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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灰色地带的边缘线 ...

  •   前两年的时候,姚海扬经常出差,那段时间没少坐高铁,也没少见在高铁上大吵大闹的小孩。
      他戴着耳机,在尖叫声中听着悠扬的曲调,冲突的风格在他脑袋里肆意碰撞,而置身事外的家长们好像对此充耳不闻。
      姚海扬当时就想,生了又不养,生了有什么用。
      “我等下要来的那位同学,孩子四五岁的时候跟我说过,她长这么大很少有后悔的事,但她真的很后悔生了个小孩。”
      姚海扬说着,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朋友点了点头,也表示理解,跟着附和道:“现在生小孩要付出的代价,肯定比生我们那个年代要大得多。”
      两人再次碰杯,喝完之后,姚海扬又缓缓道:“所以我看到那对母女的第一反应,是不理解她为什么要生下这个小孩来跟自己一起受苦。”
      逼仄的住所,浑浊的空气,不当的营生——实在算不上好得成长环境。
      回忆起当时,姚海扬脚下踩的那块楼梯都摇摇欲坠,他看着柜台里愤怒又狼狈的女人,心里生出一丝怜悯,但还不到能同情的地步。
      “我就在想,她生了这个小孩,又没能力养她,难道不会让两个人都过得更加辛苦吗。”
      姚海扬讲着讲着,忽然叹了口气。
      “但也许是我的想法太过偏激了。”
      朋友疑惑道:“怎么说?”
      “我看那两个大人僵持不下,本来想去劝和,忽然那小姑娘从楼上跑下来,钻到了柜台里。”
      她灵活地扑进女人怀里,女人来不及弹的烟灰落在小孩背后的衣服上,等女人回过神来,吓得急忙把烟掐灭,但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小孩已经抬起手打断了母亲的担忧。
      “妈妈不生气。”
      她一边说着,一边在女人的额头上揉了揉,她想揉开那里的死结,但又下不了重手,纤瘦的手指轻轻拂过,又小心翼翼地攥回掌心。
      然后,她从口袋里捏出刚刚从姚海扬那抽走的五十块,把皱巴巴的钞票重新在女人面前展开,又用紫光灯照了照水印的地方。
      “妈妈你看,有图画。”
      姚海扬的喉咙动了动,他一口就咽下了刚才蔑视般的偏见,但更多复杂的情绪还噎在那里,堵得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程风启默默看着母女二人,直到女人重新把目光递过来,他才开口道:“那个孩子是无辜的,帮帮忙吧。”
      一模一样的四个字,又把姚海扬拉回置身事外的状态,他看到女人写了一张纸条递给程风启,至于内容,他不关心。
      然后,就听程风启道了谢,还说:“我之前答应会给你报酬,能力范围之内你尽管提。”
      女人摆了摆手,忽然看向姚海扬这边。
      “五十块,已经给过了。”
      姚海扬一愣,他还没反应过来,程风启又不知道从哪掏出五十块钱来。
      “我来付吧,这事儿跟他没关系,钱还给他吧。”
      对方两手往回一收,漫不经心道:“要是你的话,就不止五十块了。”
      程风启顿了顿,收回了那张五十元纸币,也拿走了那张纸条。
      之后,两人就离开了旅店,刚到门外,程风启就把那五十块钱塞给了姚海扬。
      “谢了。”
      “啊?”
      “拿着吧,这钱也不该你出。”
      姚海扬没有英雄主义,五十块不多不少,但他和这件事本身又没有什么关系,冒然出钱会影响运势,于是便收下了。
      就在姚海扬以为事情差不多接近尾声的时候,程风启提议道:“请你洗个澡吧。”
      “洗澡?”姚海扬皱了皱眉头,“回旅馆不能洗吗?”
      程风启指了指刚刚他们出来的那扇门,旁边还有一间差不多的。
      “这家可以蒸桑拿,还能泡池子,老解压了。”
      姚海扬看那家店的门脸,招牌破破烂烂,比起刚才那家也没好到哪去。
      “能行吗?”他怀疑道。
      “在这儿就别要什么自行车了。”
      程风启一边说一边搂住他的肩膀,轻车熟路地又把他拐到店里去了。
      “在他们北方,好像朋友见面一起洗澡是很常见的事。”
      姚海扬说完,一看朋友的脸色,果然是满面疑云。
      “你什么表情。”
      “北方人怪得很。”朋友笑起来,“不过我以前也听我东北的同学说过,他们还有一种活动叫搓澡,不知道你见了没。”
      姚海扬夸张地笑了两声,还骂了一句,骂完才说:“真要命。”
      他永远忘不了那天,澡堂里那位壮硕的中年妇女拿着一块“砂纸”在他背上用力打磨,那种感觉跟上刑别无二致,还有程风启疯了一样的笑声,在整个澡堂里回旋不止。
      搓澡结束后,大姐点评道:“小伙子,你这叫得比我们那些小雏儿还惨。”
      姚海扬感觉自己半条命都没了,趴在台子上呼哧呼哧喘气,程风启乐得已经岔了气,两人都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
      “哎,大姐,你们这儿还有雏儿呢?都几岁啊?”程风启随口闲聊,但张口就是法外金句。
      “以前有。”大姐舀了一盆水浇在搓澡台上,“后来打黑除恶,老板抓进去了,丫头们也不会做别的事,一来二去也都走了。”
      “您怎么还在呢?”姚海扬虚着声音问。
      大姐爽快地笑起来,又一巴掌拍在他通红的背上。
      “我这又不违法不犯罪,我怕什么。”她又舀了一盆水来,“而且你们男人都变态得很,嫌老爷们儿搓澡没意思,爱找女人搓澡,那有钱我干吗不赚。”
      姚海扬打量周围暧昧的环境,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满脑子小问号,但不好意思说。
      不过,他不敢说,有人敢。
      “就没有图那方面的客人吗?”程风启直截了当地问道,“那遇到了多危险。”
      大姐手脚麻利地打扫着搓澡台,不以为意道:“肯定有啊,但我没工夫伺候。”
      “那……”
      “隔壁那些按摩的小姑娘,旅馆的服务员,还有跟车流动的那种,想赚钱的多了去了。”大姐用毛巾擦了擦汗,“招呼一声人就来了,年轻又漂亮,那不比我好多了。”
      姚海扬想起刚才大姐说自己“不违法不犯罪”,又低头看了看她的防水靴,顿时觉得一半踏在了灰色地带。
      等从澡堂出来,两人回到入住的旅馆,问前台借了个出风机,轮流在小厅里吹头发。
      程风启头发短,干得快,糊弄两下就把吹风机扔给姚海扬了。
      姚海扬接过来,没有马上打开,犹豫几秒,还是跟对方说道:“我有些事想问你。”
      “你说。”程风启往墙上一靠。
      “你刚刚怎么敢直接问她们那些问题的。”姚海扬压低音量,“聊起来像家常便饭一样,她们心里能好受吗?”
