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星》洛重

14、第六章

　　八月初五，李恪的七岁生辰。
　　杨侑给了他一箱子的瓶瓶罐罐：“恪儿，来，你看，这是我自己研究的药。你还小，出门带上一些防身用。你看这个，叫‘欲罢不能’，用了能让人浑身搔痒难耐，哦，这个没有解药，忍过一个时辰就好了。这个是‘明珠落泪’，用了能让人哭个不停……”
　　杨晴沉默。当时原本是想这让白老头给杨侑解毒的，顺便教他一些保命的，没想到他一头扎进毒经中去了，这路走的……委实偏了一些。
　　杨侑喋喋不休的介绍完，看着从刚开始的兴奋到震惊再到茫然的小表弟，又豪气大方的补充了一句：“用完了再找我要，这东西我要多少有多少！”此时的杨侑，根本想不到因为这一句话，未来自己的药阁会被霍霍完了的结果。
　　李恪认真点头：“谢谢阿兄！”
　　杨侗甩出了一摞书：“恪儿，兄长跟你说，这些书可都是孤本，可是我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寻到的。怎么样？喜不喜欢？”听小姑姑说过，恪儿已经读过不少书了，不过那些都很普通，自己搜集来的这些，那可都是孤本。
　　李恪张了张嘴，却发现什么也说不出来。又是书啊——谁没事喜欢看书啊？不过二哥应该喜欢吧？那这应该送给二哥啊，送我干嘛？
　　洵安送的，是冰魄丝：“冰魄丝坚硬无比，你藏在袖子里，可以当作暗器使用，用来防身。”
　　“谢谢大哥！”李恪开心的收下了冰魄丝。
　　言合备的是金丝软鞭，缠在腰间就像是一根黄金带：“怎么样？还喜欢吗？你还小，有些你应该用不上，这些携带方便，出门在外可以防身。”
　　“嗯！喜欢！”
　　萧夜直接送了三箱金块和三箱银块，差点没闪瞎在场所有人的眼。
　　“那个，恪儿啊，墨宸叔叔我呢，也确实不知道送你什么好，这些钱你就先收着。等以后有什么想要的了再跟我说。”
　　李恪咽了下口水，饶是自幼锦衣玉食，也从来没见过这么一箱一箱的金银，点点头：“谢谢墨宸叔叔！”其实倒不是杨晴没有，只不过这些年杨晴向来低调，有什么都是直接登记造册收入库房，很少直接拿出来的。所以李恪才没有一下子见到这么多的。再说了，也没有谁送礼会直接送成箱成箱的金块银块的。
　　“哥，看我看我！”终于轮到自己了，李愔开心的捧着一个不知形状的玉雕，“哥，你看，这个是你，这个是我。怎么样？”
　　“你……雕的？”李恪看着那看不出究竟是何形状的玉雕，有些惊讶。
　　“对啊，墨宸叔叔给我找的玉，他教我的！我学了整整两天呢！”李愔很是骄傲，满眼写着“快夸我”！
　　李恪不忍心打消弟弟的积极性，夸他：“小愔很厉害，以后可以多多努力。”
　　“我知道啦！哥，你喜不喜欢？”
　　“喜欢，很喜欢。”李恪很认真的回答。
　　最后轮到了杨晴。
　　“猜猜？”
　　李恪摇头：“不猜。”
　　“那就不给喽。”
　　李恪生气的叉腰：“阿娘坏！你去年都没有给我！”
　　杨晴无奈：“我给你补上了的。”
　　“那也不算！”李恪很是固执，“我不猜！”
　　杨晴勾了勾他的鼻头，取出了一柄剑。通体莹白，剑刃锋利，剑身流畅，泛着莹光，剑柄上刻着繁杂的花纹，剑鞘上系着精致的剑穗。
　　李恪双手接过了剑，满眼惊喜，轻轻抚摸着这柄剑。
　　“可有想好给你的剑取什么名字？”杨晴问他。
　　李恪犹豫着：“我还没想好。”取名字很麻烦的。
　　“我有一个。”洵安开口道，“白璧无瑕，明月皎皎，就叫璧月如何？”
