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欺君犯上的可能性》梦回雕阑

14、第 14 章

　　“殿下，我回来了。”

　　楚月恒正坐在桌案旁兀自发呆，闻声抬头，正好见到时言念从门外走进来。

　　“如何？”楚月恒递给时言念一杯水让他缓缓。

　　“正如殿下所料，五皇王果然有所动作，”时言念接过水杯喝了一口，又道，“此次重梦国使节来访，正是以殿下失明一事相要挟，意图向无启国索要巨额赔偿。”

　　闻言，楚月恒眉间紧蹙，“眼下无启国灾情严重，他们断然不会答应这要求。五皇弟此番举动，未免太过急躁。”

　　时言念放下水杯，也在桌案边坐了。“另外，现在无启国内旱灾愈发严重，五皇王竟公然以水粮为饵，诱无启国国民投奔重梦国。”

　　“什……”楚月恒闻言错愕地转头看向时言念，二人对视片刻，均是默然不语。

　　当前，无启国虽是被突降的旱灾削弱了大半实力，但有战败的前车之鉴在先，现在的重梦国若是对上无启国，当真没有几分胜算，五皇子楚智伯此番挑衅之举，实在是愚蠢至极。

　　良久，时言念斟酌着问道。“殿下打算如何做？”

　　楚月恒揉了揉眉心，放下手，突然转向时言念，凝视着他的面庞，郑重地开口道：“时言念，你怕死吗？”

　　楚月恒突如其来的问询看似轻飘飘地炸响在时言念的耳畔，时言念当即正色道：“能为殿下做事，是臣职责所在，荣幸之至，何惧之有？”

　　闻言，楚月恒狡黠一笑，看似随意地从衣袖中掏出一条白布条来。时言念定睛一看，发现是殿下失明期间在练功时用来遮住双目的白布条。

　　“那便——将计就计。”

　　.

　　怡和殿内，洛皇随意地坐在上首。而楚月恒和时言念站在下首，神态自若。

　　“质子阁下，见到本王，为何不跪？”洛皇语带威胁地开口，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楚月恒覆于面上的白布条，以手扶额，状似若有所思。

　　“洛皇陛下息怒，”楚月恒由时言念扶着，从容不迫地开口，“那是因为，今日情况有所不同。”

　　“哦，此话何意？”

　　“洛皇陛下，昔日，在下是以无启国质子的身份前来受审，是戴罪之身，而今日，在下是以重梦国太子的身份前来同洛皇陛下谈判的，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是么？阁下要同孤谈何事？”洛皇眉宇轻挑，扫了一眼站在楚月恒身旁一言不发的时言念，语气尽是不恭。

　　“洛皇陛下可知，我重梦国旧主已逝，而下月初，便是我重梦国新国君登基之时。”

　　“是吗？”洛皇嘴角微勾，又换了个姿势倚靠在王座上，“可这，干卿何事？”

　　“眼下是同在下毫无干系，”楚月恒面色镇定，微微一笑，“然，若洛皇陛下能送在下回重梦国，陛下以为，这干不干在下之事呢？”

　　语毕，殿内静默了许久。

　　“可孤怎么听闻，这重梦国新国主，是前任国君的五皇子呢？”

　　“洛皇陛下所言不错，这预备的新国君，正是在下的五皇弟。”

　　洛皇听楚月恒话语间故意加重了“预备”一词，眉头微挑，不由嗤笑。“阁下所言，不会正是孤以为的那个意思吧？”洛皇又斜睨了系着白布条的楚月恒一眼，“恕孤直言，阁下这番模样，凭什么以为，自己有能力同那位预备的新国君一争呢？”

　　语毕，洛皇本想打发他们离开，却见楚月恒站直了身子，语气沉稳却不容置疑地说：“洛皇陛下，在下的储君之位并未被废，这就是最有力的凭证。”

　　此言一出，洛皇暂且打消了要赶他们离开的念头，只觉此番言论甚为有趣。

　　却见一直静默不动的时言念突然上前一步，躬身行礼道：“洛皇陛下，此次我家殿下同在下前来，是为争取无启国的支持，若是无启国能送我们回国，殿下同我二人可以保证，待我家殿下继位后，重梦国将自愿成为无启国附庸，并倾举国之力，助无启国渡过此次旱灾。”

