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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满城雪 ...

  •   隆冬,飞雪漫天,渭水河面上结了三尺寒冰,河岸两侧的枯木在风雪肆虐下苟延残喘。
      朔风呼啸,将天地间万物搅得一片花白,却被镜泉宫的青石高墙阻隔在外。
      一片雪花乘着风悄然溜进宫内,被暖流蒸腾为水汽,落在枕边。

      “咳……咳咳……”
      榻上男人咳嗽声尤为响亮,震得床栏轻晃,两手耷拉在身侧,爬满血丝的眼内瞳仁浑浊。他盯着房梁上稀薄的天光,断断续续地咳喘使他呼吸困难,胸膛如破旧的风箱,大肆起伏,内里像是装着即将烧尽的柴火,冒出滚滚浓烟。

      “王兄,起来喝药了。”嬴疾端着药碗走过来,将碗轻放在床头,与近侍一同扶起嬴驷。
      嬴驷倚着床栏,斜睨一旁浓稠漆黑散发着苦涩味的药汁,皱起眉头,张口时声音沙哑,有气无力:“老吃这种苦东西,也不见好转。”
      内侍刚举起碗,闻言吓得放下,嬴疾轻叹了声,看了内侍一眼,内侍欠身退出房外。

      嬴疾端起碗,送到嬴驷嘴边,像哄小孩那般语重心长道:“还是要喝的,新的药方中加了些姜,活血驱寒。”
      嬴驷抿唇,憋着气灌下,苦得整张脸揪到一块,喝干净后把碗递给嬴疾,将满口的苦涩长吁而出,低眉敛目,沉声道:“相国到哪儿了?”
      “昨日收到相国的信,说是到魏国了。”嬴疾将碗搁到案上,准备起身,“王兄若要相国回秦,我这便书信一封……”
      “不必。”嬴驷赶忙拉住他,摇了摇头,“不要打扰相国游说,寡人无大碍。”

      嬴疾看着他,无奈叹了口气,坐回床沿,替他将被子拢好,垂眸思忖片刻,终是开口:“王兄,立储之事……”
      嬴驷闭上眼睛,不言语。
      嬴疾有些急:“王兄,立储之事不宜再拖下去了,朝中已然传出风声……”
      “你也觉得,寡人快不行了?”嬴驷阖目,冷声质问。
      “臣不敢!”嬴疾立刻起身正欲下跪。

      “行了,此处就你我二人,你又何必如此?”嬴驷挥了挥手,止住他的动作,睁开眼,疲惫地捻了捻眉心,“我说立谁又如何?你们心里早有人选。”
      嬴疾再度坐回床沿:“立储之事重大,关乎大秦国祚,朝中众臣也是深思熟虑,认为还是立嫡长子更为稳妥。”
      “荡儿生性鲁莽,时常意气用事,其脾性有悖于历代秦君,治国非儿戏,若有朝一日……”嬴驷不再说下去,摇了摇头,“一国之君还需安徐而静,贤明持重,存渊图远算之心啊!”
      嬴疾:“荡儿虽有些莽撞,却是可塑之才,如今他已及冠,为人处世较之过去沉稳许多,且又有征战之功绩,更受朝臣们拥戴,立他为太子名正言顺啊。”

      “稷儿,不好吗?”嬴驷重重咳了几声,眼角逼出泪花,声音喑哑。
      嬴疾帮他顺了顺背,转身倒了杯热水,回来时摇了摇头道,压低声音道:“王兄,此非一人之事,关乎朝堂动向,此番朝中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涌动已久,嬴氏宗族的权力切不可落入他人手中。”
      嬴驷闭眼,靠在床沿上,不再说话。
      嬴疾坐在他身旁看着他,也不催促。
      室内静的针落可闻,窗外风雪拍栏之声格外刺耳。

      就在嬴疾以为嬴驷已睡下,心想今日又是这般结果,暗自叹气,正欲告退之时,嬴驷叹了口气,从床上坐起,看着嬴疾,苦涩一笑:“罢了,扶我下床吧,命人准备笔墨,还有,把玉玺拿来。”
      嬴疾眼中闪过喜色,仔细将嬴驷扶到公案前,走到门外吩咐内侍,少顷内侍端着笔墨和一枚暗色锦囊,盛于公案上,退了出去。

