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裂他的伪装》潇黎

1、第 1 章

　　“我说你要不要这么幽默。”

　　宋也靠在“大杂烩”招牌下的柱子旁，眼神略带嫌弃地看着面前人，伸手扯他的西装领。

　　“就哥几个临时聚在一起吃个路边摊，你穿个西装来开传销动员大会？”

　　“幽默你大舅，”傅羽生扒开他的手，推门往里走，“刚才跟二舅他们吃饭呢，这不接了你电话立马来赶二场。”

　　“疯子他们来了？”

　　“韩枫挤地铁晚点，陈斯杰他们来齐了，说就等我俩——”

　　“大杂烩”修在渝城一中附近，卖炒粉炒饭炸串奶茶，经常是一中学生们的汇集地，里面有两个简陋包间，掀开帘子就能一览无遗。

　　宋也一边跟傅羽生讲话一边掀帘子进去，脚抬到一半，话音便突然顿住。

　　“嗯？怎么？”傅羽生正低头回消息，差点撞上前人。

　　面前人背脊突然僵硬，动也不动。

　　熟悉的画面与姿态，让傅羽生脑子里后知后觉升腾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嗯？哟呵！贵客来了啊贵客！老宋还不快进来，哟，让我看看后面跟的是哪位嘉宾？”

　　陈斯杰的声音比他人先到，他一个大步上前，把傅羽生从宋也背后揪出来，狠狠晃了晃，“哎哟，稀客傅总啊！”

　　“你小子，天天不见人。怎么，回家继承家业就不关照哥们儿了？不讲义气！”

　　傅羽生闻见酒气，被陈斯杰扯着坐下，还没讲话，一抬眼便对上一双眼睛——

　　男人穿着驼色大衣，浅眸在白炽灯下弯起，气质如同当年温和，他对他点头示意，笑道，“好久不见，傅同学。”

　　傅羽生心脏咚的一跳，不祥的预感成真。他微微挪眼去看宋也——

　　宋也一边落座一边接电话，对面嗓门很大，被他不作声响地按低了音量。

　　“喂，老宋！刚才陈斯杰那傻叉给我发消息，说遇到了温子昱就把他也叫上一起了！那没眼力见的！你看，你还去不去啊？
　　你要不去我帮你打个掩护，说你被车撞了在医院？”

　　宋也：“......”

　　陈斯杰听着声响凑过头来，“哟哟这嗓门，韩枫那小子不赶紧滚过来，还给你打什么电话？这疯子活腻了？”

　　宋也没说什么，挂了电话，面无表情的抬头看了眼抿酒的温子昱，淡淡道：

　　“没什么，他说他被车撞了在医院，正在爬过来的路上。”

　　一场饭局吃的很自然愉快，温子昱虽然跟在座几位几年没怎么联系，但高中时大家仍是一个团体。

　　陈斯杰是气氛担当，只要有他在的地方都不会无聊到哪儿去。更何况韩枫咋咋呼呼地赶来，两个人吃了烧烤喝了酒，又嚷嚷着去K歌展现实力。

　　宋也闷闷干杯，说了句“去厕所”，又溜到“大杂烩”招牌前抽烟。

　　大四临近毕业，宋也回了老家渝城做毕设，本想今天忙完就早睡，就被赶回来的陈斯杰一通电话嚷嚷着“重返校园找回忆”来了一中。

　　渝城天气怪，白天热晚上冷，他穿着白T随便套了件灰色冲锋衣，下身穿了条宽松运动裤，头发都懒得抓就出门了。

　　碰到个西装全套的傅羽生已经够膈应他了，谁知还猝不及防地遇上了温子昱，更令他的心脏乱成一团。

　　多久没见了？......四年？

　　宋也眼神暗了暗。

　　其实也不是没见过，只是那几次仓促的见面，他都躲在一旁的角落，匆匆一眼就离开。

　　他眯着眼幽幽抽烟，欣长的背影杵在角落里也很显眼。

　　宋也五官长得深邃，骨相生的好，眉眼也黑沉，哪怕黑发有些凌乱地搭在额头，仅凭在夜色里的模糊轮廓，人们也能分辨出他是个长相张扬的帅哥。

　　但他总爱冷着脸，或是面无表情。显得他浑身气场仿佛竖着尖刺，锐利又沉重。

　　挨在门边那桌有几个高中年纪的女生早就盯着他看了许久，互相推搡着想去要联系方式，却都没人敢靠近。

　　但有个人跟他恰巧相反。

　　那个人的眸是偏浅色的，看向任何人的目光都那么温和。

　　那个人总穿他不偏好的浅色衣服，靠近他时会闻到一股清香的洗衣液味道，好像是白桃味。宋也闻不腻。

　　在宋也看来，那个人才是生的最好看的，尤其是他笑起来的时候。

　　宋也总会暗暗庆幸，幸好他是爱笑的。幸好他不像自己，不像自己这般总爱冷脸、总爱发呆，不像自己这般无趣。

　　可为什么他会喜欢这样无趣又无聊的自己呢？宋也想不明白。

　　他正回想着，背后传来微弱的脚步声。宋也知道那人来了，朝后面递过去一根。

　　身后人接过，闷了会儿笑着说，“没火。”

