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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牧羊公主 ...

  •   某片遥远的国度,有这样一位奇怪的牧羊人:她每次牧羊时都会带一只鹅。怪就怪在这只鹅。

      鹅体型丰腴,扁喙色泽鲜亮,羽毛油光水滑,一看便知好吃好喝长大。这鹅的作用并不在于用“嘎,嘎”的大嗓门吸引羊群聚集抑或扑腾着翅膀驱逐羊群散开,然而它也不会唱歌哄牧羊人开心。直白些说吧,它毫无作用。

      简而言之,鹅和花瓶没什么区别,主人却乐得养它。她要求牧羊少年放羊时带上鹅,不能让它劳累。

      牧羊人十岁开始放羊,至今八年过去,她从没上过学。但牧羊人不是个一无所知的草包,反而学识丰富。不少人暗暗猜测,许是雇佣她的农场主好心,让她念过点书。

      无论她人如何想象,牧羊人全然不理会,她只兢兢业业地做好本职工作。

      羊吃草时,牧羊人会取出本书阅读。若是鹅不安分地叫起来,少年就开始吹笛子。那声音是多么的婉转悠扬,恐怕能令啼哭不止的婴儿陷入酣甜的梦乡。

      牧羊人的生活重复而规律。就算放一辈子羊似乎也没什么问题。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少年腹诽这话可不能传入农场主的耳朵,她还等着自己继承她的生意呢。再过两年,她便不必牧羊。

      某天,牧羊人听到城中传来风声:某个远隔数百里之外的国家的公主亲自远道而来她们王国,履行多年前定下的殙约。“王男即将结殙”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一大群人兴高采烈地四处同人描述那公主是多么多么美貌,与王男如何如何相配,似乎不约而同遗忘了一个事实:如果王男今年结殙,来年要收的税必然增加。

      牧羊人震惊,牧羊人疑惑。

      千辛万苦跑那么远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只为了结殙?

      算了,反正和她无关。

      牧羊人已经想象到农场主知道这件事后紧皱的眉毛和下撇的嘴角,她一定会用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语气痛斥这位尊贵的公主“愚蠢”。

      算了,反正和她无关。

      话说得太早了。

      没过多久,一个雨夜,牧羊人和农场主窝在沙发读书。严格意义上说,农场主是牧羊少年的养母,但少年不肯唤她母亲,便随少年的意罢。

      “笃笃,笃笃。”门外响起有规律的敲门声,每隔几秒敲两下,不像普通平民的敲门方式,来者似乎很讲究礼节,不希望主人厌烦。

      农场与房子莅临城郊,青天白日都鲜有人迹,外面正下那么大的雨,会是谁?

      二人对视一眼,农场主——弗雷娅走到门边轻轻打开门锁,左手紧紧抓着一把铁锹。

      门外的女人抬起头,她的银白色长发完全湿透,尽数贴在脖子上,身上的衣服布料上佳,款式普通,瞧着像贵族侍从的制服。制服下摆沾着一些……血渍。说不定血液属于动物,弗雷娅移开目光。

      女人眼中满是哀戚,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可能两者兼有。她不安地搅动手指,身体微微颤抖,声音轻若蚊吟:“好心的女士啊,请问你愿意收留我一夜吗?一夜就好,天亮我就离开……”

      “进来吧。”女人跟进房内,庆幸自己遇见了一位仁慈的人。

      “克莱尔。”

      唉,少年叹气,没辙地带女人去洗澡更衣。那女人一直绷着身体,恨不得隔她一丈远。少年更想叹气了,她有那么可怕吗?

