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了个奇怪的活儿》山在地下

7、第 7 章

　　又是一个早晨，风停了，飘着蒙蒙细雨。天空一片暗沉，倒是路边的一颗颗海棠，联珠绕瑞、红花绿叶，越淋越精神，在春雨的滋润下兴致勃勃地张望着人间。
　　覃芩刚到警队门口，忽然收到侯琛林发的信息：今天上午带陈奕廷出现场，要晚点回。
　　估计他自己也发现通知得太晚，接着又来一个信息：如果到了就等我们一下。
　　覃芩只好在办公楼进门接待处的椅子上坐下，翻看手机打发时间。
　　刚点开微信，一堆群消息下边就蹦出一个昨天新加的好友头像——一个妆容精致的汉服姑娘。
　　昨天下课之后刚到家，她就收到了一个好友申请，打招呼的内容是：廷廷小姨。
　　她心里嘎嘣一声，心说，陈奕廷的嘴这么快？她该不会心性耿直，把今天背地里嚼的舌头都告诉人家了吧？……要真这样，保准是追来骂她的！
　　她立即通过好友申请。听说，抑郁症如果又哭又骂地宣泄情绪，把向内攻击的能量对准外边，就能得到治愈。不管怎样，她很好奇敏感的抑郁症患者骂人究竟是什么程度，就当是发善心治愈别人——于是立刻打招呼：你好。
　　不一会儿，对方的信息就发过来：您好，我是廷廷小姨，您教国学？
　　——失望了吧？没骂人。
　　覃芩自我检讨：如果真能追着人骂、发泄情绪，抑郁症不早好了吗？真是有病！上赶着找骂。
　　看对方提问的方向，一定是被“鲲鹏之变”这有趣而高深的思想震得脑袋发晕，这才追逐而来。
　　覃芩回：是的。
　　好吧，这是姐姐的造化。万一廷廷小姨那边有想学这种课的，她又能接个私活儿。
　　对方回：以后会请您给我家宝宝做启蒙，您觉得几岁开蒙合适？
　　……哦，看来现在宝宝还很小啊。虽然覃芩很渴望能有工作，但这个真心不适合。
　　她回：三岁开始背唐诗，六岁开始背《论语》《孟子》，再往后还是好好学文化课吧，数理化比这重要。真有兴趣十四五岁再学不迟，不必刻意。
　　覃芩知道，人家是冲今天忽耀光芒的“鲲鹏之变”来的，不是来听她说废话的。于是又补充一句：像今天给陈奕廷讲的这些，没有一定阅历，理解不了。
　　完了，又推一份工作。
　　覃芩以为，对话就此结束。没想到，对方回：但是国学可以调节一个人的思维方式。您可以用幼儿能接受的方式为他们展现一个多层次的国学世界吗？
　　瞧瞧人家！长得漂亮不说，有学问有思想，礼数周到、思维清晰。
　　要说幼儿接受国学熏陶，方法多了去了！比如寓言故事、成语故事，都可以角色扮演、玩一玩。十几年前，覃芩曾和一帮热血沸腾的同学们做过这方面的尝试。不过，也就玩玩，跟思维方式不沾边，离家长们的殷切期望更是差十万八千里。不出一个月就刹戏，学生走得一个不剩。
　　此刻，覃芩又不得不重新面对这个问题：以后请您给我家宝宝做启蒙……看这语气，她家宝宝最多刚上幼儿园……需要展现多层次国学世界……再等两年吧，等科技更加进步，用AI做出完整的《山海经》大陆、还原《千字文》的世界，再用全息投影技术往客厅里一投，保证好玩又能调节思维……
　　唉……隐隐又是一个揠苗助长的家长。
　　覃芩只好回：不好意思，我能力不够。
　　对话结束。覃芩点开头像去翻廷廷小姨的朋友圈，原来，她现在是一个造型师，有自己的工作室，平时汉服造型做的多一点，每天都发好几套自己的作品，她的朋友圈真是赏心悦目。
　　好了，终于翻到了，她家小宝宝，一周前刚过完一岁生日……这妈妈操心操得真够远……