      程风启摆了摆手,道:“这种地方你来得少,但她们都待了多少年了。跟她们聊天不用束手束脚的,人家见的世面比咱多。”
      “很多年了吗?”姚海扬倒吸一口凉气,“这里是不是没什么人管?”
      “有吧。”程风启似乎没跟他在一个频道上,“怎么了吗?”
      姚海扬抿了抿嘴,他环顾四周,恶劣的条件已经足够说明问题。
      “我就是在想,如果一个地方整体都条件困难的时候,是不是什么能赚钱的都可以拉动经济发展?”
      程风启脸上空白了几秒,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你想得太高级了。”他捏着姚海扬的肩膀说,“有男人的地方就会有这种行业。”
      “可是……”
      “大城市有大城市的套路,小地方又小地方的办法,你不关注男人的事儿罢了。”
      姚海扬莫名觉得自己被侮辱了,于是回敬道:“看来你果然是惯犯。”
      “哎哟,我不都跟你说了吗。”程风启摆了摆手,“我没那闲钱。”
      “但你看着有那闲精力,而且还不少。”
      姚海扬意有所指,程风启也不遮掩,坦然道:“我那都是你情我愿的事儿,扯不上违法吧。”
      “那你想过跟她们谈恋爱吗?”姚海扬提出一个新的问题,“奔结婚去的那种。”
      “不想。”程风启坦白道,“我没有结婚的打算,我也不觉得我能负担得起那个代价。”
      “所以啊,说白了还是在交易。”姚海扬砸了咂嘴,“你现在又帅又年轻,就算没钱,那些姑娘也愿意上你的床。”
      “我……”
      “可如果有一天,你没有这些优势了,但需求还放在那里,那个时候,这种小店就会变成一个不错的选择。”
      姚海扬一口气说完,最后下了个结论:“你现在弄得这么清楚,不就是在为以后做功课吗。”
      说完,他举起吹风机,打开了电源。
      这小吹风机风量也不大,但好赖也就它了,姚海扬只好心平气和地接受现实。
      刚刚程风启的表情变了一瞬,但很快又被笑容覆盖了,不过他也不关心对方是什么态度,说那些也完全是好意,只不过规劝的方式强硬了些。
      “我其实挺意外的。”
      姚海扬吹头发的时候,程风启没头没尾来了这么一句。
      “意外什么?”他关了吹风机,抬头看向对方。
      程风启说:“我没想到你愿意跟我们来这种鬼地方。”
      “这有什么没想到的。”姚海扬说着,又打开了吹风机。
      为了能让声音稍微能盖过吹风机的轰响,程风启大着嗓门说:“你看着就不像那种会凑活的人,你太体面了。”
      “那我像哪种人?”姚海扬也提高音量问。
      程风启笑着说:“要是没遇见我们,你肯定找个看着还不错的城市,订个价格公道的酒店,然后查好攻略按日程走。”
      他说得没错,姚海扬不反驳,但从坐上黑车的那一刻开始,有些事似乎已经变了。
      等头发差不多干了,姚海扬把插头拔下来,缠电线的时候,程风启伸手过去,搭在姚海扬的脖子上,轻飘飘地说:“你这儿有根头发。”
      他的指尖好像捏住了什么,但没有马上收走,姚海扬顺着某种取向暖源的本能,用下巴蹭了蹭他的手背。
      那根头发似乎落了地,但两人的眼神却搭在了半空中。
      “然后你们就睡了?”
      朋友还是没忍住插了句嘴。
      “怎么可能。”姚海扬白他一眼,“我才认识他不到两天。”
      “一夜情也只认识一晚上啊。”朋友扬了扬下巴,“讲讲呗。”
      姚海扬双手抱臂,一言不发,两人在微妙的氛围里无声对峙,最后姚海扬妥协了。
      “应该是在第三天吧,我……”
      “这他妈比两天好在哪了?”朋友无情戳穿,打断了姚海扬的话。
      “这不一样。”姚海扬心平气和地说。
      “怎么不一样?”
      朋友显然不认同,但姚海扬却笑了。
      “当然不一样了。那天,我们两个差点死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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