      “洗完澡之后来客厅,我们聊聊。”女人呐呐点头,克莱尔耸下肩,自顾自离开了。

      她瞪了瞪弗雷娅,心中不满。弗雷娅闭着眼都知道她在想什么,“别嫌麻烦,说不定她和你有关系。”

      “哈?弗雷娅你是疯了吗?全国有几个人有她那样的发色?我可不信她真是普通侍女!我一个平平无奇的孤儿和她能有什么关系?还是说你终于慊我烦不想抚养我了?那可不行,我们是登记过的合法母女,我拥有财产继承权……”

      弗雷娅举起双手示意投降,小炮仗克莱尔终于闭上了她咄咄不休的嘴。一段时间后,女人穿着干净的衣服走回客厅。空中弥漫着微妙的安静。

      克莱尔深谙变脸之道,此刻她脸上哪还有方才气势汹汹的样子,笑嘻嘻地凑到女人身边,开口就是一串问题:“我的好姐姐,你叫什么名字?你今年几岁?家住哪里?大晚上的怎么不回家……”

      “你一句话一句话的问不行吗?”女人递来个感激的眼神,弗雷娅却在心里暗暗摇头:这姑娘长得有鼻子有眼,怎么半点气势全无。

      姑娘招架不住克莱尔的热情,率先挑了几个简单问题回答。

      “我叫尼姬,十八岁……”尼姬说话时习惯眉眼低垂,不知是不是因为她的经历太凄惨。

      “你居然和我一样大。好,好名字啊,”克莱尔下意识附和,忽的反应过来:“尼姬?你是尼姬·帕尔?那个联因的公主?”

      尼姬潸然泪下。

      “好姐姐,你别哭了,大女人流血不流泪,不介意的话和我们说说发生了什么好吗?”克莱尔发誓这是她十六年来最温柔的一天,温柔真累啊。

      望着眼前双眸如星的女孩,尼姬止住哭泣,娓娓道来。

      …………

      男国王去世,全国最高的白塔响起鸣钟,举国同悲。

      尼姬不明白自己有什么感受。

      哦,我爹死了。就这样。

      母父自小对尼姬极尽宠爱,说是娇生惯养也不为过。但她时常因她们的爱感到甜蜜,时而诚惶诚恐。

      “我们尼姬是世界上最美丽、最可爱、最乖巧的小孩,没有女孩比得过你。”比其她女孩好看值得娇傲吗?

      ——我不知道

      “尼姬那么漂亮温柔,再铁石心肠的王男都会忍不住爱上你的。”王男的喜欢有用吗?

      ——我不知道。

      “尼姬不用逞强,我们会永远保护你的。”你们真的能保护我一辈子吗?

      ——我不知道。

      “尼姬喜欢读书和剑术吗?女孩子读太多书容易变呆,用剑太久胳膊会变粗,到时候就没有人喜欢你了哦。”可是我喜欢啊!

      ——这不重要……

      所有人,所有的大人、小孩、贵族、侍从永远重复着这些话。她是王室最耀眼的珍珠,最鲜艳的玫瑰,最可有可无的……花瓶。她不需要聪明,不需要勇敢,不需要做一切出格的事,只要坐在席上露出一个温柔羞怯的笑,无数人都将夸赞她、赠予她夺目的珠宝。

      父亲下葬的夜晚,母亲把她叫到房间。

      “女儿啊,你的父亲去世,只剩我们孤零零的两个人,我实在放心不下你。我们曾为你定下一门殙约,明日你便启程投靠牠,与牠结殙吧。”

      初春的夜晚温柔地安抚着万物生灵,尼姬浑身冰冷。

      她喉咙里卡着许多话,比如“妈妈,我们拥有彼此。”比如“妈妈,我不想结殙。”可最后她只说了一句话,这话都令尼姬自己心惊。

      “如果我走了,国家怎么办?”她紧张地抿嘴。

      “怎么提到这个?王国我会暂时让你的舅舅帮忙打理。等你结殙,王国依然属于你和你的丈夫,等你生下男儿,你们可以把
      王国交给牠。反正王国一定不会被首国换掉继承族,你放心。”

      你放心。

      母亲眸中的自豪深深刺痛了她,她打心底认同自己的想法。

      尼姬惨然一笑。

      难道这就是她的“命运”吗?如那些背后嚼舌头的男侍所说,她“柔弱好拿捏”。尼姬从没想过,原来她这般懦弱,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

