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听见你啦》啥子规

1、纵马

　　京城的中煌大街是最为热闹的，不少商人走贩都在此吆喝营业，来往行人众多。

　　这刚过了四月，下了几场淅淅沥沥的春雨，天甫一放晴，地面积水都还没干，人们便都从各个角落里冒了出来，赶着春日大集。

　　官府为了维护秩序，除加急军令外，一概禁止在这条大街上纵马，只王公贵族还能稍稍宽松，可以引马慢行。

　　今天周记包子铺旁围了不少人。

　　卖包子的周大娘正收了一袋子沉甸甸的银两，给大客户装笼呢，笑得合不拢嘴，露出那黄澄澄的牙口来。

　　给银子的男人作家丁打扮，只是来跑腿的。他身后不远处停了几匹毛色光亮的骏马，正打了鼻响，蹄子不断踩打着水坑，溅起一溜儿晶莹剔透的水花。

　　为首的马背上，坐了个风流倜傥的红衣少年，怀里抱了团毛茸茸的小动物，另一只手把缰绳绑在腕间，腾出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那小团子。

　　他身后的三匹马均没有载人，三位戎装的家将各自牵着马，一动不动地立在马侧，腰间的佩刀正闪着明晃晃的光芒。

　　鲜衣怒马的少年实在太引人注目，却没人敢正了眼仔细瞧。

　　敢在规矩如山的中煌大街如此张扬的，除了那定远侯府的小侯爷，还能有谁？

　　萧泽川完全没在意旁人，全部注意力都在这小家伙身上。白毛小团子在他双臂间动了动，似乎嗅到了包子铺那儿飘来的香味，直接毫不留恋地从他怀里跳了出去。

　　这才能看清它原本的样貌：原来是只白狐。

　　小狐狸甩了甩大尾巴上沾到的雨水，回头冲那神骏的马匹龇了龇牙，一脸娇凶。随后它几步窜到家丁身旁，跳起身咬掉了最上边儿的一个大包子。

　　“呀！小侯爷，‘狗殿下’把咱包子叼走了！”家丁回头朝萧泽川说道。

　　周围众人都为这只狐狸有点大逆不道的名字而汗颜。

　　谁都知道当今圣上膝下只一位独子，其他的全是女儿，放眼京城能被称为殿下的，除了那圣宠无边的太子，就是这只“侯宠过头”的白狐了。

　　但就算叫一只畜牲为“狗殿下”，那又怎样？

　　五年前北匈奴人前来朝贡时，暗藏祸心，意图刺杀当今圣上与太子殿下。好在安定侯有所先觉，断了那北方狼崽子的妄念。

　　只可惜太子还是在一片混乱之中被劫走，被要挟作人质，让皇帝放他们安全离开京城。

　　可惜他们算尽了大明王朝，算尽了手下十万精兵的安定侯，却唯独没算到这不世出的小侯爷。

　　那年萧泽川才十二岁。

　　他带了几个家将，单枪匹马地追了出去，与那帮狼崽在京城巷道内周旋，打了场酣畅淋漓的游击战，最终是把太子安全从匈奴人手上救了回来。

　　立下护驾大功的安定侯一家却不要封赏，深得圣心，因而对萧泽川也是偏爱有加。

　　太子也与小侯爷称兄道弟，对这位比他小六七岁的恩人也是非常尊敬。

　　所以他萧泽川要给一只狐狸取名为“狗殿下”，根本没人管。

　　他听了家丁的叫喊，懒懒地抬了抬那双好看的桃花眼，轻笑道：“吃就吃了呗，能值几个钱……快把它抱回来，省得沾了水毛又得脏了。”

　　家丁连忙说是，转身就要去抱那尊贵的狗殿下。谁知白狐不认他，还以为是来抢它食儿的，拔腿就往远处跑。

　　“小侯爷……”家丁欲哭无泪的看向萧泽川。

　　萧泽川嘴上骂了一句“废物”，双腿夹紧鞭子一扬，抽打在马背上。骏马嘶声一鸣，立刻就追了上去。

　　“小侯爷，这儿不可纵马啊！”

　　“什么狗屁规矩！”

