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墓碑》贰拾肆立春

2、第 2 章

　　或许是向苼好运，没有一个佣人发现她去了一趟花园。

　　她有些慌张的穿起拖鞋，将点滴架底座沾上的一点绿意仔仔细细的放回在草丛里，似乎这样它们就能重新归于自然。

　　在佣人保姆的询问声中努力装作淡定的样子：“我只是想下来看看爸爸回来没有。”

　　似乎没有人觉得这么乖这么柔软的小孩会说谎，保姆松了口气，牵起她没有扎针的那只手慢慢走向家庭电梯，“小姐需要休息。”

　　向苼轻轻的嗯了一声，就听见头顶上的声音继续：“不然先生回来是要生小姐气的。”

　　“夫人也会担心小姐。”

　　向苼不吃她这一套：“爸爸不会，爸爸只会关心我。妈妈也——”也会开心的，因为我今天才去见了妈妈，还在妈妈身边认识了一个小男孩。

　　向苼说到一半卡壳了。

　　忘记问那个小男孩叫什么名字了。

　　保姆没说什么，只是看着向苼的手背似乎有点回血的迹象，还帮她夹闭了开关，滚轮在输液管上来回的滚，向苼看着保姆这样做，回血的迹象轻了一些。

　　家庭电梯在她的房间停下。

　　“小姐，请休息吧。”

　　向苼走了两步，忽然觉得拖鞋里有什么东西扎扎的，搔过她的脚背，握着点滴架的手僵硬了一下。

　　可能是带回来的小草。

　　“小姐，怎么了？”

　　“没有。”向苼若无其事的往前走，看着保姆似乎要伺候着她拖鞋上床的样子，向苼犹豫了一下，“我今天不想睡觉……我想看会书。”

　　她抬手指向床尾布满了整面墙的书籍，这些书少说都有千本，在一边甚至还有专门用来取书的梯子，向苼的手指抬高，“我想要那本诗集，在倒数第四排的最左边。”

　　“谢谢你。”细弱的声音底气有些不足，向苼看着保姆转身往梯子那边走去，背对着她开始数着排数，“小姐要找哪一本？”

　　“嗯……那本黑色的。”向苼一边说着，一边悄悄抬起脚背，将那片小草缓缓塞入枕头下，看着保姆已经拿到了诗集，开始慢慢往下爬。

　　“小姐，您要的诗集。”保姆几乎是毫无感情的将这本黑色的壳子的诗集递给她，向苼有点心虚的低下头，讷讷的道谢：“谢谢你。”

　　“这是我的职责。”

　　保姆一板一眼的回答着，向苼看着她将一个靠枕扯过来垫在她的床头，又将点滴架抬高了一些，扶着向苼躺下，又端来一个架着读书的器械，将那本诗集架好。

　　“小姐，我先退下了。”

　　“嗯。”

　　房间重新归于寂静，向苼睁着眼睛看诗集，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脑子里来来回回闪现的都是花园里的一切。

　　和之前都不一样。

　　向苼始终天真且执拗的认为他是妈妈给她带来的玩伴，一定是妈妈看她一个人生病在家，所以才这样做的。

　　*

　　何拾身上的伤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了，他动了动胳膊，没有那种钻心的疼了，淤青也在慢慢变淡。

　　才几岁的孩子再怎么装作成熟也难掩惊讶，脸上忍不住挂起笑容，他看着身边精致小巧的墓碑，非常认真的走过去，朝它深深鞠躬。

　　“谢谢您。”

　　墓碑上没有照片，只有雕刻的栩栩如生的几只蝴蝶，鲜艳明亮的颜色在阳光的折射下给了何拾它在振动翅膀的错觉。

　　小心的将自己不小心压倒的花草扶起，何拾努力伪装着这里无人来过的模样，接着才摁亮手腕上的终端。

　　一顿噼里啪啦眼花缭乱的操作，眼前透明的屏障微微破开一个口子，刚好适合他钻出去。

　　这个代码撑不了多久，得赶紧出去。

　　在这个冰冷的城市里，几乎什么都可以用来交换。能力和天赋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一串数据，时间就是金钱，大把的人前仆后继就是为了一点时间的延续和饱腹的食物。

