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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他渴望睡眠。

      屋外,“圣母节”带来的喜庆氛围迟迟还未从小镇上散去,即便现在已是半夜深更,广场、酒馆,以及暗藏在地下的妓院里,杯盏相交、欢歌笑语的声音依旧此起彼伏,绵绵不息,连地下厚重的土墙,也无法完全隔绝来自远方的喧闹。埃文·弗格森始终得不到片刻清静。

      尽管嘈杂是导致他失眠的罪魁祸首,但面前这位喋喋不休的肥胖男人对此同样难逃其咎。
      “我是冤枉的!”

      埃文·弗格森从白天到黑夜不止一次如此声辩过,然而不论对方是谁,大都会充耳不闻,随后用近乎咆哮似的嗓门问道:“你为什么杀了他?”

      接下来埃文需回答:“我没杀他——”然后等话音未落,就被不耐烦地打断。这套流程似的对话他估计今天应该重复了有成百上千遍不止。

      “是不是因为他是她的未婚夫?你妒忌之下,动了杀心?”

      这句话埃文听得耳朵都快要生茧了,他已经开始怀疑这样审问的目的压根不是为了挖掘真相,而是旨在用重复的对话来消耗他的耐心。虽然□□上不用遭受严刑拷打的罪过,但精神上的折磨确实快让他吃不消了。

      “他昨晚上死的,我今天才听闻这件事情。总不能我区区一个铁匠,有本事穿越时空吧?”

      这是真的,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青梅竹马的佐莎居然没告诉自己她有婚约了!明明他们曾一起去溪涧捕鱼,一起去田野猎兔,一起在谷地北部人迹罕至的山脉里冒险,一起爬到镇中的擎天大树树梢上欣赏日落日升,一起躲进无人的角落里偷偷亲吻……纵然他俩的关系离双宿双飞还差着一步,但彼此间的心意理当都已心照不宣了才是。那么多机会,她难道就没想要知会自己一声?现在倒好,我身陷囹圄,她下落不明,想对峙也无可奈何。

      “你别以为死不承认,我就拿你没办法了,弗格森。”说话之人叫做帕尔·拉姆齐,是镇上的执法官——民选当任的,并非正儿八经由女爵委派,没什么权力——长着一对猪眼,烛光照耀下就像是两颗用油浸泡过的黄豆。他用又肥又短的手指指着埃文鼻尖,“关键证据马上送到,届时看你嘴还硬不硬。”

      埃文以为他留下狠话后,会像之前五人那样拂袖而去,可他只是气呼呼地坐回椅子上,抱臂阖眼,然后喘出像呼噜声般的沉重气息。

      什么关键证据?埃文本来问心无愧,但见他气定神闲的样子,心中不禁有点打鼓。“拉姆齐大人,有佐莎的消息吗?”他明知故问,只为缓和一下僵硬的气氛。

      果然,“没有。”帕尔回答。

      佐莎失踪的消息埃文也是今天才知道的。当然综合各种因素来看,其实还蛮正常。

      首先,“圣母节”到来后,铁匠师父理查·汉莫天天泡在莓茶酒馆里和三朋四友欢庆节日,被他抛下的繁重工作和唠叨太太就得全由埃文独自面对,如此一来,他自然忙到抽不出时间去找佐莎玩儿;其次,埃文近来得空就在琢磨该如何向她一诉衷肠,经过层层思考,末了决定以惊喜又浪漫的烛光晚餐来作一个良好的开端,浪漫怎么办暂且不提,总之惊喜在愚笨的他看来就是“惊”要当先,为了这个目的,他这阵子非常注意人际交往,那些和佐莎要好的伙伴他都尽量疏远,生怕自己言多语失,露出马脚,因此便成了最后一个得悉此事的人。

      不过整件事情于埃文看来,委实有些小题大做。佐莎醉心学习人所共知,她常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废寝忘食地研读魔法书籍或是练习炼金手法,长达十天半个月未露过面的情况亦曾偶有发生。

      “三天,也能叫失踪?”这是早晨他睡眼朦胧时听到消息的第一反应。

      哈里·沃克祭司解释道:“整整三天渺无踪迹,还能是什么?我们到处找遍了,小镇、教堂、布鲁克庄园,谁也没见过她半分影子。”他是埃文最亲近的导师,说是情同父子也不为过——起码埃文自己心里是这样想的。