      嬴驷不多言,认真拟完遗诏,面无表情地取过玉玺,盖在尾部。
      嬴疾眼神始终盯着诏书,直到那鲜红的玺印板正地落在诏书上,心中的大石才彻底落下。
      嬴驷将诏书挪至一旁,又取来一份锦帛,提笔蘸墨,抬眼看向嬴疾:“我现在再拟一份诏书,年后将稷儿送去燕国为质,送去他王姐那儿。这事交由你来办,燕与秦相距甚远,天寒地冻,道路艰险,疾弟,你务必将稷儿平安护送至燕国,现如今我只信得过你了,咳、咳……”

      说了一大段话耗费了嬴驷不少力气,他捂嘴狂咳一阵,浑身颤抖,握笔的手不断地轻颤。
      “王兄!”嬴疾见他掌心有鲜血淌出,吓得立刻按住他握笔的手,另一只手忙着顺着他的背,心痛道:“王兄先歇歇吧,疾弟谨遵王兄之命,务必护稷儿周全!”他放开嬴驷的手,倒了一杯温水递给他。
      嬴驷小口饮了几口,揉了揉通红的眼,握起笔,写下诏书。

      半晌,他将拟好的诏书放置一旁,又取过一张锦帛,边蘸墨边道:“这第三封王书,等相国回秦后颁读。这些年相国为我秦国鞍前马后,功不可没,寡人论功行赏,封他‘武信君’,赐爵‘列侯’。”
      嬴驷低眉书写,末了抬起头,对嬴疾命令道,“若是相国回来时,寡人已去了,你务必当着满朝文武宣读此诏书。”
      嬴疾心头一颤,微一愣怔,立刻拱手:“臣遵旨。”

      “先时说的那几箱黄金送去相国府上了吗?”
      嬴疾答道:“前些日已便派人送去了。”

      待最后一道诏书拟好,嬴驷搁下笔,喝了口水,释然叹气:“如此,我也可以安心去了。”
      嬴疾看着那字迹未干的诏书,欲言又止。

      嬴驷一副如释重负的神情,放下杯子,吩咐道:“扶我到榻上躺会儿。”
      嬴疾应了声,将他轻轻扶起,嬴驷躺回龙榻,盖好被子,闭目养神。
      嬴疾守在他身边,看了一会儿,末了起身准备吹灭床头的烛火:“王兄就寝,疾这便告退。”
      “无妨,你留下来陪我说说话吧。”嬴驷闭着眼说道。
      “喏。”嬴疾坐回床沿。

      “我最近时常眼花,总感觉有幻影在眼前晃来晃去的,又像是在做梦。”嬴驷自顾自道,“在那梦里,我看到钰儿,她跪在地上,看着我。”
      “她看我的眼神……和那日的……一模一样……”他的声音发颤,几近哽咽,睁开浑浊不堪的眼,眼底潮红一片。
      嬴疾静静听着,心底的酸楚涌上鼻尖。

      “如今稷儿也要去燕国了,你说,他会不会也恨我……咳咳……”嬴驷一口气未提上来,骤然狂咳不止。
      嬴疾连忙上前顺着他的前胸,突然手腕被一只枯瘦冰凉的手攥住,那力道虽已是强弩之末,却是攥得死紧,像是溺水之人死拽着一根救命的浮木,指尖陷入肉中,骨节因施力而越发苍白,发出咔咔的响声。

      嬴疾没有任何挣扎的动作,见嬴驷逐渐平复了情绪,慢慢放开自己的手,放松身体,他才将勒出红痕的手移开,又听嬴驷长吁一口气,叹道:“当年钰儿离开秦国也是十五岁,如今稷儿正十五,你说巧不巧?呵呵,这大概就是命吧。”
      嬴疾帮他重新盖好被子,平静道:“钰儿和稷儿都是明事理的孩子,他们定会明白王兄的良苦用心的。”