　　何拾是绝少数出生就拥有大笔财富的人，时间、天赋、健康，美貌他全都拥有着，在家道中落的那些日子里，他小心翼翼的活着，可还是免不了被觊觎。

　　那些人折损了他的健康，但是在这座花园里，他又得到了一笔健康。

　　那颗药糖非常昂贵，可以支撑他很久。

　　花园就是一个分界线，何拾抬头看着始终雾蒙蒙又灰暗的天空，不知为何心里想起向苼满是期待的面庞。

　　他那个时候没有说出外面是什么模样。

　　“……比你的花园难看多了。”他低低地说着。

　　花园里阳光明媚，天空都是蓝色的，花草长得分外茂盛，许多人终其一生都见不到的景色被豢养在她家院子里。

　　毫无疑问，她也是一个生来就拥有大笔财富的人。

　　何拾摸了摸自己的胳膊，瞬闪过她苍白的面色和浅色的病号服。

　　还有那双赤着的脚。

　　“哟，又有谁给了你健康？”何拾抬头，看向面前比他高半个头的男孩，他并不如何拾那般有天赐的富有，绿豆似的眼睛里闪着恶毒的光，和一部分人的麻木不同，他曾经很多次去抢掠别人的资源，是这个世界最底层的一类人。

　　何拾没说话，背着手缓慢操作着。

　　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妹妹和明明深陷泥潭却仍然维持着贵族高傲的母亲，还有负债累累硬生生将自己全部时间支付出去的父亲——

　　何拾搓了搓手指。

　　*

　　向苼的终端滴滴的响，手腕上的时间被她父亲刻意隐藏，她按了接听键，父亲的面容就出现在半空，这个儒雅温和的男人在看见向苼的时候软和下来，爱怜的望向自己的女儿，“今天的营养液是乖乖挂着吗？”

　　“嗯！”向苼看父亲很是高兴，她抬手示意自己的针头很牢固，牵扯的幅度有些过大，带起一丝回血。向濡紧张了一瞬间，看见向苼把手放下，熟练又生疏的抓住了那个小滚轮，回忆着保姆的操作减轻自己的回血状况。

　　“对不起蕊蕊……爸爸没能给你找来一笔健康。”他愧疚的面对着自己的女儿，“你已经多久没去看望过妈妈了？”

　　向苼十分懂事的摇摇头，反倒安慰起自己的父亲来：“爸爸，我现在这样很好，不用自责。”她揪了揪身下的昂贵床单，细声细气的表达着自己的思念。

　　“除了见不到您我有点不舒服。”她垂下眼睫，“今天身体喝的饱饱的，但是心里空空的。”

　　向濡微微弯起眼睛，眼尾有了几丝皱纹，他要被女儿的形容逗笑了，忍不住伸手，全息投影出父亲的手，向苼的脑袋被揉了揉。“爸爸很快回来。”

　　“嗯，爸爸。”她顿了顿，还是忍不住：“妈妈今天很开心。”

　　“你出去了？”

　　“……”

　　向苼抿着嘴唇：“爸爸。”她不喜欢撒谎，每次都会愧疚上好久，“我太想妈妈了。”

　　向濡眼角余光一瞥，看见自己的特助衣角翻飞的疾步走过来，心里叹气，面对女儿偶尔的不听话也选择了纵容。

　　“我知道了蕊蕊……”

　　“请不要将保姆们换掉。”

　　向濡迟疑了一会，就看见特助走近，指了指手腕上的时刻表。

　　时间就是金钱，一刻都耽误不得。

　　“……好，不换掉。”

　　父亲的承诺让向苼放下心，她知道父亲是最守承诺的，答应过她和妈妈的事情几乎从没有办不到的。

　　向苼刚想进一步和父亲说什么，就见向濡脸上挂上歉意，“抱歉蕊蕊，爸爸要去开会了，等我有空就来陪你，好吗？”

　　本想试探着说起那个小男孩的向苼哽住了，“爸爸——”

　　“蕊蕊乖。”

　　那只手最后还在她的脑袋上，下一秒就消失了。

　　终端挂掉电话的时候是数据崩碎的样子，荧蓝色的光点从她头顶缓缓落下，像是下了一场无言的雪。

　　向苼张开手掌，看着数据在距离她手掌不过半寸彻底淡化消失，抿着的唇尽显失落，“——我不想一个人……”

　　再宽敞的家也比不上她对外界的向往，再富丽堂皇的装修也是一角笼中。

　　向苼觉得，自己和母亲小房子上的蝴蝶没有任何区别。

　　她有脚却走不出卧室，蝴蝶有翅膀却飞不出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