      几日后,尼姬骑上马,踏上了前往未殙男王国的旅程。王后安排了一个侍女陪同她一道前往,千叮咛,万嘱托,要侍女把尼姬送到那个遥远的王国。

      尼姬隐有打算,她没有拒绝王后的“好心”。

      两人骑马沿着溪河前行,尼姬觉得渴了,于是请求侍从替她舀点水喝。出乎意料,侍从态度傲慢,拒绝了她:“我不想下去,要是你渴了,你自己下去趴在水边喝就是了,我不再是你的侍女了。”

      尼姬无奈,只得下马跪到河边喝水。如果她能像她那么直白强势,倒不至于沦落至此。河水清冽微甜,她的心情不由好了点。

      正要上马时,侍女制止了她,提出换马的要求,尼姬迟疑不断,揣测侍女的目的。侍女难道是因为讨厌她所以想抢走她的马?思考间,侍从已走近她的马,不容她拒绝。

      接下来的旅程,尼姬始终蹙眉,而身前的侍女显然心情愉悦。

      她们赶了不久路,离王国越来越近,日头逐渐变大,尼姬喝止侍女,跳下马喝水。

      流动的河水波光粼粼,似乎可以卷走所有抑郁和愤懑。她心不在焉,河水跳跃上她的衣摆,浸湿一片布料。

      “公主,你的衣服湿了,这样穿起来不舒服,我们互换衣服。”

      灵光一现,尼姬顿悟。侍女想取代自己和王男结殙。

      她无端感到愤怒,却不知因何愤怒。

      艳羡的目光,厌恶的目光,宠溺的目光,轻视的目光……为什么?

      为什么大家都把她当傻子?

      尼姬隐约抓住某个想法,她以为这就是全部原因。

      行啊,既然有人愿意结殙,那就让她去好了。

      她趁侍女整理衣裙,骑上自己原来那匹马随意选个方向飞驰而去。本就要逃,早或晚没什么区别,她又何须顾及背信弃义之人的生死。

      哦,据说王男不清楚她的容貌,说不定真能让那侍女得偿所愿,“从此与王男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呵,可笑。

      …………
      “啧啧,王男那老不死的东西明年就三十了,你有逃跑的觉悟看来不算太蠢。”

      “再然后呢?”克莱尔听得入迷,弗雷娅很想谴责她把别人的伤心事当故事听的行为,因着担心小孩炸毛,到底作罢。

      “当时的我们离王国已经很近了,我拿不准该去哪,就前往附近的附属国,暂时借住在一位好心的屠妇家里。”

      “结果……”尼姬话锋一转:“我在城门附近无意听说未来王后遭同行银发女侍苛待,男国王下令杀掉此人。”

      “所以你听到这话立马就慌不择路地跑了?”克莱尔挑眉。

      “不,不是的……那位屠妇的邻居知晓我的存在,于是挑她不在家嚣张地跑来挑衅我。”

      “我让牠带我去王国领赏,牠高兴得不得了。经过森林时,我……牠心怀不轨,我一个不小心就把牠捅死了……”尼姬捧起手捂住胸口,她深知自己无去无从,四处游荡。雨下得太大,她只能寻求人家住宿。

      克莱尔爆发出一阵笑声,反而令尼姬不好意思起来。难道她们不该恐惧,把自己赶走吗?“嗨呀,死个男人嘛,多大点事?”克莱尔与她心有灵犀,抢先开口。

      沉默已久的弗雷娅终于开口,收获了一个白眼和一个疑惑的眼神。“尼姬,你有姊妹吗?”