      与哈里一起来的还有三人,年轻的两人是圣教派来的见习祭司,杰克·威廉森和路易斯·莱斯。前者唇上长着厚厚的褐色绒毛,感觉像是一坨肮脏污渍,埃文总会不自觉地看向那里,思忖着吐些口水来能不能给他擦抹干净。后者生了张圆滚滚的大脸,一对眼睛却又细小的出奇,若非仔细留神,很容易和他粗大的浓眉混淆。

      另外一位最醒目的是“红火祭司”卢卡·伊凡斯,佐莎的父亲。他有着将近埃文两倍的身高,体魄魁梧强壮,随意往那一站,便仿佛座大山般巍峨矗立。埃文惧怕他,不仅是因为他光秃秃的脑袋下有双鹰视狼顾的锐利双眼,还有他自颌下斜上贯穿右脸直达头顶的一道疤痕,让他更是不怒自威,直叫人不敢与之对视。

      “弗格森,”他的声音低沉喑哑,听起来疲惫不堪,“你有什么线索吗?譬如只有你们知道的秘密基地?”

      埃文脸上一红,揉了揉眼睛,干笑两声,一时有些窘迫,“你们应该找过了,就是教堂后院的厨房,那儿有间地下储藏室。”过了吃饭时间,此处少有人来打扰。从前,佐莎会带着他一起看些她从主教房间偷出来的违禁读物,其中大部分内容对他来说都太过深奥难懂,佐莎便耐心地向他一一讲解。虽说不解之处他照旧困惑,过去的宁静时光也无法再次体验,但埃文总归还是将它视若珍宝。要不是卢卡现在的样子实在可怕,他才不愿交代出这些。

      卢卡眉头紧蹙,更加沮丧,看样子果然已经去过那里了。哈里忙接着问道:“没别的地方?”

      “没有。”成年后埃文有了属于自己的小屋,他们便把美好回忆延续到了这里。“雾堡呢?你们有去过吗?会不会是在伯纳德法师那儿做客?”

      “那也没道理待这么久。”哈里摇摇头,对卢卡道,“以防万一,我还是放渡鸦问问看吧。”

      印象中,卢卡和艾斯山上的冰峰一样冷酷,埃文头回见他如此失魂落魄,忍不住宽慰道:“放心吧,以她的本事,哪能有什么危险?过不了两天就会活蹦乱跳的出现了。”没什么可担心的,埃文确信。

      “滚。”卢卡以此作为道别,带着三人离开了埃文家。

      埃文并没把这份羞辱放在心上,毕竟卢卡·伊凡斯厌恶他也不只是这一天两天的事了。

      嘎吱吱吱吱——

      地下室简陋的木门被打开,锈迹斑斑的铰链发出令人作呕的声音。埃文猛然回神,帕尔惊得从椅子上一跃而起。“谁?”他质问着飘进屋来的一团朦胧烛光。

      “拉姆齐大人,”哈里·沃克将烛台熄灭,“有结果了吗?”

      “噢,是沃克祭司啊。”帕尔像猫一样胡乱抹了把脸,“暂时没有,他咬死说自己清白无辜。不过没关系,烦请你和主教说,再给我点时间,我保准让他认罪。”

      “你这么有把握?”

      “他说有什么关键证据,”埃文抢在帕尔前说道,“要拿来试试我嘴硬不硬。”

      哈里解开粗重的貂皮披风,边搓着手边问:“证据?还有这种东西?为什么不拿过来?”

      “在凯瑞医生那里,”帕尔无奈地道,“他说要和伤口比对过后才能给我。”

      “噢,”哈里从怀中取出一只白色手帕,小心摊开,里面装着两截断掉的匕首,“你是说这个?”

      帕尔连连点头,两颊赘肉跟着抖个不停。“对对,就是这个。弗格森,你怎么解释?你敢说这不是你锻造的匕首?它出现在凶手现场,又和……沃克祭司,凯瑞怎么说?”

      “手臂上六处、腰腹处三处,一共九处伤口,和这把匕首全部吻合。”

      “哈!我就知道!”帕尔神气地笑道,“弗格森,你怎么解释?”

