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分》草莓恶犬

4、红色好像警报灯

　　在19世纪90年代的美国，妓女会在窗前摆放红色的灯，所以“红灯区”就成为了风月场所的代名词。
　　朋友听到“红灯区”的时候明显是顿了一下，他扬起下巴掩饰道：“什么叫我感兴趣，我为什么会对这个感兴趣。”
　　姚海扬往后一靠，“那我不讲了。”
　　“别啊。”
　　朋友果然吃他这套，立马举起酒杯要跟他碰一下，“话都到这里了，说呗。”
　　姚海扬笑起来，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酒，“我到楼下的时候，小商店还开着，就去买了包烟。”
　　程风启也没走，就在旁边等着，风很冷，但没有前一晚那么凛冽，他看了姚海扬一会儿，指了指对面的一栋小楼，说：“你知道那是干什么的地方吗？”
　　姚海扬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小楼下面有几家店铺，里面亮着微光，看不出是营业还是打烊；楼上的小窗有些破旧，也透着昏暗的暖色。
　　“干什么的？”姚海扬又嘬了一口烟，吐出来的时候嘴唇有些发抖。
　　程风启蛮不正经地看着他，开玩笑说：“你是不是男人啊。”
　　“啊？”
　　“这点儿雷达都没有吗？”
　　姚海扬的大脑木了一下，然后像通了电一般恍然大悟。
　　程风启微微仰着头笑，继续讲道：“你懂门道去问，有的店会提供房间，有的只能外出自己找地方。也有直接上门问生意的，这种讨价还价方便些，但就怕是诈骗，同伴假装警察，没进入正题就进来抓你了，要给钱打发走。”
　　说完，他又补充一句：“我看对面那家像是能提供房间的，但这种老板抽成会很多，服务人员拿得少，工作也就不怎么卖力。”
　　姚海扬默默抽着烟，从性别上来讲，这些事一开始就离他很近，他只是不怎么了解，也不想了解。
　　大学的时候，他就发现自己某位室友常常花钱买快活，甚至还当作一种炫耀的资本，但姚海扬对此嗤之以鼻，他总觉得，这家伙早晚有一天会得病，最好赶在那之前赶紧毕业，省得别人染上。
　　从一开始，他好像就对这类事都不太感兴趣，别人说他性冷淡，他也不否认，反正这样过了很多年，也不觉得哪里不妥，身体也依然健康。
　　因此，原本程风启讲起来的时候，他是该继续保持自己的漠不关心，但与之相反的是，他竟然产生了诡异的兴趣——不是对那些生意，而是对程风启这个人。
　　他不知道为什么有人能在说这档子事的时候如此风轻云淡，而且神情和状态都毫不油腻猥琐。
　　“你怎么这么清楚？”姚海扬冷着语气问，“这种事不是违法的吗。”
　　程风启转头看他一眼，“你咋像个小孩儿一样。”
　　姚海扬顿了顿，没明白什么意思，他身上还是觉得冷，但也只能拼命把自己往程风启那件宽大的外套里裹。
　　“你想表达什么？”
　　“有的事儿，只要不被发现，那就是默认能做的。”
　　程风启说完，弯起了嘴角，但不像在笑。
　　姚海扬沉默一会儿，问他：“你做过？”
　　程风启没回答，意味不明地眯起眼，说：“做过又怎么样？”
　　姚海扬的表情变得暧昧起来，但他并不觉得诧异，只是评价了一句：“倒也正常。”
　　“你看吧。”程风启一副了然的样子，“有的事违法，但它发生了又很正常，你说奇怪不奇怪。”
　　姚海扬笑了笑，没说话，他当时看着程风启，就觉得这人头上写着两个大字：瓢虫。
　　但很快，程风启就澄清了这件事。
　　“我没有闲钱用在这些地方，你别用鄙视的眼神看着我。”他说。
　　“鄙视？”姚海扬眨了眨眼睛，“很明显吗？”
　　“相当明显。”程风启笑道，“你在心里都给我了判拘留了。”
　　“不好意思啊。”姚海扬毫无诚意地道歉，“这个我控制不了，我确实看不太上这种行为。”
　　“明白。”
　　程风启说着，又揣起口袋往前走，姚海扬跟上去问他：“你又干什么去？”
　　“去考察一下市场行情。”
　　“你刚还说你……”
　　“考察又不是要消费。”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街对面，仔细一看，那也是一间旅馆，但招牌上花花绿绿什么都有，修车、洗浴，杂七杂八。
　　“你来吗？”
　　程风启站在那扇小门跟前，挑衅似的看着姚海扬。
　　门上有块毛玻璃，透出来的光线其实很普通，但在此情此景之下，却变得朦胧又暧昧。
　　它仿佛带着某种原始和冲动的气息，绕过程风启的身影，轻轻地落在姚海扬脸上。
　　他们之间隔着很多东西，不过，一旦两个人一起进了这扇门，那些东西就会随之瓦解。
