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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先生,好久不见。”宋景从从窗外探出头来,揶揄道:“先生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好不容易招到的学生没了,那可是十天的饭票,余亏悲痛地颔首,苦不能言。

      宋景从没说废话,直接道:“督君请您过去。”

      “驭骑将军也来了。”

      东府内院卒立高山之巅,灰雾蒙蒙。

      之前东府主人不在,所以余亏是第一次来,但这时已经顾不得环顾四周,他绷直身体,端坐在金丝木椅上。

      以余亏现在的官职,就算再往上升五级,要拜见一等将军都是不够格的。而现在这位大人物就坐在他前面。

      “先生不必如此拘谨。我们现在身处学院,自然就只讲学院的事。”

      将军态度随和,言语带笑。让余亏便也忍不住,大着胆子偷偷看一眼,主要是卫鸢太过奇葩,让余亏有些好奇他的生身父母是怎么教养的。

      或许卫鸢更像他的母亲。

      卫将军不像画像中那样大腹便便,扛着两百斤兵器大耍威风,和卫鸢锋利的俊美不同,他穿着一袭玉色长衫,岁月给他镌上一些细纹,举止温文尔雅,反而很有儒将的感觉。

      只是动作并不那么文雅,见到卫鸢就撸起袖子,风细雨将卫鸢揍了一顿。

      看起来他是真的气急了,下手没有一点克制,卫鸢的脸肿得看不出原来的样子,气若游丝趴在椅子上,小声念叨:“我不从军,你有本事就打死!”

      顾着有外人在,将军竭尽全力克制住怒气,大声骂道:“不从军你是想干嘛?你但凡有点脑子,我都懒得管你!”

      他摆摆手,就见随从十分熟练的将卫鸢抗在肩头,没有一丝顾忌他的伤口,带着人消失在拐角处。

      “先生见笑了。”

      卫将军揉了揉太阳穴,颇为苦恼,“他还在娘胎里的时候,我就想着要是生个宝贝女儿多好,这辈子都省心了,偏偏生了个混小子。”

      他的眼神看向庭外,思绪却停在了很多年前:“他母亲身体不好,就这么一个孩子,从小就惯着。偏偏他还随我,脑袋不灵光却又爱闹腾。”

      余亏沉思半响,才接道:“卫鸢是个很善良的孩子。”

      余亏十年从医,见过的死人比活人都多,一块馍就能换一条人命,这是命比草贱的时代。

      卫鸢却连最弱小的生灵都不愿放弃,对待万物抱着最澄澈的善意。

      将军笑着摇摇头,没有否认:“他不是个固执的小孩,如今这样闹一闹,不顾后果地宣泄情绪。明天啊,他就会清醒过来,来找你赔罪了。到时候先生可以狠狠训他一顿。”

      庭外有人走来,将军眼光一凝,不再犹豫站起身,朝着余亏作了一揖,言辞恳切:“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几日敕符就会降下,我一旦离京,到时就没人能管得了他,还麻烦先生你多规劝。”

      余亏在将军躬身的时候就被惊得弹起身,又被将军用手劲压住,于是他结结实实受了驭骑将军的一拜:“将军,这不合...”

      “先生,我只是以一个父亲的身份恳求您。卫鸢他很信任你。如果是你的话,他能听进去一些。”将军直起脊背,面色森然,眼神坚毅地看着余亏。

      饶是余亏也忍不住在心里叹出一口气,这托孤一样的话不能随便说啊!

      而且将军在战场上杀伐果断,但现在看错人了,他和卫鸢才认识几天,哪谈得上信任。

      “督君还在内院等你。那位虽然年少,但却拥有绝世之才。”提到偃月,将军眼里满是欣赏之意。 

      余亏走出庭院,和候在门外的近侍擦肩而过。

      “将军,小少爷已经睡下了。”

      “不闹了?”

      近侍想到刚刚卫鸢睡着之前还喊着:“陈伯伯,你帮我看好父亲,他老是偷偷喝酒,要是母亲知道了又要生气了...等他消气了你跟我说,我再去见他。”

      “估计是疼得厉害,吃了药就睡下了。”

      近侍拿出敕符递给将军:“不过小少爷要是知道您明天就要走,怕是也不会再闹了。”

      精铁锻造的敕符极为沉重。

      将军没有犹豫,上前一步拿过敕符:“都安排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

      近侍皱着眉,总觉得有些忐忑不安:“将军,自从太祖年间,北鞑子被打得四分五裂,彼此之间还总为了那点蝇头小利争吵,平时小打小闹,偶尔打家劫舍也不足为惧。可这次却突然诈降,后又截杀了劝和御史,只怕来势汹汹,不容小觑。”

      将军没有回话,他走到窗边,夕阳的余晖停在在鞋边。暗报里说,北夷出了位能人,拥有决胜千里之能。他思考良久,仍是没有将这个让人气馁的事情说出来,大哉已经不是全盛时期的大哉了。

      “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必然是做好了开战的准备...太尉怎么说?”

      近侍想到这个更是愤愤不平,连敬语都忘了:“褚太尉只知道饮酒作乐,懂什么行军打仗,居然以卦象不吉为由找人督军!他把持着朝政,如今还想把手伸到军中...”

      “不必再说。”将军打断他,“按照太尉的话吩咐下去。”

      近侍从少年时期就跟在将军身边,那时意气风发的将军站在朝堂之上,一腔孤勇,觉得自己能够力挽狂澜,拯救腐败的大哉,他讲道义,直言相谏,誓要斩尽佞臣,但这些优点现在成了他的弱点,一一反噬,这让他痛苦不堪。

      近侍有些惊诧,却又隐约明白,这是将军在给卫鸢留的后路。这位父亲几乎支撑不住他伟岸的身躯,靠在窗栏上。

      近侍回道:“是。”

      共同沐浴在黄昏中的还有余亏。  

      “小七。”

      “怎么了?”

