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出游 ...
-
平淡的日子一如既往，唯一不同的是巴蜀一战后林辙的训练从王城校场移至咸阳城郊外的山地军营。
司马错欲将他培养成“铁骑”，成为“黑骑锐士”。
所谓铁骑，就是战马和骑士均用当时上好的精铁马具与盔甲兵器装备起来的集团骑兵【1】，这便需要骑兵有负重的强健体格。
司马错在训练中参考了吴起训练魏武卒的方式：士兵需身穿三层铠甲，头戴铁盔，腰佩阔身短剑，身背二十石强弩并带箭五十支，肩扛长矛一支，背三天干粮，日行一百里后尚能保持战力。并在此基础上增加了持精铁匕首，牛皮盾牌等。这等艰苦训练只是体格培养，真正能选入黑骑锐士还需具备高超的骑术和剑术，精通各类布阵之法【2】。
黑骑锐士是由铁骑经过严格筛选后组成的骑兵部队，是秦国最为强悍、精锐部队，相传“齐之技击不可遇魏氏之武卒，魏氏之武卒不可以遇秦之锐士【3】”，林辙能受“铁骑”的训练，足见司马错对他寄予厚望。
此番训练更加辛苦，需入住军营夙兴夜寐，林辙便无法每日回咸阳，往往十天半个月才回府一次，楚暄很是不舍，却也无可奈何。
每次林辙回府都会给楚暄带点“礼物”，有山林间的野果、奇形怪状的石头，有一次他在路途中看见一棵桃花树，便折下一条花枝揣在怀中，等到他回府拿给楚暄时那枝条上仅剩几片花瓣，楚暄哭笑不得，却也死马当活马医，插在院中的土壤间，每天为它浇浇水。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两个月，这两个月里，嬴钰时常主动来府询问林辙的去处，每次都是楚暄前去迎接。
嬴钰越发美艳动人，生得冰肌玉骨，淡扫蛾眉，一双美目流盼，灵动万分，但骨子里的潇洒随性分毫未减，清丽脱俗与英姿飒爽集于其身，别有一番韵味。
秦国女子如烈酒，大多豪放洒脱，对自己心仪之人也勇于追求，嬴钰也毫不掩饰自己对林辙的倾慕，得知林辙每月月中将从军营回府，她便定点来访。
楚暄看在眼里，面上平和，心中却不是滋味，他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从那日二人第一次见面，他便看出嬴钰对林辙动心，心里就极不自在。
他当然明白自己对嬴钰无感，他对男女之情无甚兴趣，只将嬴钰作妹妹看待。
但嬴钰爱慕林辙却让楚暄感到不满，且看着她一脸娇羞地在自己面前抒发对林辙的思念，楚暄便觉得心里堵得慌。
这感觉大概就是自己和林辙之间无端端插入一个人，打破了原有的平静。
楚暄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这样，或许是强烈的占有欲作祟，打从和林辙相识起二人就如影随形粘着彼此，可如今认识的人多了，免不了介入些人进来。
林辙从军以后性格也外放了许多，加之生得俊秀挺拔，唇红齿白，活脱脱一位鲜衣怒马少年郎，走在大街上和在王宫里都有不少向他投来的目光，每次楚暄察觉后便立刻牵着林辙的手挡在他身前快步离去，就是不愿意别人多瞧他一眼。
林辙性格温顺，平易近人，在军营中也深受大家喜爱，自然也交了不少朋友，好在他没有随意地称兄道弟，或者拉来个什么“哥”啊“弟”啊到自己跟前，否则楚暄管他是谁，先抡起袖子一拳给他打跑再说！
若是男人还好打发走，但女子就不得这般对待，不然有失风度，更何况这个女子还是秦国的公主。
嬴钰是秦国唯一的公主，容貌绝佳又身份尊贵，林辙能得她垂青楚暄本该为其道贺，可他就是不希望嬴钰喜欢林辙。
不，谁喜欢林辙都不行！
自己除外……
真愁真愁。
楚暄也嘲笑自己未免太小心眼，对林辙占有欲过分强烈，他也刻意压制住这种不满的情绪，但越压制这情绪就如烈火般烧得越旺，以至于他时常生闷气，脾气越发急躁。