　　宋也朝旁边吐了口烟，没有回头，“没火自己去买。”

　　温子昱走过来几步，靠在他先前靠过的石柱上，看着他道，“你不是就有？”

　　宋也终于斜斜睨他一眼，把口袋里的火机拿出来一瞬又放回去，“一个十块。”

　　温子昱笑了笑，“物价涨的这么快？我记得以前是五块。”

　　宋也慢悠悠吐烟，隔着层淡淡的消散的雾看温子昱，“再废话十五块。”

　　温子昱把烟夹在手指间，不再说话，只低头看着面前人有些褶皱的运动裤角。

　　宋也看着温子昱垂眸时的睫毛，指尖微微颤动，他动了动那只口袋里已经被冷汗浸透的打火机，还是没将它拿出来。

　　“过得好吗？”温子昱突然道。

　　嗯，挺好的。

　　“你猜。”宋也道。

　　温子昱没猜，他看着宋也道，“我希望你能过得很好。”

　　宋也凝视他，半晌，突然把打火机扔给面前人，“算了，送你了。”

　　温子昱接过，摇摇头，“我不抽烟了。”

　　宋也顿了下，笑道，“那你管我要屁的火。”

　　温子昱也笑道，“想找你搭搭话，怕你不理我。”

　　他看着面前人，垂了垂眸道，“宋也，你不想知道，我过得好不好吗？”

　　宋也看着面前人，齿关紧了紧，可能隔了几秒，或许是几分钟，他突然伸手抓住温子昱的头发。

　　被发胶微微打过的短发有些硬，宋也有些用力，将温子昱整个人都往石柱上推——

　　“你少用这套拿捏我。”

　　宋也嘴上说着，手上力气却在放轻，“你要是过得不好，会这样出现在我眼前？”

　　温子昱不反抗，目光定定地凝视面前人，半晌，突然道，“要接吻吗？”

　　宋也眯起眼，“什么？”

　　“要接吻吗？”

　　温子昱没动作，慢慢开口，“这个距离，不是很适合这样做？”

　　宋也看进他的眼睛里，不说话。

　　温子昱又道，“又不是没做过，我俩。”

　　宋也：“......”

　　温子昱道，“还是说，这四年里你已经跟别人做过了？接吻，还是更多？”

　　宋也慢慢开口，“......没有。”

　　温子昱笑了，道，“那我可以抱你吗？”

　　宋也忍了忍，咬牙道，“你他妈吃春药了？”

　　温子昱沉默了几秒，道，“我只是......很久没见了，有点想你。”

　　两人间寂静无声。

　　见宋也没反应，他垂下眸苦笑了声，“你不愿意吗？对不起，我只是......”

　　手机在这一刻火花擦过的氛围里突然响起，宋也手指攥着面前人衣领，忍了几秒松开接电话，听韩枫在对面吼——

　　“老宋？你和......温子昱哪儿去了？我们在后门这边，去K歌啊，唱歌去！陈斯杰请客——我请你妹啊！韩枫说他包总统套房！你俩赶紧给我滚过来！”

　　宋也直接挂断。

　　他退开两步，拿起手机发消息，发完了看向面前人，“走吧。”

　　“去找韩枫他们吗？”温子昱问。

　　“不是，”宋也摇头，朝前面走，“我打了车，回家。”

　　“......回谁的家？”温子昱问。

　　“回我家。”宋也说。

　　“我也，去吗？”温子昱问。

　　“废话，你不去怎么继续？”宋也又斜睨他。

　　“继续？”

　　继续什么？

　　“拥抱，接吻？还是更多？”宋也走在前面，淡淡道，“你不去让老子演独角戏吗？”

　　“昨晚怎样？”

　　傅羽生前一晚被两个疯子拉着宿醉，接近中午才爬起来，刚清醒一点就拿起手机打电话，打着哈欠朝对面问。

　　“......”

