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七四一》熊瞎子掰苞米

4、第 4 章

　　艾心在我校师院学中文，将来她或许会变成一名小学语文教师，给孩子们批作业，改作文，主持家长会。她或许会变成许多人的噩梦。一名老师非常容易变成噩梦，根本用不着努力，她们就能做到。我有幸遇到过一位噩梦般的老师。艾心来自一个县城，她爸开采石场，她妈是老师。这都是她告诉我的。她完全是无辜的。她只是偶然被我看到了。
　　我倒也没干什么惊天动地的坏事。
　　看到她的时候她穿了一条皮裤。这或许是她犯的唯一错误。可见，衣着对女孩还是影响挺大的。皮裤显得她的腿细，长。她腿也确实细，长。当时我刚从录像厅出来，看了一天脑残的港台三级片，浑身烟味。我在录像厅告诉自己，出门以后遇到第一个吸引我的女孩就是我的女朋友。后街男孩不是这么唱的吗：i don’t care who you are（我不在乎你是谁） where’re you from（你从哪来） what you did（你做过啥） as long as you love me（只要你爱我就好）。
　　我跟踪她，并得出初步结论，她没有男朋友。一个傍晚，在女生寝室楼门口，我向大爷投了一枚硬币，一毛钱，这枚硬币就可以驱使大爷对着传声筒喊她的名字。大爷带着洞悉世事的眼神看了我一眼。
　　我站在门口等她，心有点空，有点刺激，做贼般的感觉，旁边站着不少我这样的傻小子。不知怎么的，我总感觉进出的女生们总是冲我们抿嘴乐。我的想象力实在太丰富。女生们进进出出，有人穿着睡衣在走廊里晃荡，有的趿着拖鞋，有人盘着头。走廊上空晾着皱皱巴巴的内衣。
　　我不但可以将此等邋遢视而不见，而且可以在脑海里随时将之转化为日本偶像剧中干净明亮的场景。这些女生们也□□似的绽放出略显职业性的笑容。
　　她出来了。一双无辜的眼睛四处找寻，并没发现她认识的人。我走过去自我介绍，我是机械学院的，想跟她交朋友。她略显紧张的笑笑，看了看周围。她说，行啊。我们互相留下名字，说了声再见。
　　她没想到我会天天去找她，还会给她写信。那些信有着检讨书般的口吻，因为我从小就开始写这玩意儿，似乎我妈和小学班主任都特别喜欢这玩意儿，那可不是光写写就完事了，还得读出来，语气态度差了味儿，还得重来。
　　没几天，她就烦了，或者说，惊了。她告诉我她有男朋友。
　　我说在哪呢？
　　她说在其他城市。
　　我心里想，这不正是你开阔视野的好机会吗。
　　她有男朋友，我该相信吗？
　　好不容易做了一个决定，我当然不会轻易再做另一个，一直以来我靠些印象模糊的名人名言支撑我的生活。拿破仑说：胜利在于最后五分钟的坚持。
　　我加大了情书写作力度，把各种情绪都进行爱情化处理，似乎啥事都跟她有关，为此我没少跑图书馆，查资料，《女性心理学》《情诗大全》什么的，揣摩，引用。不奏效。鼓吹自己将有一个美好的未来。不奏效。倾诉我的悲惨童年，讲我父母离婚时的画面，之所以讲这个画面，是因为这个画面确实印象深，好讲，我以为自己印象深刻的事一定也会给别人留下深刻印象。
　　我累够呛，直到我怀疑情书这玩意儿是不是过时了，或者，她压根儿没看。周亚伦临别给我的一百多封信我不是也没怎么看吗。
　　我去她的自习室自习。我没跟她坐一起。虽隔了挺远，但她知道我在。她的同学似乎也知道我的存在。女生天生都是谍报员。我无所事事的呆坐，真想过去跟她聊聊文学，她的老本行。
　　她早早离开了自习室。我跟在后面。她不时警觉的回头，越来越象谍战。
　　我去食堂她就餐的餐桌吃饭。大咧咧坐在她们的中间。有的女生忍不住乐了。我也跟着傻乐。她转去了别桌。
　　直到某一个晚上，我兴冲冲在她寝室楼下把她喊出来。她哭了。
　　从那天起，我退了。我也说不明白原因。
　　关于放弃的名人名言我就不说了。鼓励撤退的名言跟鼓励进攻的名言一样多，两者正好持平，所以在宏观上，咱们动也不用动，呆着就好。

　　我开始在录像厅里度日。有时候去的太早，录像厅还没开门，我不得不跑到图书馆翻翻书。我会在录像厅里吃饭，再喝上几瓶啤酒。有时候熬夜看通宵，身边不是民工，就是情侣，亦或是跟我差不多一样荷尔蒙过剩的傻瓜。在黑暗中，民工们经常揣着纸袋装的劣质白酒，嚼着鸡骨架，打着嗝，喷着怪味。看累了，他们挑人少的位置直接躺下睡觉，鞋不知不觉脱掉了，臭脚丫子味在整个房间里弥漫。我也经常睡着。一天，我在半夜醒来，周围所有人都睡着了。屏幕里一会儿是金城武自言自语的刷牙，一会儿是王菲跳着神经兮兮的舞蹈。我知道这是《重庆森林》，这个导演挑一大帮明星拍莫名其妙的电影，解决了所有人的睡眠问题。但那天凌晨，在民工们的鼾声和味道里，在性兴奋之后的疲倦里，我感到了一点什么东西。电影里这帮人在人潮汹涌的香港找不到人说话，找不到女朋友，只能自言自语，我在一所上万人的学校里，同样找不到人说话，一个人跑到录像厅里混日子。
　　之后的某天，在另一个录像厅，正午时分，只有我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录像厅里，老板当然舍不得播放他的那些招徕顾客的法宝。他放了《阿飞正传》。电影里的人无所事事，时间过得很慢，城市里那些连绵不绝的背景杂音仿佛是时间走过发出的声音——单调重复，连绵起伏，无止无尽，人在其中被消磨成细细的粉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