　　“可以啊。”李恪听着不错，欣然应下，“就叫璧月。”
　　“行，那我明日把名字刻上。”杨晴也觉得可以，“好了，该用膳了。恪儿，这可是你两位兄长和墨宸叔叔亲自做的，快尝尝合不合你的口味。”
　　“好！”
　　生辰礼在欢声笑语中落下帷幕，杨晴带着李恪在别院西边的池塘边散步。
　　“怎么不说话？”杨晴抱起他，“不开心？”
　　“阿娘，你说，阿耶他会想我们吗？”李恪小声问。
　　“你想他了？”
　　“嗯……也不是非常非常想吧……”但还是有一点儿想的。
　　杨晴抱着他往前走：“应该会想吧，你想回去看看他吗？”
　　李恪摇了摇头：“要是回去了，说不定就出不来了。还是不要了，阿耶也还有其他的孩子，应该不会太想我吧。”
　　杨晴失笑：“还真是小孩子心性。”
　　“什么？”
　　“没什么。”走到凉亭里，杨晴抱着他坐下，“那你觉得，是这里好，还是长安好？”
　　“这里好！”李恪想也不想就回答，“这里，兄长、哥哥他们对我都很好。可是长安那里，有些人看我的眼神我很不舒服。”
　　“人生在世，最重要的是自己快乐，潇洒自在，无拘无束，快意江湖。”杨晴抱着李恪，温声教导他，“恪儿，你要记住，纵然前路漫漫，但求无愧于心。只要你问心无愧，其他的，不过是过眼云烟。”
　　李恪听的认真，虽然不是太理解，但还是认真的回答：“阿娘，我记住了！”
　　过了不久，杨晴提了游历之事。
　　“我的意见是，我们直接南下，去海边。”杨晴是这样想的。
　　“可以可以，但是还可以沿江而上，去雪域高山看看。”杨侑很是想去绵延的雪域群山看看。
　　“行了吧，恪儿、小愔还有新岁才多大？能适应得了那里的环境吗？”杨侗白他一眼，“我倒是觉得小姑姑说的不错，我们直接南下去海边。然后沿海边北上去金陵一带。”
　　“为什么不行？你不是也说了，是需要适应的吗？”杨侑不服气的反驳。
　　“你闭嘴！”
　　“呵。”杨侑直接问李恪，“恪儿，你想去哪里？想去雪山看看吗？”
　　“你够了啊！”杨侗直接手动闭住了杨侑的嘴，“等他们再长大一些去，现在我觉得还是南下比较好。”
　　洵安问弟弟：“恪儿，你想好先去哪里了吗？”
　　“我都可以！”
　　“既如此，我们就直接南下如何？新岁身体较弱，小愔还太小，恪儿也才七岁。还是南下比较好。”言合也同意南下。
　　“那你们想要何时出发？”杨晴问他们的意见。
　　“现在已经是八月下旬了，还有几日便是言合的生辰了，十一月又是洵安的生辰，而且新岁还没有来，要不等过了年再说？这件事情其实也不是太急。”萧夜看了一圈，“恪儿、小愔，都才来没多久。急着启程的话……我觉得不太好。我觉得，我们一家人在一起过个年。如何？”
　　“这个我没意见。”杨侑表示同意。
　　“我也没意见。”洵安也同意。
　　“行，那我们等过了年再出发。”杨晴听了他们的意见，也就这样定了下来。
　　“二哥哥，你是八月三十的生辰吗？”出了青梧厅，李恪缠着言合问。
　　“嗯，怎么了？”
　　“那……你想要什么生辰礼啊？”
　　“你才多大就想着给我准备生辰礼了？”言合有些好笑的揉了揉弟弟的头。虽然两人只差了两岁，但是言合本就沉稳一些，倒是让人觉得颇有兄长的风范。
　　“这个就不用你管了。”李恪神神秘秘的，“我可是有不少宝贝的！”
　　“跟谁没有似的。”言合笑了下，“那……我就期待恪儿的礼物喽！”
　　“等着吧！”
　　八月三十，言合的生辰。
　　杨晴看着被自己打扮的很有精气神的次子，轻轻的笑了，思绪有些飘飞。
