:“这一块,是我父亲的。”

      以白骨祭奠逝去的先祖亲族吗…

      余亏汗毛直立,倒也不用说得那么细致,他抹了把虚汗:“…请节哀。”  

      偃月面上无悲无喜,伸手扯下头上素白丧带,草草揉成团和念珠一起塞进袖中。

      “先生,跟我来。”

      两人到了廊下,月色渐沉,煜煜垂辉照着院落,耳边只有风吹草木摩挲之声。

      等到彻底离开了那暗沉的内室,余亏才觉得喘过气来,他等了半响也没见偃月说话,便主动发问:“你找我来,是为了韩纪?”

      “韩纪?”偃月有些茫然的想了一会,才摇摇头。

      余亏怀疑他甚至不记得韩纪。

      “那是因为卫鸢?”

      “不是。”

      “那是要做什么啊?”余亏抓狂,他知道宋景从小小年纪却是个话痨的缘由了。

      偃月用行动回复了余亏,眸光沉沉落在余亏身上,仿佛要透过衣衫和皮肉,看到骨头里去。

       偃月乍然换了话题,莫名其妙地道:“先生不属于这里。”

      他的眼神有些渗人,余亏悄悄移了下位置,什么啊根本听不明白:“什么?”

      “你不该到这里来。”这段时间他不在学院,却也知道个大概。于是继续道,“更不该招惹褚幸。”  

      余亏辩驳:“我没有招惹谁,只想在学院好好教书。但是韩纪作为我的学生,受到欺凌我怎么能视而不见?”  

      偃月置若罔闻,肃然道:“褚太后挟令陛下,褚太尉权倾朝野,而后千百幕僚前赴后继,官员相互勾结。”

      余亏:...能不能听人说话的。

      偃月轻微晃了一下,倚着朱栏,神情冷郁,脸上愈发清白。 “下陵上替,纲纪废坠。”

      “先生有多少把握,能安全脱身---”

      这造反的话是能随便说的吗?

      余亏环顾四周,终是没忍住,上前一步将蠢蠢欲动的手捂在偃月唇上。

      偃月衣袂飘飖,恍若仙人,但身体却烫得惊人,余亏掌中热气弥漫,甚至出了一层薄汗。

      他正要说话,就感觉掌中被鸟轻啄了一下,怀中依靠的重量陡然下沉,余亏疑惑的看过去。

      偃月倒在了他怀里。

      余亏:....  

      瓦罐被烧的滚烫,散发出苦涩药味。

      余亏的蒲扇都快摇得冒火了,他抹了把发梢上的水渍,额间汗珠悬挂。

      宋景从被浓烟呛得眼泪都出来了,隔着烟雾蒙蒙给余亏作揖。

      “督君守丧期禁食了几天,又急,咳...急匆匆的赶回来没得休息,实在是失礼了。”

      余亏颔首,转念想到他应该看不到,便大喊道:“先让他好好休息吧,有话之后再说。”

      都是怪胎。

      目送余亏走出东府,宋景从又拐回偃月房中。

      他脸色满是烦躁,薄唇抿成一线,大跨步走过沿廊,袖袍猎猎恨不得把长风都撕烂。

      偃月只是轻轻瞥了一眼就转回头,他还是很困倦,阖眸靠在软枕上:“韩纪和他有什么干系?你还有很多事情没有说。”

      想到那个人宋景从就一肚子气,他扭过头去,一屁股用力坐在椅上,指头扣着椅子把手。本就已经被扣出个大洞的扶手不断落下木屑。

      耳边全是窸窸窣窣的微小声音,偃月平淡无波的看向宋景从。

      宋景从只好憋下情绪,很善解人意的说:“督君刚刚回来,这不是想让你先休息。”

      这些示好示弱的把戏从来就对付不了偃月,宋景从也就装个样子,见他没回话才继续道:“韩纪是韩御史的次子。不过现在嘛,是褚辛的新玩具。”

      前阵子北夷突然放出投降书,韩御史被任命安邦大臣随军前往北疆,却没想到是诈降,韩御史及三千守卫被截杀。

      墙倒众人推,众人捧高踩低也是常事。

      偃月垂下眼帘,一瞬间就把一切来龙去脉都想清楚了。

      “韩纪如何了?”

      宋景从阴阳怪气的呵了一声,大声道:“好的不得了!咱们先生真是个大好人,为了保下韩纪做了不少事情。”

      似有若无的烟味又飘散出来,宋景从低下头,用力拍打衣裳,鼻翼翕动,烟味浓重,还是很难闻。

      “仅此一次,不许再碰他。”

      宋景从举起双手,皱着眉头十分无辜的样子:“督君明察,我可什么都没干。”

      偃月这时候才转过头,定眸认真看向宋景从,淡蓝的眸子在夜色中泛着幽光,如同在暗夜中盘踞树上的巨蟒,探出脑袋下一刻就要吞噬树下的猎物,极具威慑力。

      宋景从突然想起叔伯说过,宁可得罪褚,也不可得罪偃,他舔舔唇,收敛起不悦,反正什么事情也瞒不过偃月,他干脆道:“好吧好吧,我是故意引他去的。”

      宋景从无所谓的耸耸肩。

      “反正学院里那么无聊。孤独、辱骂、暴力、无望,永远都是这样的把戏。”

      宋景从往袖口掏出一本话本,那是卫鸢遗落的,估计被打的也记不起来了。

      他笑得极其天真,眼底却满是残酷,戏谑道:“要是像这话本里一样,盖世英雄从天而降,打碎这一切,岂不是很有趣?”