　　讲道这里，姚海扬又停了下来。
　　“那你跟他进去了吗？”朋友焦急地追问。
　　姚海扬喝了一口酒，重复了一句原是程风启说过的话：“你怎么像个小孩一样。”
　　“啊？”
　　“我都给你讲了，那我肯定是去了。”
　　只不过，现实情况和姚海扬想得不太一样，或者说，是截然不同。
　　“我之前不是没有幻想过这种场合是什么样子。”
　　在姚海扬的潜意识里，它是灯红酒绿的，是纸醉金迷的，总之，像电视里演的那样，它应该是一种华丽但隐秘、堕落又糜烂的感觉。
　　而那间小店简陋得有些凄凉，拥挤又支离破碎。
　　柜台里没有人，倒是在楼梯上坐着一个小女孩，她瞪大了眼睛看着两个闯入的陌生男子，也不叫喊，也不动作，就只是握着一只脏兮兮的掉毛玩具坐在那里。
　　姚海扬站在门口，有些局促，而相比之下，程风启就熟门熟路的，他径直走到那个小女孩跟前，手依然揣在兜里，抻着脖子往楼上看。
　　外面的风从门缝灌进来，姚海扬发现门锁不太严，只好用身体挡着门，企图捂住一点热气，可再一转头，程风启已经没了踪影。
　　“我猜他应该是上楼了，但那个小女孩很固执地坐在那里，楼梯又很窄，我不知道他怎么上去的。”
　　莫非是从小女孩头上跨过去的？姚海扬脑袋里还没想象出那个诡异的画面，就看到小女孩手上多了一个小青蛙挂坠，大概是程风启贿赂的。
　　小女孩按住青蛙的肚子，它的嘴里就吐出一束紫色的光线，姚海扬知道，这个可以拿来看钞票上的水印，他小时候经常玩，但现在已经很少见到纸钞了。
　　为了吸引小孩子的注意，姚海扬也心生一计。
　　他翻遍身上的口袋，除了几张备用的一百元，好不容易翻出张五十块的，刚递给小女孩教她怎么看水印，就听到有脚步声从楼上下来。
　　姚海扬抬起头，一不留神，小女孩就抢走了他手上的钞票，而这一幕刚好被程风启看到了。
　　“你干吗呢，这可不是工作人员。”
　　程风启揶揄的声音从上面落下来，笼罩在姚海扬头上，憋得他满脸通红。
　　“我又不是那个意思。”他苍白地解释，但多说一句都像是狡辩。
　　程风启后面还跟着一个女人，她裹着一件黑色的羽绒服，尺码大很多，几乎要盖住小腿，但即便如此，姚海扬还是很快就发现，她有一条腿是假肢。
　　姚海扬不再和小女孩周旋，急忙站起身来让到一边，那女人从狭窄的小缝挤过去，看都没看他一眼。
　　她打着哈欠，晃晃悠悠走到柜台里，然后拉开一只上了锁的抽屉，从里面拎出一个皱皱巴巴的塑料袋抖了抖。
　　等袋子被拿上桌面，姚海扬才看到——那里面装的全是身份证，至少有十来张。
　　他瞪大了眼睛，但没敢出声，那女人在袋子里翻了又翻，半天才摸出一张递到程风启面前。
　　“是这个人吗？”
　　程风启扫了一眼，摇头道：“不是。”
　　“你都没认真看呢。”女人懒散地笑道。
　　程风启也挂着一丝笑意说：“出生年份就不对，太小了。”
　　女人看他不好糊弄，只好把那张身份证收回来，又装模作样找了半天，拿出另一张，但还是一样的结果。
　　两人对视半天，也不说话，姚海扬却莫名觉得有股火药味。
　　沉默持续了半晌，程风启先开口道：“那小孩儿快死了，帮帮忙吧。”
　　对方没有做出任何答复，不知道从哪摸出一支烟来，也不点，就夹在手指间托着。
　　“又不是我的孩子。”
　　她面无表情地说完，把烟点燃了。
　　几乎与此同时，楼梯上坐着的小女孩好像接收到了什么信号，她忽然站起来，捏着那个青蛙挂坠往楼上跑去，姚海扬的五十块钱还在她手里还攥着，就这样一溜烟没影了。
　　等小女孩的脚步声远了，程风启拿起桌上一张身份证看了看，漫不经心地问了句：“那你知道你的孩子是谁的孩子吗？”
　　话音未落，女人一巴掌拍在桌面的玻璃板上，几张落单的身份证一个激灵，姚海扬心里一惊，下意识去看程风启。
　　程风启还是一脸波澜不惊的样子，一只手死死压着装身份证的塑料袋子。
　　“帮帮忙吧。”
　　他依然只说了这四个字。
　　“我当时根本搞不清什么状况。”姚海扬跟朋友讲道，“他们的对话很碎，不知道在聊什么，氛围又可怕得很。”
　　朋友也若有所思，接着问他：“所以你们去那里是做什么？”
　　“好像是要找个人。”姚海扬说，“但我那个时候还不知道他到底要找谁。”
　　“通过那个女人就能找到吗？”
　　“好像只有她知道，但她不肯说。”
　　朋友感叹一句：“那就没办法了嘛。”
　　姚海扬顿了顿，喝下半杯酒之后，又缓缓道：“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但后来出现了一个很微妙的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