　　当年，李家起兵逼近长安，所以这孩子出生不久便被自己送走了，虽然这些年来每年的生辰礼从未缺失，但是如今，这是自己陪在他身边的第一个生辰。
　　言合站在杨晴身边，挺了挺胸膛。
　　杨晴笑着捏了捏他的脸：“不错。”
　　常言道外甥似舅，这么细细的看了看，觉得这孩子的眉眼跟二哥倒是有六七分相似。
　　言合再沉稳，到底也是个九岁的孩子，这段时间在母亲身边，也跟弟弟们玩开了，倒是多了几分童趣。
　　“阿娘，你给我准备了什么呀？”言合开始打听了。
　　“怎么？这是等不及了？”
　　“哪有？我就是想要了解了解嘛。”
　　“今天晚上就知道了。”
　　“要到晚上啊——”言合一算时间，“还有那么久，阿娘你就跟我说说呗！悄悄透露一下好不好？”
　　“惊喜嘛，肯定是不能说的。”
　　言合嘟着嘴：“不说算了！哼！”
　　杨晴拉着他坐下来：“对了，你之前说想要尝尝我做的饭，我今天给你炖了银耳羹。”
　　言合：“……呃……”其实，大可不必吧。
　　“放心吧，很好喝的！萧夜喝过很多次的，我自己也会喝的。”看出了言合的犹豫，杨晴又解释道。
　　他说的话可信吗？想起上一次被萧夜坑的那么凄惨，言合持怀疑态度。
　　“放心，恪儿和小愔也喝过的。”
　　这么说的话，言合倒是信了几分。阿娘的厨艺再怎么不靠谱，应该也不至于让两个小孩子去尝那种东西。
　　用完午膳，杨晴在清风小筑小憩，洵安在书房教李恪，杨侑、杨侗在鸿宁阁教李愔。
　　“嗯哼，怎么样？不枉我废寝忘食的教了你半个月吧。”
　　“那也不枉费我费尽心思学了这么久。”杨晴眼睛也不睁开。
　　萧夜坐下来：“刚才言合喝的倒是挺开心的。”
　　“嗯，我看到了。”
　　萧夜笑得很是温柔：“阿晴，我觉得，这是这些年来我们过的最舒心的一段日子了。”
　　“以后都会是的。”杨晴回答。
　　“是啊，终于又平静下来了。”萧夜坐在地上，倚着杨晴的软榻，“以后，我们会一起游走四方，完成我们未尽的心愿；将孩子们抚养长大，教养成人。想想真好啊。”
　　杨晴睁开眼眸，眸中盛满了笑意：“嗯，会的。”
　　“说起来，你和他也有数年的夫妻情分，如今离开，真就一点留恋都没有啊？”
　　“于我而言，男人可有可无，最重要的是我血脉相连的亲人。”杨晴倒是没什么，“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哦，我就随口问问，诶对了，时间差不多了，我去厨房了。”
　　“嗯，知道了。”杨晴正在随手翻看着一本游记，“需要我帮忙吗？”
　　“不不不，不不不，你就好好待着啊。”萧夜急忙拦住她。
　　“行吧，你去吧。”本来她也就是随口一说。
　　晚膳，是萧夜、杨侑、杨侗还有洵安一起完成的，李恪和李愔给四个人打下手，玩的不亦乐乎，言合陪着杨晴。
　　言合今天很开心的，多用了两碗饭，现在有些撑着了，靠着杨晴的肩膀，神情蔫蔫的。杨晴叫他去散散步、消消食，言合坚持要看完今年的生辰礼。
　　“你呀！”杨晴笑着点点了他的额头，“行了，都开始吧。”
　　萧夜雷打不动的是金块，今年言合九岁，便是九箱金块。
　　杨侑忍不住问了一句：“你的钱要是送完了，你该怎么活啊？”
　　“啊？什么怎么活啊。”萧夜还没反应过来。
　　杨侗很是平静：“这些年来，某个人吃着小姑姑的，用着小姑姑的，住着小姑姑的，应该也没有机会花他自己的钱吧？”
　　萧夜老脸一红：“瞎说什么大实话你这孩子。”
　　“我不是小孩子。”杨侗回他。
