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了个奇怪的活儿》山在地下

8、第 8 章

　　天已放晴。虽然早上温度有点低，但挡不住春天的气息。
　　覃芩吃了几天中药，感觉身上有力气了，心情大好，下午约了医生复诊。
　　她早上一打开微信朋友圈，顶上第一个就是廷廷小姨的动态更新，那张照片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配文：人间烟火……
　　……放出来了？覃芩不禁疑惑：难道有不在场证明？
　　多么不可思议啊！前天中午加上好友，刚说两句话就被抓进去，今天早上收到第一次动态更新，已经又放出来。短短一次更新之间，人家已经在人间走了个来回，翻出个完整的跟斗。
　　此刻，覃芩正在等陈奕廷被带来上课，一个念头在她胸中止不住翻涌，她超级想抓住她问一问：昨天你们去现场都想起了什么？
　　卡嗒——门声响处，陈奕廷从警花小姐姐身后闪现，小脸苍白也掩饰不了明艳。
　　覃芩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刚才强烈的念头顿时化做一团烟、被一风吹散。她只是家教老师，守好自己的职责就好。她等她安稳坐下，元气满满地问：“陈奕廷，两天不见，怎么样？今天心情好吗？”
　　陈奕廷被她问得一愣，磕磕巴巴地说：“还……那个、还挺好的！”心底里的一丝甜，慢慢漾开。
　　从小到大、身边人跟她说的话几乎一个句式：作业写了吗？考试多少分？让你干的那啥弄完了吗？还在看电视？打游戏到死吗？这又是你干的吧？干脆一起死吧！……没完没了。
　　给她的东西，就连想拒绝的权利都没有。
　　曾经，有个女朋友，她不说这些，她总是说：将来我们在一起买个带院子的别墅，院子里装上秋千，再养两只猫……虽然，她们在一起聊天时，得到过表达自己装修意见的机会，但却为对方描述的场景沉迷。于是把她带到妈妈面前，亲亲密密玩了一下午。晚上送走之后跟妈妈说，妈，这是我女朋友。然后妈妈疯了一样骂她两个多小时。
　　可是，分不开啊！
　　直到遇见覃老师。覃老师问，她成绩好吗？她答：一般吧、一般靠下。当时心里真是失望：原来你也是这样的大人，用成绩去评定一个人。还有些绝望：世界的每个角落果真都是这么评价人的。
　　覃老师又问：和你在一起之后她的成绩有提升吗？
　　这个问题让人有点意外，谈恋爱跟成绩挂钩吗？一般不都说耽误学习吗？还有可能提升？她答：没有——吧，还那样。其实大家都越来越不想学。
　　覃老师得出结论：分了吧，这人太渣。
　　她坚定地反问：为什么？！
　　覃芩说：她学习都不努力，将来拿什么去买别墅？靠她妈妈给钱吗？靠得住吗？她从来都没想过怎么去实现给你描述的未来，只负责发美梦。留着干嘛？
　　这几个问题振聋发聩，耳鸣了好长时间。可还是割舍不下。
　　覃老师跟别人最大的不同就是，她常常询问：今天心情怎么样？学校发生了什么好玩的事吗？跟我讲讲！刚才学这部分的时候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牛？
　　哦！原来自己的感受被重视是这种感觉！女朋友顷刻就不香了。
　　就像刚才这样，被她一问，就轻飘飘的像云朵一样浮起来……她情不自禁地问：“老师，你为什么不结婚？也不谈恋爱？”不，她其实想问：你喜欢什么样的？我会有机会吗？
　　审讯室隔壁房间，透过玻璃看着这一幕的侯琛林，顿时屏息凝视，心跳没来由地加快。
　　旁边两个同事也不由瞟他一眼。
　　前天早上，他端着那一份小米南瓜粥，低着头、脚步放轻，尽量不吵趴在桌子上补眠的同事。奈何，在泡面味腌渍的办公室，小米南瓜那一丝清新的甜香，随着他的走动直往脑仁里飘。不醒也难。一个同事说：“三块钱的粥也不说给我们带一份，有点抠门啊，侯队！”他答：“这是覃老师给的。”队里另一个小年轻忽然插话：“都别跟我争啊，一会儿她们下课让我去送覃老师，刚好我表弟有道物理题不会，让我问问。”侯琛林心里那个懊悔啊！他干嘛不外面喝完再进来？还有，请教问题这么好的方法为什么他没想到？
　　一不注意没做好表情管理，他的反应惹得同事们大笑。这点小心思藏不住啦！
　　瞟就瞟吧，无所谓。
　　覃芩听见这个问题笑了。这小丫头暗中观察她这么几天，最后按捺不住抛出的竟是这么俗的问题，青春期荷尔蒙误人啊……
　　教育的重点恰在这里。对方不问、你去灌输，对方是懵的，处于无明状态。对方发问，你再去解答，才是真正的理解。这是教育最重要的一环。
　　她愉快地答：“我觉得吧，恋爱这个事其实不存在，都是自恋。你爱的真的是对方这个人吗？”她说得轻蔑，“不是吧？是和他在一起时的你自己。勇敢点，别不承认！你对自己有期待，想要成为某种人。当通过对方对你的回望、确认对方眼中的你是你期待成为的人，你就得到满足，在这种享受里不可自拔。什么恋爱啊！不过是向外寻求自我期待的满足。”
　　陈奕廷听得睁大眼睛，这种见解头一次听说，似懂非懂。