      世家之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偃月深知宋景从爱胡闹,但不会违反规则。如果只是那么无聊的理由,他没必要多管闲事。

      “您向来铁石心肠,今日回到学院就马不停蹄要面见将军,不就是怕将军会迁怒于先生嘛,可您也不要被蒙蔽了双眼。他从来就不是什么大白兔。”

      “毕竟多亏了先生,才让您坐上了家主之位。”

      偃月闭上眼睛,下了逐客令。

      宋景从往后靠向椅背,长腿交叠,嘴角噙着的笑意已经淡下来,余亏那双看似愚钝的眼眸又浮现在脑海中,难以言喻的情绪堆积在他心中。

      他垂下头,喃喃道:“还以为他真信了。”

      与宋景从截然不同,余亏走的时候满面春风,嘴角带笑。

      出东府的路上,余亏突然问起宋景从名字的来源,他面色坦然,就像之前温柔的招呼他一起吃饭那样。

      来自宋景从内心深处的恶意,他并不是一无所知,只是想不明白缘由,而且他也不想多事,光一个心黑到底的主角都已经够让他头大了,但为了洗白计划,预防有人从中作梗,余亏也只能适当展现一下自己狰狞的獠牙。

      宋景从一怔,脚步顿住。

      余亏也停下脚步,转过头和他对视。头顶灯笼照着他眼尾猩红,恶狠狠看着余亏,恨不得上来狠咬他一口,偏偏又强忍着世家体面,僵着笑,咬牙切齿回道:“偃家有一鼎撞钟,一旦摇响,世家百应。”

      在宋景从还在娘胎的时候,宋家就已经安排一切。

      响和景从。

      他从来没有自己的乳名、小字,出生就是为了景从这个名字存在。无论他是男是女,资质平庸抑或是足智多谋,都只能屈居下位。

      偃家家主不参与朝政,因此宋景从也只能藏在其后。

      出身偃家的偃月,只要发号施令,他就要像线抽傀儡一样去完成。

      因此宋景从好不容易看到仰不可攀的偃月为了余亏的事情吃瘪,开心得不得了。

      好在,如今当家的偃月是个聪明人,不至于让宿沂百家没落。这使得宋景从稍微宽慰了一点,可偏偏余亏的出现却夺走了偃月的所有目光。

      决不能让余亏干扰到偃月的任何决策。

      暮色渐沉,士子阁掌起烛火。

      韩纪端坐榻上,面前放着一卷书册。他乌衣黑发,冷峻的眉眼因烛光渲染变得沉静柔和,食指停在卷上,半天没翻动一页。

      半个月的休养,韩纪腿伤已经好了很多,只是遇到寒风还是会刺痛。

      余亏一次次向他证明了他有把握从褚辛手下脱身,甚至应付自如,韩纪也不是迂腐的人,非要讨这个苦头吃。但他不愿欠人情,索性承包了士子阁的日常。

      水已经完全冷透了,但余亏一直没回来。
      落锁的声音传来。

      潮湿的雨雾被余亏一并带了进来。

      韩纪放下书卷,重新点燃火石,将水再次加热后才倒进水桶里。韩纪倒完最后一桶水,才闷声问道:“怎么回来那么晚?”

      “没事,就是教育了个坏小孩。”余亏顺手揉了下他散下的发丝。“真乖。”

      “不要乱摸男子的头发,这样不好。”

      余亏打着呵欠,默默把手移开。

      “这很重要!”韩纪加重语气。

      “是是是。”余亏小声地嘟嘟囔囔:“怎么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余亏双手搭在木桶边上,却完全没有欺负人的愧疚。他扬起笑,柔和的面部轮廓在烛光下泛出弧光,柔顺的发丝和眼睫都氤氲着水光,双眸澄澈看向韩纪,看起来很真诚。

      “下次水别弄那么烫了。”

      韩纪没理会他的浑话,只是皱着眉沉思。余亏睁眼说瞎话的境界已经出神入化,时常真话假话混着说,明明他的兄长在余亏这个年纪已经极其稳重了,甚至连七岁的小侄女都已经能把论语背得滚瓜烂熟了。

      几滴温和的水落在脸上,韩纪回过神来,有些无奈地伸手擦掉。

      余亏已经站起身,弯腰拿过架子边的衣服,水珠在光洁的背上滑落,两扇蝴蝶骨若隐若现。

      他垂下眸,转身倒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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