      尼姬顺着弗雷娅的问题仔细回忆:“我印象里母父没和我提过,大家都说我是唯一的孩子。”

      “但是……有人曾偷偷议论,按照母亲的胎像,她理应产下双胎的。不过说这话的人早已不见踪影。”

      “啧啧,说不定真被说中了,你玻璃心的的母父就把人家赐死了。”克莱尔摇头晃脑,意有所指。她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臆测贵族。

      弗雷娅沉默,克莱尔感觉这种沉默很可怕。“你什么意思?你不会想说我和这位倒霉的公主是双生姊妹吧?我们可一点都不像。再说了,我又不是……”

      克莱尔突然卡壳,不可置信地望向她。

      弗雷娅点头,尼姬不懂她们在打什么哑迷。

      “她是我从你们国家捡到的。”弗雷娅总是言简意赅。

      克莱尔称二人不像谈不上胡说。诚然,她们眼型相似,瞳仁是如出一辙的湖蓝。但一个银白长发,柔顺丝滑;一个棕色短卷毛,毛燥窝在头顶。此外的四官同样区别颇大。况且,仅凭外表也不能确定二人有血缘关系。

      “克莱尔,弗雷娅,其实在我们国家,双生姊妹意味着不祥。”尼姬低声说。

      这话不完全,准确来说,尼姬的国家是一个强大王国的附属国,主国认为不祥,属国岂能意见相悖?

      真秽气。

      克莱尔明智地主动结束话题。她把头发揉得更乱:“先别管我们有什么关系了,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躲一辈子吗?你的侍女还真绝情,她那么讨厌你?”若是侍女没有顶替身份,假托公主在路上出现意外,尼姬还能风平浪静地生活在她乡。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尼姬蓦的情绪激动,挥舞双手,一连几个“我不知道”,既是答案,也是质问。

      “不要对不起,尼姬。不要害怕,尼姬。告诉我,你为什么要逃殙?”瞧,青春期的女孩就是头脑活泛,分析问题一针见血。

      “我……”克莱尔把尼姬拥入怀中。少年身姿挺拔,像一棵青葱的小白杨,像初生牛犊,天不怕地不怕,莫名值得信赖。尼姬缩在少年温暖的怀抱中,几乎泣不成声,语不成句。

      “我不想结殙!我不想听话!我不想要虚伪的爱!我不想被无视!”

      “我很年轻,我有许多爱好,我喜欢读书,喜欢骑马,喜欢剑术……”

      “我讨厌她们的爱,讨厌跳舞,讨厌礼仪。我不明白为什么女人非要结殙,非要听话。”

      “都去死啊!为什么我不能继承王国?为什么我不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我只有十八岁……呜……”

      尼姬似乎要把十八年来的委屈和软弱统统发泄出来,弗雷娅走到旁边轻抚她的后背,以免尼姬哭得喘不过气。

      “笨蛋尼姬,干嘛那么听话?你想要什么就自己去拿,别人不给你就抢,抢不过就想办法杀了!不要等别人施舍!你可是女人!”克莱尔嘴上慊弃,眼眶通红。她印象里的贵族都虚伪又精明,哪里见过尼姬这样的?

      “是,你说得对,我是笨蛋。可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不甘心就去抢。”克莱尔擦掉尼姬的泪水,她的态度自然到像她们只是在讨论明天吃什么,“我说过,女人流血不流泪。”

      这片湖蓝色如有魔力,深邃幽远,她整个人快被吸进去。

      尼姬不愿问克莱尔为何如此信任她。她听到风的声音。

      雨停了。

      …………

      尼姬清醒时已天光大白,她很久没睡得这么轻松了。迷糊片刻,她想到自己的借宿身份,难免羞赧。

      她急忙来到客厅,克莱尔已经去牧羊了,弗雷娅招呼她吃饭。餐桌上很安静,两人没有共同话题,尼姬颇有点食不知味。

      “多吃点。”尼姬抬头,弗雷娅假装无事发生。“吃完我们聊点正事。”尼姬有预感:这番谈话将完全改变她的未来。

      看见正襟危坐、神情严肃的尼姬,弗雷娅笑着把一本厚厚的书递到她手上。“读完这本书,跟我说说你的想法。”尼姬天赋异禀,看书一目十行,哪怕这本书厚得能砸死人也没影响她的速度。