　　“哎呀，给你们你们就收下，反正我就这么些金银俗物了，应该还够用上一段时间的。反正我也用不上，给你们就好好收着就行了。”萧夜摆摆手，毫不在意。
　　“谢谢墨宸叔叔。”言合收下了这几箱。
　　“谢什么？不用谢，应该的，应该的。”萧夜说着，偷偷瞄了一眼杨晴，见杨晴没什么反应，才舒了一口气。之前不说不知道，杨侗这么一说自己才反应过来，这些年好像自己用的……都是阿晴的。
　　“给，这是我的。”杨侑这些年玩毒玩的，各种阴人的玩意儿不少，现在送了一套可以当作暗器使用的金针。
　　“你武功比其你大哥来说还是弱了一些，所以呢，这个是用来给你防身的，针头淬的有软筋散，药量呢，足够用来对付一匹马了，你自己也要小心啊。”
　　言合接过金针：“嗯！我会注意的！”
　　杨侗送的是一块雕刻的极其精美的玉佩，祥云仙鹤的纹样很是好看。
　　杨侑凑过来细细的看了一番：“当年你从洛阳宫带出了不少啊，去年洵安生辰你送的就是吧？”
　　“也没多少，能带一些是一些，总好过便宜了别人。再者，也都是一些小的好拿的。”杨侗其实也没带多少，就是装了一点儿对自己比较重要的。这枚玉佩，是当初二婶婶送给自己的。
　　“谢谢兄长！”
　　李恪见终于轮到了自己，激动的抱着一个锦盒蹦达到言合跟前：“二哥，你快看！九玉连环带，你快试试合不合适！”
　　九玉连环带由白玉雕成，环环相连，共有九环，而后以银丝编制的带子系起来。
　　言合接过来，束在腰间试了试，很是合身。
　　“真好看。”萧夜肯定的说。
　　李恪眼巴巴的看着言合，满眼的“夸我！夸我！”
　　言合唇角一翘：“恪儿有心了，我很喜欢这个玉带。”
　　李恪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九月初，长安。
　　李世民忙里抽闲，出宫走走。走在东市的街上，看着人来人往的闹市，仿佛前几日突厥叩关从未发生过一样，一派祥和。
　　自己甫一登基，便遇突厥南下，如今好不容易解了眼前之困。只是……找了这么久，却还是没有一点晞和还有恪儿、六郎的下落，难道他们真的……
　　“这位郎君，我家相公有请。”这时，一个仆从走进，恭敬道。
　　“我？”李世民有些疑惑。
　　“是，我家相公就在二楼雅间。”说着，仆从袖中露出一个玉符，李世民认得，在晞和的书房中见过。
　　思及此，李世民缓缓颔首：“嗯。”
　　“郎君请。”
　　二楼雅间。
　　“萧相公？”李世民见到萧瑀，有些惊讶。
　　“老臣见过圣上。”萧瑀起身行礼。
　　“不必多礼。”李世民抬手虚扶一下，两人落座。
　　“萧相公，可是有了晞和的消息？”李世民急切地问道。
　　萧瑀摇了摇头：“非也。”
　　“那是何事？”
　　萧瑀将杨晴交给他的册子推到了李世民跟前：“这是晞和如今名下的所有铺子、田庄名册及地契。如今晞和身逝，两个孩子葬身火海，这些，我也不知该交予何人。思来想去，还是交由圣上处置吧。”
　　李世民摇了摇头：“不，他们不会死的。”
　　“圣上，尸身具在，这如何作假。”萧瑀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圣上，老臣告退。”
　　萧瑀走后，李世民拿起了那个册子翻看起来，有好几处生意红火的铺子。收好，李世民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晞和，你当真，不在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