而林辙对此毫不自知，对嬴钰依旧温和恭敬，以礼相待。
嬴钰几次邀他一同出行游玩，或是到她殿上谈天听曲，都被林辙婉言拒绝了，他觉得二人过于亲密实属僭越，嬴钰心有不甘却也不强求。
——
某日傍晚，林辙结束了半个月的训练，从军营回到相府。
楚暄算好了日子，估摸着林辙今日会回来，遂守在门外等候。
黄昏时分，金乌西坠，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楚暄循声望去，只见一匹棕色骏马沿长街疾驰而来，即刻出现在自己面前，马上之人一拉缰绳，骏马抬起前蹄一声长嘶，前蹄落地，停在原地。
楚暄看向马上的少年，对方蹬着双黑皮战靴，双腿修长，一身轻铁战甲衬得他俊逸挺拔，再往上是一副俊秀英挺的容颜，眉目含笑，顾盼生风，望之令人心折。
林辙翻身下马，走到楚暄跟前，牵住他的手，满心欢喜道：“哥哥在等我吗？”
楚暄愣了几秒，看着那对赤诚的桃花眼有些脸红，目光游移，说道：“嗯，回来就好，快进屋吃饭吧。”
侍从将马牵到马厩，二人进府，刚走到前院，门外又传来一阵敲门声，二人四目相对，一脸疑惑，转身前去开门。
门一开，来人是位身着玄色绣赤云纹长袍的俏丽少女，正是公主嬴钰，她先对楚暄微笑颔首，便迫不及待地看向林辙，精致的小脸双颊泛红，眼中满是倾慕。
看着她的表情楚暄的笑容僵住，斜睨了眼林辙，见对方神色如常，才放下心来。
嬴钰眨了眨眼，对林辙一阵嘘寒问暖：“林辙你刚回来吗？训练辛苦吗？感觉你又瘦了，好像又长高了，你这身玄铁骑装真好看！”
林辙微笑，恭敬行礼：“我不累，谢公主关心，公主要不要进来坐坐？”
“不了，天色不早了，我今日出城回来，刚好路过相府，便拐过来一趟。”她看了眼林辙，又垂眸，有些羞涩道：“林辙，你能出来一下吗？我想和你说几句话，说完就回去。”
林辙犹豫了一下，看向楚暄，见楚暄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脸上扯着一抹笑，少顷只听楚暄说道：“那你们先聊，我先回屋把菜热一热。”旋即被他重重一推，没等林辙反应便关上门。
林辙被他推得一阵踉跄，看着紧闭的府门觉得楚暄好像有些愠怒，没等他多想，便听嬴钰问道：“林辙，你这些时日有空吗？我听闻司马将军给你们放了十日的假，后日若是得空可否与我一同去城郊跑马场一同骑马？”
林辙一愣，还未开口又听嬴钰道：“旬日后父王要考校我骑术，我所认识的人中就数你骑术最好！所以想请你为我指点一番，你平时训练也辛苦，何不借此机会到郊外放松一下？时至五月，城郊外山花盈野，风景宜人，我想让你和安羽哥哥一同前去，就当是出城踏青，如何？”
得知楚暄也受邀，林辙欣然点头：“那我一会儿和哥哥说一下。”
“好！不急，你们决定后明日差人送一封信到我宫中，后日在宫门外集合，一同出发。”嬴钰大喜，心中暗夸自己机智，楚暄和林辙两兄弟情意深重，一向如影随形，因此欲得林辙还得先从楚暄下手，也怪自己先前马虎心急，没有考虑到这点。
府门内，楚暄贴在门上静听二人对话，听到二人相互道别，他赶紧转身，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冲到院中的石椅上坐下，整了整衣襟，气定神闲地看着林辙推门而入，目光幽幽注视着他道：“说什么呢，这么长时间。”
林辙走到他身旁，欢喜道：“公主邀请我们与她一同去郊外骑马，后日出发，哥哥想去吗？”
楚暄看着他，轻笑一声：“要我在一旁看你陪她骑马，看你二人眉目传情？”
林辙一惊，不假思索：“我当然是陪着哥哥！况且我和她……没有情。”
楚暄凝视着他的双眼，见他神色坦荡毫不闪躲，心中顿时明朗。
林辙见他不语，问道：“那……哥哥想去吗？不去的话我这就追过去和公主说一下，她应该还没走远。”