      这是一本大陆史,详细记载了大陆诞生至当今政治格局形成的过程。

      万年以前,人类以部落分而群居。彼时部落首领有女有男,女多男少,部落之间鲜有矛盾。

      通常女性主导的部落首领皆为女性。但凡事总有意外。一些女人选择把她们的权力转交给男子。眼红的男人纷纷向女人索要权力。后来,牠们不满足于从女人手心缝里漏下来的蝇头小利,开始成群结队掠杀女人,争权夺利。有的男人选择离开部落,建立以男人为核心的新部落。

      部分女人拿起武器反击卑劣的男人,部分女人拿起武器保护她们的男儿和兄弟。

      以女性为首的部落出现内部分化,和平岌岌可危。男人们混水摸鱼,兴风作浪。

      男性主导的部落走向势强。

      杀戮、掠夺、无节制生育、杀戮……经过一轮又一轮的“清洗”和驯化,女人们的身影被隐藏,荣誉被剥夺。

      部落成为王国。

      历经长期战争,大陆基本形成两大中心国鼎立,其余小国依附的格局。中心国被称为“首国”,王位世袭。附属国由首国指定继承人,王位可在继承人家族内部世袭,首国有权更换继承人家族。可以说贵族垄断了统治权。

      整个大陆目前共有十一个国家,在早年战争的影响下,王国间维持着虚假的和平。

      克莱尔口中“老不死”的王男是首国男国王的男儿,她与弗雷娅定居在这个国家的附属国郊外,尼姬则来自另一个首国的附属国。

      尼姬苦思冥想,得出结论:暴力推平最好用。中年女人哑然失笑,年轻人就是血性方刚。但她没有否决尼姬的想法。

      “尼姬,从今以后,你会很辛苦。我会安排人训练你,请你务必做好准备。我们需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弗雷娅的眼中暗流涌动,尼姬郑重点头。她们不像刚认识一天的陌生人,而是像牵绊半生的战友。

      她的野心这般旺盛,有可能只是一个普通的生意人、农场主吗?

      尼姬展露微笑。

      ——你渴望统治抑或改变?

      ——我都要。

      …………
      克莱尔不必牧羊了。

      克莱尔很生气,弗雷娅把所有羊卖出去却不提前告诉她,害得她多牧一次羊。天知道她下午看到那些格外高壮的女人时有多茫然。

      女人们牵走十几只羊,牵来三匹马。

      克莱尔当即忘掉不愉快,拉上尼姬去骑马。前者在马上摇摇晃晃,后者悠然自得。两厢对比给克莱尔造成极大打击,她不服输,问尼姬学过多久。

      “差不多两三天吧,如果不是因为……母亲绝不会让我学骑马。”克莱尔听见这话反而高兴起来:尼姬很聪明,很有天赋。不愧是她的朋友!

      没错,克莱尔已经把尼姬划到朋友的范围了。少年人的情谊就是如此奇妙。

      “你昨天说你杀了个人,咳……可以和我仔细讲讲吗?我还没杀过呢。”克莱尔故作矜持,两人驭马并行,慢悠悠地聊天。

      尼姬:“那会儿我故意引导牠绕路走僻静处,牠果真同意。我本来只想逃跑的,结果牠离我越来越近,我拿藏在身上的刀吓唬牠,牠居然觉得我在开玩笑。”

      “我实在没忍住,捅了牠一刀。牠好像有精神分裂症,一边骂我,一边求我放过牠。”尼姬深吸一口气,调整情绪。“我让牠住嘴,牠反而骂得更凶。我又捅了几下,没一会牠就没气了。”

      再之后就是尼姬仓皇逃离现场,暴雨降下,她误打误撞找到农场借宿。

      其实她没想到男人那么容易就死了。可惜人死不能复生。

      她不后悔。

      “尼姬。”