　　宋也那边沉默几秒，“什么怎样？”

　　“你们谈清楚了吗？”傅羽生怕宋也又含糊其辞，特意点名道，“你，和温子昱，你俩，谈清楚了吗？”

　　宋也又沉默几秒，“没什么可谈的。”

　　傅羽生挑眉，“那你们昨晚干嘛私奔，跑去做什么了？”

　　宋也再次沉默，然后平静道，“做了。”

　　傅羽生问，“做什么了？”

　　宋也说，“做了。”

　　傅羽生有点无语，刚想开口质疑对方的理解能力，脑子突然像被一桶冰水浇的透心凉，整个人僵住。

　　傅羽生：“......做了？是那个，做了？”

　　宋也第三次重复，“嗯，做了。”

　　然后“嘟”的一声，宋也挂断了电话。

　　“咔嚓”——打火机的火还没烧起来两秒，宋也背后伸出来一只手将它截胡。

　　他叼着烟向后望，“怎么，你不是不抽了？”

　　温子昱伸手把他嘴里的那根也拿走，“你也别抽了。”

　　宋也刚想开口反驳，嘴里被放上一根吸管，他吸一口，又热又甜。

　　“早上看到你家还有剩的牛奶，趁热喝。”

　　温子昱说完，四处打量起房间。

　　“很久没来，都没怎么变啊。”

　　宋也叼着吸管喝几口，靠在书桌上懒洋洋看他，“我又没怎么回来，东西基本没动过。”

　　温子昱收回目光看向他，有些深意地笑了笑，“你也没怎么变。”

　　宋也顿住，别开视线朝外走。

　　“去哪儿？”温子昱拉住他。

　　宋也象征性挣脱了下，回头微微瞪温子昱，“我看你变了，变得更欠揍。”

　　温子昱手掌微凉，握着他的手不放开，只定定看着他，温热的目光有些湿润，“那你还要我吗？”

　　宋也背脊僵住。

　　“离约定好的时间还差一年，一年后，你还要我吗？”

　　“你说当初他俩好不容易在一起，为啥还要分开？我真想了几年都搞不懂。”

　　韩枫咬着吸管，踹了踹傅羽生后背。

　　傅羽生对着笔记本打字，本不想搭理他，奈何韩枫臭脚一直踹个不停，他随手抄起一个枕头朝后甩。

　　韩枫闭嘴。傅羽生忍了几秒，叹了口气开口道：

　　“在一起不需要理由，分开也不需要。理由都是累赘，重点是这段感情里两个人的感受。”

　　韩枫又踹一脚，“说人话。”

　　傅羽生道，“老子怎么知道，你有胆子自己去问。”

　　韩枫点开一张合照，他在无聊时看过很多次。是高中体育节——他、傅羽生、陈斯杰、温子昱和宋也几人的合影。

　　草坪上，他们三人蹲在第一排，温子昱和宋也两人站在后面，两人不似前排三人勾肩搭背配个大拇指，只是单纯站在一起，甚至中间还隔着点距离。

　　但他们的头却隐隐都在朝对方那边倾斜，宋也平静的看着前方，温子昱笑得很温和。

　　韩枫盯了会儿才发现，之前一直佩戴在温子昱袖口的学生督察部袖章，被照片里的宋也紧紧攥在手里。

　　当时只道是兄弟情深，直到后面有一次喝酒，宋也喝多了才透露，那次合照前，两人偷偷躲在督察部的储物室里接吻。

　　——是初吻。

　　“我草，谁主动的？你俩谁主动的？”韩枫记得当时自己很激动，扯着宋也衣领问个不停。

　　宋也醉得目光都暗了，朝他随便摆摆手。

　　“老子......怎么知道，妈的，那温子昱话都不等我说完，就...亲上来，把我舌头都咬到了，我差点.....一巴掌甩死他。”

　　然后韩枫宿醉，第二天怒发说说，表示以后只做个悲伤的哑巴。

　　“宋也和温子昱，他们两个都是很体面的人。”傅羽生沉默半晌，突然前言不搭后语道。

　　“......所以呢？”韩枫不解。

　　“在孤舟独行的时候自己永远体面，在互相深爱的时候给足对方体面，在挣扎窒息的时候...给对方留尽体面。”

　　“那他们不累吗？”

　　“废话，当然累啊，”傅羽生白了韩枫一眼，“但这只是在我们看来罢了。到底累不累，到底爱没爱过，到底分开的时候难不难受，都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不过......”傅羽生呼了口烟，“我想如果是为了自己爱的人，不管怎样都不会太累吧。”

　　“......？”韩枫皱眉，“你这么懂？为什么？”

　　傅羽生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屏幕，半晌淡淡道：

　　“我懂个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