      嬴驷自嘲地笑了笑,语气显得悲凉:“都说多子多福,老来儿女承欢膝下乃天伦之乐,可到了寡人这儿却是个个分崩离析,远走他方,闹得最后孤苦伶仃。也难怪,自古君王皆以孤家寡人自称。这一国之君看似应有尽有,实则一无所有。”
      嬴疾摇头:“并非如此,王兄这一生功绩必将永垂青史。”
      “永垂青史?车裂商君,屠杀宗族,驱逐子嗣,后世之人或更乐于谈论这些。”嬴驷轻声冷笑,“回想年少时,觉得人活在世上总要干出些名堂,得以彰显自己与众不同,留下些功绩,不至于死后被人忘却。可饶是如此,人之将死都会感到恐惧,恐惧被这世间抛弃,哪怕做得再多,总归是有遗憾的。肉体凡胎总归逃不过生老病死啊。”

      嬴疾轻叹一声,安抚道:“众生皆有各自的使命,当年公父治国任用贤能,商君变法富国强兵,再到后来张子入秦,伐谋伐交,兵不血刃打压邻邦势力,助秦国开疆拓土。还有那些百家名士,游走于各国,传道授业,各抒己见,令后生受益匪浅,继承他们的衣钵。这人啊,来这世间走一遭,能做好应尽之事已是难得,即便是圣贤,也有力不从心的时候,极尽所能已是不易,往后的事便交由后生操劳吧。”

      “是啊,力不从心啊……”嬴驷的视线逐渐模糊,房梁缝隙间的天光越变越大,笼罩了他的世界,一望无际的白就像宫外的飘雪纷飞,盖住了大千世界的嘈杂,再听不见任何声音。
      ——
      半年后。
      赵国,邯郸城。

      五月天,春光似锦,繁花争艳,柳色如烟。
      赵国王宫外,张仪对着一名身形高大的武将揖手:“烦请乐将军嘱咐王上签下盟约,我等返秦后立刻禀奏我王兑现承诺。”
      那武将颔首,躬身抱拳。

      马车内,楚暄撩开窗帘,看向那武将,目光被他侧颈的疤痕所吸引。
      那疤痕足有一指宽,色深,自衣内向上攀爬,活像一条扭曲的藤蔓附着于皮肉上。

      “哥哥,看什么呢?”
      楚暄顿觉腰间一紧,低头瞧见一只有力的手臂缠绕上来,林辙将下巴抵在他肩上,循视线向外望去。
      楚暄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我在看那将军脖子上的刀疤,这要再往上点儿,怕是直接毙命了。”
      林辙望了一眼,倏地手臂收紧,语气中带着不满:“哥哥又看别的男人,我也有疤,你看我的就行了!”边说边拉着楚暄的手,移到他腰上。
      “整天吃这种飞醋,有疤很光荣吗?那都是铁剑寒刀划在血肉之躯上的口子,搏命而生的,你还喜欢挨刀子不成?”楚暄笑着斥责,顺势在他的腰上狠掐了一把。

      林辙吃痛“嘶”了一声,连忙拉过他的手,嬉皮笑脸地十指相扣:“光荣啊!这些都是斩将杀敌,保家卫国留下的印迹,每个久经沙场的将士都有,军中将士还时常拿来比较,都说疤越多越威风!”
      楚暄抬起另一只手扯他的脸,不满道:“你这缺心眼的臭小子,比这些有意思?你不准再添新的了,否则我……嫌弃你。”
      “哥哥就是心疼我受伤。”林辙被掐着一边咧嘴笑,一把揽住楚暄的腰,腻歪在他身上,抱着他摇摇晃晃,“哥哥最疼我了,是不是?”
      “行了行了!”楚暄推开他的头,嘴角扬起笑意,眼神不住往窗外瞟,拍了拍林辙的手,低声道:“松手,先生过来了。”

      林辙向外瞥了几眼,见张仪仅有几步之遥时,使坏地双臂收紧,在楚暄嘴上快速啄了几下,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手,坐直了身子。
      楚暄抹了抹嘴,推了他一把,林辙刚往旁边挪了两寸,张仪便撩开门帘,躬身步入马车内,楚暄身子微顿,抬眼时已面带笑容,欲盖弥彰地慰问道:“先生聊完了?”
      “嗯,赵王同意结盟,我们这便回秦国吧。”张仪坐到他俩对面,不着痕迹地瞅了二人一眼。
      楚暄心虚讪笑道:“好啊,终于要回去了,此去一别将近一年,我还是头一次离开秦国这么长时间。”