　　萧泽川的声音散在了风中，家丁与家将可不敢如他这般张扬肆意，连忙抱好那几笼包子，牵好了马，步行往小侯爷消失的方向赶了过去。

　　萧泽川一路追一路喊：“狗殿下，不想被罚掉晚餐就停下！”

　　白狐正处于慌乱之中，哪儿肯停下脚步，在各个小商贩的摊位上蹿下跳，还顺口叼走了一只鸡，闹得那叫一个鸡犬不宁。

　　人们还没来得及咒骂那畜牲是从哪儿蹿出来的，就听见一阵马蹄声响了起来，连忙互相招呼着喊道：“快让开！小心给撞！”

　　正巧给这位爷让出一条通道来。

　　狗殿下往秦淮江那边跑去，跑到了一个石桥前。这路口有些窄，好在是人不多。

　　萧泽川正要让马匹提速，忽然视野里出现了个白衣少年。

　　少年也许知道有马匹飞奔过来了，也在往一旁躲，只是动作很慢，双手还往身侧伸了出去，仿佛想要摸索到什么东西。

　　已经很近了，如果不让马停下来，是会出人命的。

　　小侯爷虽然跋扈，却没有要犯杀人大罪的意图，连忙拉紧了缰绳，“吁”了一声，止住了骏马前进的脚步。

　　骏马嘶鸣，两只前蹄都翘了起来。萧泽川紧紧地夹住了马背，这才没有被摔下来。

　　狗殿下已经趁此机会过了桥，跑没影儿了。

　　萧泽川见状，愤愤地骂了一句，这还是他头一次追一个东西没追到过，让他觉得无比丢脸。

　　于是他一股脑的把气全撒在那碍事儿的白衣少年身上。

　　少年还没站稳身子，便感觉面前走来一个人，刚想让他帮忙扶自己一把，却冷不丁地反倒被踹了一脚。

　　一袭白衣瞬间粘上一个带了泥的脚印。

　　萧泽川踹了人，还不忘骂着：“挡什么路呢！没长眼睛吗？要真撞上了……”

　　他话还没说完，只感觉那白衣少年非常不对劲。

　　少年挨了一脚，精致的小脸上满是惊慌，身子重心向后仰去，跌跌撞撞地后退，双手在空中挥舞了好半天，也没能扶到近在咫尺的桥身。

　　他脚下又恰巧踩到了桥头湿滑的青苔，本就在路边的他竟直直向秦淮江一头栽去。

　　旁边有路人见状，惊呼出声来。

　　萧泽川心头暗叫不好，一个箭步上前，电光石火之间堪堪拉住了少年的手腕，另一只手紧紧勾住桥头，把两人下坠的趋势给解掉了。

　　少年茫然地抬起头，只感觉自己悬在空中，被人拽住的手腕正发疼。

　　“抓紧了。”他听见一个年轻的声音正咬牙道。

　　随后他被缓缓钓起，感觉自己的腿根擦过了岸边湿湿滑滑的水草，最后被人稳稳当当地放在了地上。

　　萧泽川双臂青筋暴起，费了好一番劲儿才把这少年拉了上来，因为这少年一点儿也不配合的，动也不动，不会找支撑点帮忙，单只靠他一个人的臂力。

　　他正欲发作，却见这少年灿灿一笑，万般感激地道：“谢谢你。”

　　萧泽川还没脱口而出的长篇大论就这么被三个字给堵了回去。

　　他有些愣愣地看这少年一点儿也不管自己胸前的那个泥脚印，忽然生平头一次有了些歉疚的情绪。

　　仔细打量了少年一番，这才发现他眼眸灰蒙蒙的，像是笼了一层雾气，朦胧，但圆溜溜的，实在是可爱。

　　“你的眼睛……？”他语气难得温和了下来，有些拿不准地问。

　　少年笑了笑：“嗯，天生有些眼疾……但我听见你啦。”

　　“啊？……”萧泽川没反应过来。

　　“我说，很抱歉挡了路，我听见你了，却没来得及躲开。”少年垂下眼，满脸都是惭愧的红，“还差点害你一起摔下去了……这声音，听起来是秦淮江吧？”

　　萧泽川从没见过这般纯净的人物。

　　他，当街纵马差点撞人，踹了少年一脚，还害得其差点落水，反倒被这少年感激？

　　这会让他觉得自己真不是个东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