　　洛皇盯着站在下首的时言念，又看了看静立不动的楚月恒，似是想从他们平静无波的脸上看出什么来。半晌，抛出一个不轻不重的问题来。“可是，阁下要如何说服孤，相较于那位五皇子，扶持阁下继位重梦国新任国君，对于我无启国来说，要更有价值呢？”

　　闻言，楚月恒轻轻一笑，微微俯身行礼道：“洛皇陛下可知，在下这位五皇弟，虚有其表，实是一个十足的蠢徒。”

　　“哦？这话又从何说起啊？”

　　“此前我重梦国曾因实力不济落败于无启国，两国遂签订协议，这也是在下为何在此的原因，”楚月恒笑了笑，继续说道，“而当前无启国虽因天灾突降，实力锐减，却也断不是现在的重梦国可与之匹敌的，可是在下的这位五皇弟，却趁机以水粮为饵，诱无启国国民偷逃向重梦国，这无疑是公然挑衅，此等不自量力之举，实是愚蠢之至！”

　　楚月恒似是怒极，袖袍一甩，狠吸一口气后，放缓了语气，负手而立。“可是在下就不同了，在下在无启国为质多年，况且在下已经失明，易于洛皇陛下掌控。是以，洛皇陛下，孰优孰劣，岂非一目了然？”

　　看着面前面上系着白布条，却仍然神情自若的楚月恒，洛皇微微侧头，凝神想了片刻。“阁下的说法倒是有趣的很，不过——”随即话音一转，“孤还是信不过你。”

　　“洛皇陛下若有什么条件，尽可开口。”时言念沉稳地出声说道。

　　洛皇嘴角勾起，启唇说道：“二位果然是聪明人，好——”

　　只见洛皇挥手一招，随即便有一名仆侍自殿脚上前来。这名仆侍端着一个红布盖着的托盘，盘上似乎放着什么东西，那暗沉的红布中心微微隆起。仆侍踱步至楚月恒身侧，便停住脚步不动了。

　　“此乃我无启国秘传的一种毒药，名为融骨丹，只有我无启国能配制出解药，且这解药需三月一服，若是不按时服用，则自停药之日起，便会承受万蚁噬骨之痛，不足七日，定会肠穿肚烂而死。阁下若是敢吃了它，孤便信你此前所言。”

　　怡和殿内，静默无声。楚月恒听着洛皇的声音，只觉头皮发麻，藏在衣袖里的拳头渐渐攥紧，面上却还努力维持着镇定。

　　“阁下不用担心，待阁下回到重梦国内顺利继位，孤自会找人，按时给阁下送药的，”洛皇哂笑了一声，“怎么，阁下不敢吃？莫不是只是嘴上说得好听？”

　　“洛皇陛下，”一旁的时言念终于按捺不住，上前一步朗声道，“在下代我家殿下服药可否？”

　　“哦？”洛皇闻言转头，看向时言念，眼神颇具探究性地打量了他几番。“阁下若是想代劳……无妨，亦可。”

　　时言念闻言急忙奔向那托盘，却被楚月恒抢先一步拦下。只见楚月恒右手快速摸向托盘，一下掀了那红盖布，摸到药瓶便立刻拔开瓶盖，举起药瓶仰头尽皆倒入口中。

　　“殿下！”时言念阻止不及，眼睁睁地顿在原地。

　　“咳、咳，”楚月恒随手丢开空了的药瓶，有些迟缓地转过身，估摸着首座的方向躬身行礼，“那么，还请洛皇陛下遵守诺言才是。”

　　洛皇乜了兀自镇定的楚月恒一眼，微微一笑道：“自然。”随后便颇为不耐地挥挥手让二人离开了。

　　.

　　一直到出了怡和殿，时言念还有些呆愣，楚月恒见状只好伸手拽住他，以做出是时言念牵着失明看不见路的楚月恒行走的假象。

　　“殿、殿下……”时言念的声音有些哽咽。

　　楚月恒不看他，状若呆愣地面朝前方。“我没事，暂时不要想这个了。”

　　“可是，殿下……”时言念还待开口再说些什么，楚月恒却打断了他。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总会有办法的，会有办法的……”楚月恒长吁出一口气，嗫嚅地重复了几次，也不知是在安慰时言念，还是在说给自己听。

　　余路，两人再无他话。

　　夕阳下，两人缓步执手而行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