      “解释什么?”埃文喜怒参半,仿佛肚子被人重重打了一拳,没好气地说,“是我锻造的,那又怎样?你他妈就准备拿这个来唬我?赶紧滚蛋吧,死胖子。难怪他们都说你就是个酒囊饭袋,全靠威尔那老东西徇私舞弊上的位。执法官?呸!我这泡痰都比你聪明百倍。”

      为什么凶器会是这把匕首?

      帕尔被他一通抢白,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最后连着脖子一同变成了铁青色。他强忍着怒气,故作轻松地向哈里笑道:“沃克祭司,你瞧。这小子被抓住把柄,恼羞成怒了。”

      “□□的把柄。”

      “拉姆齐大人,”哈里也轻蔑地道,“怕是你有所不知,这把匕首是他送给佐莎十一岁的生日礼物,她几乎寸不离身……你要拿这个当作定罪埃文的‘关键’证据,是否有些牵强?”

      帕尔这下真是挂不住了,双眼圆瞪,湿润的肥唇不断蠕动。“沃克祭司,”他尽量用威严的嗓门说道,“能否借一步说话?”

      哈里朝埃文办个鬼脸,同帕尔一齐走出地下室。

      噶吱吱吱吱吱——

      木门开了又关,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宛如埃文心中的尖叫。她杀了莱昂?这个念头令他不寒而栗。但可恶的是他更疑惑这二人为何会单独相处。他对萌生出妒意的自己满是嫌憎。

      莱昂·温多列和早上来找他的杰克、路易斯一样,也是名见习祭司,但与这两人相比,温多列家族则要高贵百倍,镇上甚至有传闻说他是某位伯爵的继承人,这让本就出类拔萃的他更显得高人一等,许多女孩都对他芳心暗许。埃文也曾旁敲侧击的问过佐莎,“他给人的感觉很奇怪。”至于是好是坏,埃文当时不便深究,事后自觉她指的应是坏的方面。

      难不成……是我错会了?

      “不……是他的意思……”帕尔的说话声断断续续挤进屋中,“不……这是为了……大人……尔的恶行……偿还!”
      埃文心烦意乱,无意偷听,可他们越争越是大声,到后来干脆吵得他没法思考。“没有镇长和主教的命令,恕我不能同意!”帕尔气急败坏地嚷道,“我是镇上的执法官,有权查明真相!”

      “拉姆齐,仔细想想你在说什么!”哈里严厉地警告他,“那都是他们无端的臆想,你要听从这些荒谬指令?况且,你最好记住,你们这群执法官没有任何权力。注意,我说的是一点权力都没有!这全是女爵才能决断的事情。你要是有意见,就去和奇诺牧师说吧!随带一提,他刚从雾堡下来,人就在教堂。”

      帕尔喉中发出野兽似的低吟,愤然喝道:“去就去!”他重重踢开木门,“请吧,沃克祭司吗,想怎么做随便你。但愿将来圣城陷落,新教也有你的朋友会帮你讨价还价!”旋即怒气冲冲地走了。

      埃文从骇然中回过神,“我还头回见你发这么大火。”他印象中哈里一直是和颜悦色的好人形象,连大声说话的场面也少之又少。

      “我不是常教你,凡事不能只看表面吗?”哈里点燃自己带来的烛台。“走吧。帮你这么大忙,至少请我吃顿早餐吧。”

      埃文挪了挪身子,却发觉双腿僵硬如磐石。“再稍微等等。我坐了一天,双腿有点不听使唤。”

      哈里耸耸肩,“尽量快点,我安排人在镇外等着呢。”

      “做什么?”

      “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埃文吃了一惊。

      “去找佐莎。”

      “去找佐莎?”埃文忽觉自己像只学舌鹦鹉。“你知道她在哪里?”

      “不知道。”哈里用左手五根手指有节奏地从左到右依次轻击桌面。“总得有点说法不是吗。”

      “什么意思?”埃文困惑不解,“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清楚,不然我可不走。”

      哈里长吁一口大气,用最温柔的声音,“你现在成众矢之的啦,埃文。小镇上所有人都想杀了你。”说出了最震撼人心的话语。“包括佐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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