      自张仪离秦赴楚,虎口脱险,已过去将近一年。
      这一年里,一行人先后到访了楚国、韩国、魏国,巩固了三国与秦国的连横,又北上赴赵国,游说赵王签署邦交盟约。
      赵国内行变法革新,外需抵御北方的胡人侵犯,正需强秦做靠山,以防邻邦的魏、燕、齐等国乘虚来犯。

      秦赵两国关系敦睦已久,百年来鲜少交战。
      民间都传秦赵本为一家人,商纣时代,纣王帝辛的一名臣子名唤飞廉,生有二子,兄长恶来为秦之先祖,其弟季胜受分封至赵城,改以国为姓,季胜即为赵国之祖先。

      赵王赵雍答应得极为爽快,只需张仪携盟书回秦国,上奏嬴驷盖下王印,二国盟约即可达成。

      这一年中,楚暄林辙借机周游列国,领略不同地区的风土人情,也借着宫宴与各国君王、权贵打了照面。
      二人你侬我侬,如胶似漆,走到哪儿都形影不离。
      当然,也免不了彻夜的翻.云.覆.雨,得亏林辙打小悟性高于常人,几番下来已然掌握了精髓,加之成日软磨硬泡,毛手毛脚,楚暄拗不过,便放松了口径,改为半个月两次。

      这一年里,张仪和嬴驷时常通信,一方面是张仪向嬴驷报平安,并汇报近日的行程与状况,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告知嬴驷山东列国的时局和各国对于秦国的态度,总体而言连横政策十分顺利,这样也让嬴驷安心了许多。
      嬴驷偶尔也会回信,内容虽少,却将关键的言论和看法写于信件中。

      一国之君和一国丞相的书信内容本就机密,来回传信路途遥远,考虑到信件会丢失或者路途中落入他人之手,嬴驷安排了一位亲信作为信使。

      这位信使是嬴驷的近卫,曾是王宫禁军的统领,在嬴驷登基时讨伐甘龙、杜挚等叛党立下大功,嬴驷便将此人提到身边做近卫。
      这名近卫一面保护嬴驷的安全,平日在宫中作侍从打扮,看着与普通的侍从无异,以便潜入宫内探听动向和搜集情报。
      他的另一项重要任务便是传信。自打张仪入秦为相以后,每次出使需要和嬴驷书信往来,都是由这位近卫带给嬴驷,嬴驷偶尔也会让他跟着张仪一同出使,以保护张仪的安全。
      张仪和此人也打了多年的交道,过往传信都是张仪亲自找到近卫递交信件,但这次有楚暄和林辙同行,张仪便让二人去送信了。

      每月的十五,近卫便会到城郊外的一家驿馆等候,楚暄和林辙便将信送往驿馆,若是下次送信地点有变化,近卫亦会告知楚暄,故而楚暄也和这位近卫打了几次照面,若是嬴驷有书信楚暄也会给张仪带回来。

      但今年开春后,嬴驷的信件逐渐少了,到后来只有张仪在寄信,嬴驷再没送来过。
      张仪初时心中闪过些不好的预感,但很快就打消了。或许是一来一往习惯了,一国君王本身就没有义务给臣子回信,能收到嬴驷的回信已然是“恩赐”。

      张仪记得嬴驷的最后一封寄来的信件询问了他何时回秦国,那是今年二月初,张仪回信说要北上赵国,游说赵王和秦国结盟,谁知这一去便是三个月。

      “先生,我们为何不去齐国和燕国?”楚暄问道。
      张仪:“齐、燕二国,咳……咳……”
      林辙见了立刻将水囊打开递了过去,解下外袍披在张仪身上。
      张仪捂着嘴咳了几声,面色涨红,接过水囊喝了一口,摆了摆手,想将这衣袍脱下:“无妨无妨,方才谈话久了,喉咙干涸,喝点儿水就好了。”
      林辙却将衣袍拢紧,不容他拒绝:“先生,你手好凉啊,还是披上吧。”
      楚暄一脸担忧地看着张仪,这一年中张仪的咳疾比之前加重了许多,稍有变天就咳嗽不止。每到一座城池楚暄都拉着林辙寻药房,可吃了再多汤药都未见好转。