“去吧，我也好久没出游了，在府上都快呆发霉了。”楚暄莞尔。
林辙笑道：“好，那明日我书信一封送到公主府上。”
——
后日巳时，楚暄和林辙坐着马车到宫门外等候，公主府的马车驶出王宫，只随行四名侍卫与一名贴身侍女，嬴钰拉开车帘与二人打了声招呼，她今日穿着件白底红纹骑装，飒丽迷人。
一众人向城郊跑马场驶去，约莫两个时辰终于抵达。三人下了马车，入眼便是广阔无边的草原，清风拂面，清爽宜人。
这城郊马场是秦王嬴驷几年前建的，秦国日益壮大，不乏各国送礼巴结，数年前赵国送于秦国不少马匹，其中数代郡的马匹最上等，赵国代郡处高寒之地，北面尽是土地广袤的原野，极适合养马。
嬴驷收到这些作为“礼”的马匹，便在城郊挑选了一块地盘广袤，水草丰美的宝地作为养马场，国中战马大都养于此地，此处也成了王室之人练马、郊游之地。
三人一同走向身后的一排军帐，嬴钰与马倌打了声招呼，马倌领着三人前往马厩，挑选良马。
看着一众高大壮硕，身姿矫健，毛色炳耀的骏马，楚暄心中赞叹不已，相比于平日里出行所骑的马，这些骏马就如威猛的战将，随时准备冲锋杀敌。
马倌知三人的身份，不敢怠慢，为三人挑选了上等良驹，楚暄见了，忙道：“我不会骑马，挑两匹就行。”又看向林辙，“你带着我骑。”
林辙欣然点头。
三人牵着马来到草场外，嬴钰翻身上马，轻巧娴熟，她坐于马背上看向林辙，笑道：“这片草场长数十里，尽头是一片郊林。林辙，我们来比试一番，我听闻司马将军要将你培养成黑骑锐士，本公主要先看看你有无此资格！”
林辙眼中闪过一道火光，对嬴钰拱手笑道：“好！我愿让公主先行一步。”
嬴钰一扬马鞭，豪爽一笑：“那我便不客气了，驾！”
一道清亮的鞭声夹杂着嘹亮的马鸣荡向原野，那高大的骏马如一支利箭，向远处飞驰而去。
林辙准备上马，见楚暄惊叹地望向嬴钰离去的方向，笑道：“哥哥，我们上马吧！”
楚暄回过神，看向一旁比他快高出一个头的良驹，那马镫到他胸前的位置，他咽了口唾沫，皱眉看向林辙问道：“这怎么上去？”
还未等他思考，林辙便一把抱住他的腰，另一只手往马鞍上一挂，身子一提，脚踩马镫，轻巧地翻身上马，将楚暄安置在自己身前，手持缰绳，把他护在怀中。
楚暄只觉眼前一阵模糊，反应过来后已坐在马背上，他吓了一跳，身后之人温暖的胸膛贴近后背，耳边传来低沉的话语：“哥哥，坐稳了吗？”温热的呼吸扫过脸颊。
楚暄浑身僵住了，点了点头，不敢转头，平复思绪后见嬴钰已经跑没影了，他有些愧疚道：“阿辙，都是我拖累你，待会儿你若输了……”
“那就跑快点儿！”林辙低低一笑，未等楚暄说完，扬起马鞭，用力一扯缰绳，高喊一声：“驾！”
骏马如一支离弦的箭，直冲了起来，楚暄吓得瞪大双眼，惊叫了一声，手死拽住缰绳，整个人都僵成了一块木头，北风肆意拍打在脸上令他睁不开眼，身体因向前冲劲之大栽进林辙怀中。
这马是林辙至今骑过最好的马，当真是上等良驹，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楚暄的举动，林辙心跳加速，骏马越奔越快，冲上了一个小草坡，林辙见楚暄双眼紧闭，身体紧绷，笑道：“哥哥别怕，睁开眼！”
听到“怕”字，楚暄顿感不满，极好面子地睁开眼，转头反驳：“谁怕？明明是这风太大……”
他忘了林辙的脸就在自己耳畔，转头时竟与他擦唇而过，二人皆是定住了，同时瞪大双眼，看着彼此近在咫尺的面容，窒住了呼吸，心跳声如擂鼓般震响。
楚暄脑子一片空白，想唤回意识却是徒劳，似有一股强大的外力将他定住，动弹不得。
骏马冲至坡顶，林辙即刻回过神，猛地拽住缰绳，马儿前蹄猛然抬起，在坡顶发出一声惊人的嘶鸣，响彻云霄，声波横扫四面八方！
楚暄惊得回过头，身体因惯性栽进林辙怀中，林辙顺势搂紧他的腰，手持缰绳，稳住马身，待前蹄落地，林辙用力一夹马腹，马儿四蹄翻飞，向坡下飞驰而去。