      她侧首望向克莱尔。阳光下,少年面颊薄红,衬得她双眼纯净明亮。

      “你是我认识的除我之外最酷的人,我为你娇傲!”尼姬不言语,抱住少年。

      “我的荣幸。”

      谢谢你,克莱尔。

      …………

      低靡颇久的斯南王国近来尤其热闹,究其原因,新上任男王的男儿一周岁生日将临。兴奋的男王打算举办一场盛大的宴会。

      据说,届时斯南国及其所有附属国的贵族名流基本都会出席,甚至另一个首国也会有人前来贺喜。

      同时,最近各个附属国都或多或少发生了规模微小的起义事件,无人在意。毕竟不是第一次了,区区贱民,要闹就闹,武力镇压可以解决所有问题。只要动静别大到引起首国注意,于贵族而言根本无所谓。

      王宫花园。

      王后抱着口吐白沫的小王男逗趣,哄得牠笑起来,一旁的侍从替牠擦去唾沫。在钱财堆积来的保养下,即使生育一男,她依然容光焕发,雍容华贵。

      男王派人前来请王后携男入场,她立马整理发型衣摆,施施然穿过典雅繁茂的花园,朝前厅出发。

      一步,两步。

      她幻想着当她步入大厅,所有人对她投来羡慕、忮忌、爱慕眼光的场景,唇边浮现出得意的笑。但她很快放下嘴角。

      会弄花口脂的。

      王后跨着窄而小的步伐,故作从容。三年里,她获得不计其数的东西。王男的爱,珠宝奢物,殷勤的伺候,高贵的地位。她几乎拥有一切。

      某张面孔倏尔闪现脑海,她飞快忘掉。哼,愚蠢的公主,放着好好的王后不当,发疯般逃跑。感念她的识相,傲慢的王后放弃了对公主的追杀。毫无疑问,只有她才配赢得英俊王男的爱。

      然而,她又开始沾沾自喜,自己当初三言两语就打消老男王和王男的怀疑,受到认可,想来是自己确实美貌惊人,才思敏捷。

      她步入大厅。

      前厅富丽堂皇,雕梁画栋。一颗颗夜明珠镶嵌在吊顶,一盏盏油灯挂在墙角,水晶作壁,白玉铺地。访客们衣着华丽,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男王半揽王后,长篇大论地叙述感想,她适时矫羞一笑,如愿以偿发现男人们眼中一闪而逝的精光。没错,没错,就是这种眼神,请给我更多注视吧!

      我绝对是全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

      啪嚓——噼啪——噼啪——轰——啊啊啊啊——

      连串的声音响起,众多士兵惨叫连连。室内的贵族们吓得屁滚尿流,四处寻找遮蔽,什么风度面子通通喂给了狗,少有人能保持淡定。

      大门被强行撞开,一群人声势浩荡地闯进,她们全身披甲,身高体壮,均以黑布蒙面,手持刀剑。二话不说,直接开砍。没过去多少时间,场上男人死掉七七八八。幸存者们瑟瑟发抖,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大胆!大胆!你们是要造反吗?来人!来人!”可惜注定不会有人回答牠了。某位眼疾手快的骑士干脆利落送走老不死的老男王。“话多的男人真烦。”

      现任男王恨得双眼喷火:“你们是谁?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如你所见,造反。你的国家不错,以后归我了。”这句话的语调有些轻浮,好似说话的人根本没考虑过造反失败的可能性。

      来者同样披甲,她矫健英武,眼神坚定,武器是柄锋利得发光的三尺长剑,干净利落的银白寸发贴住脑袋,端得一副潇洒做派。尼姬觉得她有必要再研究一下火药,这次用量有点多,伤害略大,她清除了好一会残垣才找到地方进来。火药虽好,可不要贪多。

      紧抱男儿躲在大理石柱后的王后望见来人,那熟悉的脸上完全没有她熟悉的表情,脑袋止不住地嗡嗡作响。不知从哪生出勇气,她抱住男儿冲到尼姬面前,竭尽全力怒吼:

      “当初不是你自己要逃吗?为什么现在又要出现在我眼前?你后悔了吗?你羡慕我有牠独一无二的爱所以想抢走我的王男?你恨我代替你成为王后所以想报复我?我告诉你,休想!牠的心里只有我!我绝对不允许你夺走我的幸福!绝不!”精力旺盛的王后斥述完后开始痛哭。

      全场鸦雀无声,安静到场内所有人能清晰听到外面传来的厮杀声。尼姬表情冷漠,既没有低头看王后,也没有反驳她。

      她剑指早已目瞪口呆的男王,缓缓开口:“你说牠只爱你,那你知不知道牠在外沾花惹草,女男不忌,情人无数,在你产男之前就有其她女人为牠诞下孩子?你知不知道牠早就发现你不是真正的公主却还是因为你足够听话取了你?对牠来说,王后是谁根本不重要,牠只在意你够不够乖巧。”

      王后边哭边说:“可牠心里有……”

      “我”字尚未脱口,长剑没入胸膛。王后死不瞑目。

      尼姬拔出剑,侧身俯视男王,勾起玩味的笑:“这个男人荒/淫无度,德行败坏,为人骄纵,治国无方。最好的处理办法就是把牠装进一只里面钉满了尖钉子的木桶里,用两匹白马拉着桶,在大街上拖来拖去,一直到牠在痛苦中死去。”骑士们纷纷称好,无视男人的哀嚎痛骂。

      “对了,记得把牠的舌头提前割下来。”尼姬不容许任何男人冒犯她。

      如今斯南王国大乱,平民闭门不出,反抗军部分在明,部分在暗,捉摸不定,负责镇压的男军力不从心,伤亡无数。尼姬很快就能实施下一步计划,之后顺理成章称王。

      克莱尔和弗雷娅那边还好吗?

      …………

      计划比弗雷娅想象中还要顺利,她早就派人渗透梅迭王国将死水搅乱,等她们赶到,内战已经发动半月有余。非要说有什么问题,就是她们不小心杀了太多男人。

      克莱尔一贯格外擅长煽风点火,如今的她可是能独当一面的优秀将领,与所向披靡的队伍强势收拢住控制权。

      弗雷娅留在首国料理后事。克莱尔独自去往尼姬的国家探寻身世,若不是弗雷娅催得紧,她才不愿意。

      王宫物是人非。原本居住在此的贵族不是死了,就是跑了。克莱尔走在荒凉的庭院里满心唏嘘。她感觉自己还挺虚伪的,明明是造成这结果的幕后黑手之一,却心安理得的伤感起来。

      不过不重要,成王败寇,况且她有信心尼姬有创造更美好安定的国度的能力。

      文书室。

      这是一间不大的房间,防水防火做得很好,专门用来存放记载帕尔家族历史的资料。太久没人清洁,灰尘挺多。

      克莱尔咳嗽着到处摸索,片刻凭实力打开个暗格。

      克莱尔:没办法,我就是这么聪明。

      暗格里只有一本书。她翻开大概查阅,发现其中记载的全是尼姬母亲家族的女人,从姥祖到尼姬,皆记录在册。克莱尔注意到一个同样也叫克莱尔的女人——尼姬的姥姥。她屏住呼吸,仔细阅读起这页,留在她脑海里的只有一句话:尼姬的姥姥生下尼姬的母亲后因病去世。

      照片里的女人和克莱尔长得很像,相似程度不容忽视,她这下想说服自己和尼姬没有血缘关系都没辙。她抠下照片,看到照片背后用清隽的字迹写着一排小字:

      我从未拥有你。
      愿我的女儿,福尔图娜幸福安康。

      克莱尔继续往后翻,发现原本的内容被一张泛黄干脆的纸尽数覆盖,仿佛一碰就碎,上面仅有两个单词,与照片后的字迹不同:

      Claire,Nike

      好吧,她接受现实。当有人提前向你透露某事的信息,你再确定它的真伪时无论结果如何都不会感到出乎意料。起码现在克莱尔就是如此。

      要告知尼姬吗?