      张仪无奈笑了笑,顺从地披好袍子,嘴上回答道:“秦与燕已是盟友,二国君王又是姻亲,秦燕关系稳固,无须前往。”张仪喝了一口水,将水囊关好,递还给林辙,“况且,此去燕国路途遥远,要好一番周折。至于齐国,怕是没那么容易。”

      张仪拢了拢衣袍,沉下目光:“齐国朝中最多反秦之臣,且楚国左徒屈原与齐国相交甚密,先时在楚国的一番作为虽然瓦解了楚王的成见,与秦国重归于好,却加剧了屈原对秦国的恨,故而此时去齐国十分危险,齐国立国久远,根基稳固,不易撼动,还需从长计议。”
      楚暄颔首,回想屈原那脾性,和当初自己教唆靳尚挑拨楚王与陈轸的关系,此刻陈轸已然返齐,此番若去齐国属实不太明智。

      楚暄笑道:“反正如今六国都与秦国结盟,齐国再强大也不敢贸然与秦国宣战,游说齐国也不急于一时,先回秦国再做打算。”
      ——
      马车开出邯郸城,向咸阳驶去,行了半个多月的路,抵达函谷关。
      入了函谷关,首先来到的是东都栎阳。

      刚入栎阳,众人便察觉城中的气氛不太对。
      秋阳残照,马车的帘幕被寒风卷起一角,城中苍凉萧瑟的光景浮现眼中。
      栎阳城虽不如国都咸阳繁华热闹,却也是车水马龙,熙来攘往,但此刻却是一片落寞萧条,街道上一片冷清,人影寂寥,似有一股浓烈的悲怆盘旋于上空,笼罩着整座城池。

      楚暄瞧见挨家挨户门前都挂着白布,那些白布被风吹得凌乱翻飞,接连不断地在风中簌簌震响,放眼望去像是满城霜雪飘飞。
      六月飘雪,寒彻骨髓。

      楚暄看了一会儿,放下幕帘,目光扫过张仪的脸时察觉到对方明显地僵住,面上无半点血色,他登时愣怔住,正要开口询问,眨眼之际张仪便恢复如常,转头凝视着窗外。
      楚暄顿了顿,没有开口询问下去。

      马车内静得出奇,气氛沉重压抑。
      林辙往外头望了一会儿,转头时见楚暄拧眉不语,伸手握住他的冰凉的手。
      指尖传来的温热感令楚暄回过神,他抬眼见林辙正看着自己,眼中投来慰问。
      楚暄摇了摇头,也不避讳地牵紧他的手,小心翼翼地看向张仪,终于在难以忍受这般压抑的静默中问出了心中的疑虑:“先生,秦国是不是……死人了……”然而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简直是明知故问,楚暄暗骂自己愚蠢。
      而张仪却是没有出声,他好像没听见似的,依旧目视着窗外,神色有些许空洞,指尖不着痕迹地轻轻抽搐。

      林辙看了眼二人,正要开口,马车突然停下,众人一同缓过神,张仪淡笑,撩开帘子下了马车。
      楚暄看了林辙一眼,也跟着下了车,拉着林辙的手跟在张仪身后步入客栈。

      小谷先行来到账台前为三人订了厢房,复又将马车拉到后院去了。
      掌柜迎着三人前往雅间用膳,楚暄环视店中,见满座宾客皆是神色凝重,微低着头,轻声交谈,路过厅堂楚暄特意留心他们口中所言,含糊间听到“亲王”“王储”“新君”几个词。
      张仪走在前头,面无波澜,脚步却比平日里快了些,楚暄望着他的背影,紧跟上去。

      步入雅间,三人默契地不言语,都是自顾自地坐下。
      张仪随意点了几盘菜,又让店家上了一大壶酒。

      晚饭期间,气氛依旧凝重,楚暄感到压抑的有些喘不过气,与林辙对视一眼,便随意闲扯起来,林辙在一旁随声附和,二人有意与张仪搭话,张仪虽一一应下,却明显的心不在焉,不停地往杯中倒酒,指尖略微发着抖,断断续续地咳嗽着。

      隔壁突然传来一阵讨论声,那说话之人似是喝醉了酒,声音含混却洪亮,无所顾忌地喊道:“唉,你说咱这运气可真背啊!这不,刚来秦国没几天,就传出个,秦王驾崩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满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