      “宿命是否无法改变?”

      小七沉默半响,翻出公式书,照着上面的字念出来:“一只蝴蝶煽动翅膀,有可能会引起一场风暴,这在你们的世界被叫做蝴蝶效应。”

      “没有人可以推演未来,但是我的程序告诉我,结局是不能改变的。这场风暴是一定会出现的。”

      小七将角色判词化作水墨,在虚空中流动:“余亏,或许你可以成为这只蝴蝶。”

      褚辛,灭恶继决,辑抚万民。收录《大哉纪事本末-辑宁公传》

      卫鸢,擅专乱政,性恶嗜战,收录《逆臣录》

      余亏眼睫轻颤,压下眼中的挣扎。他轻轻甩袖,空中的字体就已消散不见。

      他又带上了熟悉的微笑,“笨蛋小七怕我不干活啊?”

      “放心吧,如果你们主神肯再大方一点,一年之内我就能让主角洗白白,做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圣父!”

      小七小声说道:“不行,如果给你的黄金太多,会导致这个世界的货币系统崩溃的...”

      “哼哼,分明就是小气!”

       趁着天色还没完全黯淡下来,宋景从终于找到了迷路的余亏,带着他往东府内院走。

      “先生,卫鸢性格乖张,行事没有准则,”宋景从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接着说:“你下次遇见了不用理会他。”

      如果说韩纪被学院众人孤立,那卫鸢就是以一己之力孤立了学院所有人,果然奇葩在哪里都不受欢迎,连左右逢源的宋景从都对他颇有微词。余亏摇摇头:“他也只是个身不由人的孩子。”

      宋景从有些不可置信,即便余亏已经官袍加身,但他还是敏锐察觉到余亏的不谙世事。

      “先生说笑了,在这个学院中,谁又能随心所欲呢?即便是不可一世的褚辛,不也得老老实实...”

      宋景从突然停住:“罢了,不说这个。”

      “说起来,您与督君还颇有渊源。”

      “什么意思?”

      “先生可知,督君的偃,从何而来?”

      偃氏太过罕见,余亏一下就想起朝中有两位偃氏官员,皆是出自伊川,“可是伊川偃家?”

      宋景从双手握拳抵在嘴边,低低的笑起来:“非也,看来世人只知伊川偃家。”

      “也算是一脉同源…不过伊川偃家只是旁支罢了。”

      “督君是宿沂偃家的正统继承人...不,督君如今已经是偃家家主了。” 

      宿沂,便是余亏治好灾役的地方。

      宿沂囊括了整片江南水乡,既有三十里楼台,又有美人纤婀,最是温柔乡。师傅扒拉着门框死活不愿意走的样子浮现在余亏脑海中。

      但也因为近水,洪灾不断。

      余亏再一次路过的时候,已是饿殍遍野,疫病漫生。

      从那以后,余亏身无长物,跟着圣上谕旨来到京邑。

      “那蝶桃花酥,先生可尝过?是不是很熟悉?”

      余亏想了一下,点头道:“好像是在宿沂吃过。”

      “先生也许不记得了,家父曾在宿沂接见了您和您的师傅。据说您的师傅很喜欢这荷花酥。”

      “他这人最嘴馋。”

      “下次去宿沂,您可以带他再尝尝,新鲜出炉的才最好。”

      余亏低下头,遮住了眼中纷杂的情绪:“...好,有机会的话。”

      两人沿着围栏走,与西府的奢靡不同,东府院落只有随处散落的奇石,墙角爬满苔蕨,泥污,草木杂芜肆意疯长,风吹草木,耳畔传来泉石相激之音。

      一切都回归自然。

      宋景从话锋一转,嘴角微微上翘:“督君和褚辛不同,不稀罕那些花里胡哨的,自从督君到此后,就没有再找人打理过了。”

      又接起刚刚的话题:“那时本该是偃家接见您的,只是不巧那时督君在丧期 。”

      “先生救了宿沂无数百姓,弟子和督君都很感激您。”

      宋景从推开门,白净的脸上满是赤忱。

      “督君在等您。”

      内庭很大,也很暗。竹窗都被绡帘遮住,四角点着烛台却并没有太大作用,寥寥无几地家具愈发显得空旷。只有一张檀木书桌,上面搁置着笔墨纸砚,摆满书的书架,茶几上摆了几盏茶具,每一个物件都精雕细琢。

      余亏不懂这些,却也能从色质明润中看出并非凡物。

      偃月并不在这里。

      拐角处有一道珠帘门,耀眼的光从珠帘间隙中映在地面上,泛着幽幽蓝光。余亏思索片刻,便径直往里走。

      入目便是一尊硕大的金身佛陀,悬在空中将倾未倾,佛眼微阖,注视着下方。佛陀肉身已经被挖空,里面立着一座白玉做的多宝塔,四周烛火缠绕,白塔在烛光下泛着暖玉的珠光,却格外阴冷。

      白塔仿佛有着极大的吸引力,余亏不自觉靠近,白玉包裹着厚厚一层胶质,白玉无瑕,但他却在上面看到打磨过的痕迹。

      即便棘嵴已经被磨掉,但这些东西他看过无数遍。

      这是人骨!

      余亏感到一阵毛骨悚然,身后有脚步声逼近。

      余亏转头。

      那人手持念珠,清服玉带,态浓意远如飘雪漱玉般,银冠束发,琨玉秋霜,淡蓝色双眸眼角微垂,眉梢一颗暗红泪痣,稠艳却懔烈,宛似在人间漂泊百年的海东青,孤高而又坚毅。

      “先生。”

      来人,正是偃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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