　　覃芩说：“举个例子，发现了吗？你身边要好的朋友差不多都有精神方面的疾病，为什么？你为什么爱和这种人做朋友？”
　　陈奕廷听得一愣，接着点点头，沉吟半天说：“别人都有很多朋友，有我没我差别不大。而这些人几乎没什么朋友，我对他们来说至关重要。”
　　“对！这才是重点，你期待自己成为最重要的人，在这些关系里都能被满足，而不是他们真的有多好。”覃芩说。
　　“那你呢？你没有期待？”
　　“恋爱这个事吧，首先你得有很大的缺陷，当另一个人的出现能够补足时、才会结成稳固的关系。比如，乖乖女对小流氓特别感兴趣，她期待的是突破禁忌的勇气，他犯禁约等于我犯禁。这种方式就是偷懒！”对，流氓和乖乖女在一起会越来越流氓。
　　陈奕廷下意识骤紧眉头。
　　“你自己搞不定生活的烦恼，于是期望有个霸总出现，瞬间替你搞定一切，这不是偷懒吗？一切皆源于自我能力不足、无法满足你自己。不偷懒的方法是：这样的我做到了，那样的我也可以做到。不要给自己设限。如果你总是对自己说：我不能做坏孩子、我一定得上大学。那不上大学的坏孩子就对你有致命吸引力。不设限，我既可以人品端方、也可以阴险狡诈，去发掘你自身无尽的可能性。当你自己身上没有缺憾，外界的吸引力就消失了……”覃芩做了个扩散出去的手势，然后两手一摊，“还谈个鬼的恋爱啊？这种被称为‘自性圆融’，我觉得是人生最重要的修行。”
　　陈奕廷一阵灰心。原来，你要去修行……
　　此时，覃芩手机的闹钟忽然响起来。她看一眼手机，说：“我们今天早点结束吧，我约了医生看病，他今天下午要去省城开两天会，只有这点时间。好了，下课吧。”说着，就站起来收拾东西往外走。
　　覃芩刚从门边出去，侯琛林带人过来，要把陈奕廷带走。就在陈奕廷将走的一刻，她忽然转身，观察着侯琛林，问：“警官，你知道什么是‘自性圆融’吗？”
　　侯琛林看着她可怜兮兮的小表情，心里一阵落寞。他摇摇头，表示非常遗憾，说：“不知道。”
　　陈奕廷嘴角边慢慢漾开一丝得意的笑，越笑越肆意，泄露出她内心暗黑的一面，仿佛冲侯琛林露出獠牙，她笑说：“所以么，你也追不上她！”
　　这句话一下戳了侯琛林的肺！胸中有股血气直往上冲。
　　他把这股腥甜强咽下去，深呼吸之后，装得特别慈祥：“你还是年纪小，见识少，谁说一定要懂才能追得上？”
　　陈奕廷顿时收起笑容。心里的灰败撒不出去、没能攻击到目标，顿时触发病机！她眨眨眼睛，顷刻目露凶光，抓着身边警花小姐姐的胳膊就咬下去。
　　幸亏大家平日对应变都训练有素，几个招式就把她制服。
　　侯琛林心说，完蛋了，这回又要挨骂写检讨！
　　当他开门出来时，覃芩正站在走廊另一头，原来看他迟迟不出来，站在那里回望着等他。
　　他长长叹口气，追上去——刚才自己实在太冲动了！
　　“陈奕廷的小姨为什么放出来了？”覃芩和他一起、一边下楼往外走一边问。
　　“不是她。”侯琛林说，“她那天确实和陈奕廷一起去了漫展，她们逗留了大约一个半小时就离开，临走时碰到陈奕廷约的那位同学，陈奕廷和同学一起去了同学家新开的蛋糕店，她把换下的服装送回工作室之后就去了肖女士的卖场，从卖场回到家，一直未再出去。”
　　……原来不是她。
　　“你怎么了？”侯琛林问，“为什么要去医院？”
　　“没什么，”覃芩满脑子命案现场，心不在焉地敷衍，“我就是体质差，只要钱供得上，一年四季不停药……”
　　在警队门口，他们分手告别。覃芩直接去了中医院。
　　这些年给覃芩看病的一直都是赵医生，他对覃芩的体质比较了解，号了脉、几分钟就开好方子。因为覃芩有两年多没来了，免不了聊几句近况。
　　覃芩忽然想到：不是说想找好大夫吗？那就帮忙问问呗！于是开口说：“赵大夫，我最近接了个学生，她是双相情感障碍——你听说过吧？既有躁郁也有抑郁。你能用中药帮她调调吗？”她依稀记得，赵大夫曾经说过，精神疾病是痰湿蒙蔽心窍所致。
　　“已经确诊了吗？怎么没用药？”赵大夫问。
　　“她妈妈根本不承认她得了精神病啊！不让她吃西药。”
　　“她什么症状？不爱说话，也不高兴？”
　　“她情绪其实特别敏感，抑郁时就是高兴不起来，有点烦好像，躁郁时，她说心悸出汗、有攻击性。我看她胳膊上划的，都自残好几回啦！”
　　这时，赵大夫旁边的一个规培生忽然插嘴：“那不就是寇大夫看的病吗？”
　　寇大夫——？覃芩翻开手机医院挂号系统上查看，果然有个寇大夫，专科是——情志病。
　　哦，原来这在中医里称为“情志病”。
　　“你能不能给她调调？”覃芩说，估计让肖女士带女儿进情志病科她还是受不了。
　　“别接、别接。”赵大夫气定神闲地说，“你千万别接她家的活儿。这种病有百分之六七十是遗传因素，说不定她妈还是个精神病呢！你千万别接她家的活儿。”赵大夫又叮嘱一边，“弄不好惹出大麻烦、讹上你呢！”
　　覃芩顿时遍体生寒——她怎么没想到呢？如果这是遗传……
　　覃芩忽然又想起不知何时陈奕廷曾跟她说过：我妈说精神病人人都有，难道都去看病吃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