下坡的速度比方才更快了，楚暄感受到狂风从耳畔呼啸而过，背后温暖结实的胸膛给了他安全感，让他不再害怕，他睁眼看向四周，远处是连亘万里的高山，脚下是碧波般荡漾的原野，头顶是广袤无边的蔚蓝苍穹，天高云阔，神清气爽。
楚暄握住缰绳，豪气顿生，心中生出驰骋沙场的快意，他终于明白林辙为何会生出从军上阵杀敌之志，骑骏马，持长枪，保家卫国，披荆斩棘，那是何等的豪情壮阔！
林辙见他不再紧张，大声问道：“哥哥，还要再快点儿吗？”
“好！”
林辙挥起马鞭，大喊：“驾！”
马儿风驰电掣，长鬃飞扬，二人袍襟翻飞，似驾一艘战舰，冲破狂风巨浪，又如鲲鹏展翅高飞，连行数万里。
楚暄兴致高涨，大喊道：“阿辙！你我二人长大后一文一武，你纵横沙场，大杀四方，我于庙堂之上指点江山，筹谋天下，为大秦开疆拓土，荡平八方！终有一日定能天下归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林辙高声回应：“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远处地平线上浮现出一丝绿意，应是要到尽头了，楚暄如梦初醒，不禁想若是这片草场一直没有尽头该多好。
马儿将入郊林，速度逐渐慢下来，林辙一车马缰，驶向郊林深处，穿过绿林，眼前现出一片波光粼粼的湖水，岸边花团锦簇，青树翠蔓，只见嬴钰正牵着马，站在一棵树下，看向二人笑道：“你们可真慢，我都在这儿多时了。”
林辙抱着楚暄翻身下马，楚暄落地时双腿发抖，他稳住身形，对嬴钰笑道：“我们绕了远路，让公主久等了。”
“无妨。”嬴钰摆了摆手，“安羽哥哥，初次骑马感觉如何？”
“挺刺激的，还好有阿辙带我。”楚暄到现在还有些腿软，看向林辙，见他将马牵到树下安置好，向自己走来。
嬴钰道：“这两匹都是代马，产自赵国北部的代郡，是最优质的战马，非善骑术者很难驾驭。”
代郡原是狄人盘踞之地，后被赵国开国之主赵无恤夺来，赵国将此地设为“骑邑”，以训练和驻屯骑兵，后世人歌颂赵人之功绩为“解放胡鹰逐塞鸟，能将代马猎秋田”。
嬴钰见林辙来了，对他笑道：“我这匹马儿算是幼马，未经过强劲训练，你二人骑的才是真正的战马，初次骑它便能娴熟驾驭才是真本事，所以还是你赢了。”
林辙笑道：“公主过奖了。”
嬴钰投其所好：“我听闻骑兵善于平原旷野高速冲阵，都说古之善骑者，无阵不摧，且骑术高超之人，在山丘险地亦可高速灵活，如履平地。”
林辙点头：“所以师父将我们移至山地军营训练，如此一来，平地旷野作战便可高速疾驰，训练时还要求前后左右周旋进退，越沟堑，登丘陵，冒险阻，绝大泽。”
“果然术业有专攻，我平日里只在平地骑马，这种只适于日常奔波。”嬴钰看向林辙那匹战马，嘿嘿一笑，“林辙，你能带着我骑一次吗？我平衡能力欠佳，速度一快就要飞出去了，十分危险。”
林辙道：“应该是上马前没调好马鞍位置和缰绳长度，这种战马身子高大，不如常马温驯，公主若想练平衡可先用您那匹。”
嬴钰垂眸羞涩一笑：“那先不练，你就带我骑一次，我想感受一下。”
“这……”
楚暄已在一旁静听多时，见二人谈得火热，完全无视自己，终于忍无可忍：“公主，日已西斜，再耽搁下去怕是无法练习骑术，不如先抓紧时间，后面有机会再骑战马。”又看向林辙，正色道：“我也想学骑马，阿辙你边指点公主边教我。”
嬴钰看了眼日头，只好点头作罢，楚暄见了便拉着林辙去牵马。
三人行至空旷的地方，林辙将楚暄拉到马旁：“那先从上马开始……”
就这样，林辙边教楚暄，边指点嬴钰，几个时辰下来，他甚至觉得比平时训练还累。
直至夕阳残照，三人才策马返程。
作者有话说第13章 出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