      算了,等见面考虑也不迟。至少弗雷娅再也不会在她耳朵边念叨这件事了。

      无论她们是不是姊妹,都是最好的朋友。她好想快点和尼姬相聚。

      …………

      尼姬顺利登基,以雷霆手段清理旧王族,重修国家秩序。基本控制斯南王国后,弗雷娅以梅迭王国起义军首领的身份表示愿意服从尼姬的统治。国家改为国邦,尽数合为一国,每个国邦暂由尼姬现有的下属代管。

      一切都在走向正轨。

      从此以后,萨克蒂大陆有且只有一个王国——维纳斯王国。

      尼姬即位后大刀阔斧改革,广泛纳任贤才。这当然引来无数人暗杀。但某次尼姬把抓到的刺客公然于大庭广众阉割凌迟,就没几人敢自讨苦吃了。

      因为此事,尼姬被人们私下称为暴君,她并不在意。死个男人嘛,多大点事。她第一次杀人时恐惧不安,后来就平淡无波了。

      暴力推平很爽快,但重建新秩序需要和平和智慧。尼姬不爱杀人,杀人只是她选择的过渡手段。

      手握大权的感觉如此美妙,尼姬不沉溺,但她必须得到。

      成为国王后,她每天忙得连轴转,基本腾不出休息的时间。大臣弗雷娅除了工作时间需要操劳,私下也不悠闲——她要当尼姬和克莱尔的传声筒。

      自克莱尔扭捏地将她的身份告知尼姬后,两人便陷入单方面冷战,她义正言辞说明需要些时间思考人生。通俗点讲,克莱尔有点不好意思。尼姬乐得陪她闹小情绪,只是苦了弗雷娅。

      待弗雷娅的耐心弥留不多之际,克莱尔终于反应过来,恢复往日的厚脸皮,去王宫骚扰尼姬。

      年轻的第一骑士团团长长臂一伸揽住年轻的国王,“走,吃铁锅炖大鹅去。”

      三年前尼姬和克莱尔首次骑马归来的那天晚上,三人吃的晚餐中便有道铁锅炖大鹅。

      炖的正是那只没什么用的漂亮的鹅。特别香。

      …………

      维纳斯1年,国内各地设立理政处,处理各项国家政务。同年兴建女校,女性受教育率大幅上涨。

      维纳斯7年,前代贵族余孽意图造反未邃。

      维纳斯12年,大臣部门完全由女性负责,男性退出核心政/权体系。同年废除殙因制度。

      维纳斯50年,国内发起全面政/治变/革。设立三千人议事会,十名首相。议员由普选产生,由议员组成的议会是国民的代议机构,是国家最高权力机关。首相从议会中选举产生,拥有执政权,任期十年且不可重复任职,期满后仍可留在议会,受国王、议会、最高法院监督,对人民负责。国王世袭,或由在位国王选择继承者继任。

      维纳斯142年,玛丽制造出世界第一台实验性发电机。

      维纳斯286年,埃达制造出世界第一台电子计算机。同年她设计出世界上第一个程序。

      维纳斯1628年,大陆各地大量男性离奇死亡,疑似生物病毒导致。为保护男性安全,各邦总政府设“男院”集中统一管理男性。

      维纳斯1631年,科学家富兰克林从昆虫中发现某种具有攻击Y染色体的能力的rna病毒,经实验证实该病毒为男性大规模死亡的原因。富兰克林被授予“群英奖”。同年起政府加强对男性的管理。

      维纳斯1700年,双雌生殖通过临床实验,研究成功,预计可在十年内推广。

      维纳斯1712年,萨克蒂大陆最后一批男性死亡。

      维纳斯1943年,孤雌生殖通过临床实验,研究成功。

       ——《萨克蒂大陆重大事件载(1988年全新修订版)》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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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牧羊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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