　　覃芩坐在接待处的椅子上，点开一个一个群消息挨着看，这些群中间，夹着肖女士靓丽的头像——一条华丽的欧式礼服。
　　昨天晚上已经十点了，正打算给肖女士汇报今天的上课进展，她却忽然先给覃芩发来消息：覃老师，我们之前去看医生，那个医生、咱们这三甲医院最好的主任，他只会开药、开药、一味地开药，跟我们没有交流，跟陈奕廷也没有心理上的疏通，只是让大把大把吃药，我真是太心疼孩子了！这个医院的大夫啊……也不好说人家只是为了利益吧……其实我觉得咱们这里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心理医生，你说孩子那么小吃那么多药，我内心真接受不了。陈奕廷还说，妈，你让我吃药我就去学校。我说你别去学校了，不让你吃。我也不知道做的是不是对，反正就看着我孩子太可怜。
　　嗯？这——怎么忽然讨论起看医生吃药了？
　　覃芩耐心跟她解释：精神科临床医生和心理咨询师不是一个职业，心理咨询师没有处方权不能开药，只能做咨询，精神科医生可以开药、但不能做心理咨询，他不具备专业技能。
　　接着，就说了今天上课的情况。肖女士还晒出陈奕廷给她发道歉信息的截图，把覃芩着实夸奖一番。
　　接着，她又问：你们今天聊的多不多？她现在对于学习是有打算还是彻底迷茫？
　　覃芩心底暗笑——迷茫？就是放弃呗，看，这个妈妈连打字都不敢面对这个词。
　　覃芩回：我跟她说，现在最重要的是让自己快乐起来，她对周围环境理解得太极端了。不管出去干什么，就算不上学、出去学个手艺或找个工作，面对陌生环境，你把周围都理解成恶意，那么任何关系也处理不好。所以，其他的事多给点时间让她想想，先挣脱情绪这个泥潭最重要。摆脱情绪影响，她才能做出理智的选择。
　　肖女士表现得特别配合：对对对，给她时间让她自己做决定吧，现在先换个环境，心情好点再说别的。她实在太敏感了，别人关个门、扫个眼神她都能解读好几重意思。哎，你说，咱们有没有必要到北京或者上海、找一个好一点的心理医生做做咨询？我现在也没了主张，就想让她健康一点。
　　最后这几句把覃芩看懵了。本来药都不让吃，现在忽然又说去寻访好医生？况且，人还在警局关着呢，你确定能去？
　　覃芩回：这个你可以跟陈奕廷商量商量，看她自己是什么意见。不过，她有可能把你误解为你想让她快点好，然后去学校。所以不要急，慢慢跟她商量。而且得了这种病的人，大脑调节情绪的那个内分泌跟正常人已经不一样了，我们很难揣测到她的心理。
　　肖女士的回话有点出人意料，她说：覃老师，问句不该问的话，咱们私下里说的，就像这种情况，如果咱真的不管她，也不看也不那啥的，你说她真的能成那种精神病吗？
　　覃芩猜，肖女士所说的那种精神病，其实是指精神分裂症，就大家认为普通意义上可以产生幻觉的那种——她还是不了解这个双相情感障碍。
　　这态度跨得有点大啊……本来不认为有病，现在忽然又说要去大城市找好医生，甚至，问如果不管、是不是人就废了。感觉就是在给必须去大城市找医生找个理由……难道，她想把陈奕廷带走？
　　肖女士给人的感觉总是扑朔迷离……
　　覃芩很谦虚地回：这个我判断不了啊。
　　这天的汇报到此结束。覃芩临睡前去翻了陈奕廷的朋友圈，里面都是动漫、游戏、吐槽学校日常，和普通的高中女生没什么两样。只是她喜欢的动漫画风偏暗黑系，跟甜美沾不上边。她朋友圈最近的更新是一张照片，她COS阴阳师中的一个男性角色、说要去参加漫展。不得不说，美人是会发光的，也不知道漫展上有多少女生为她尖叫。
　　覃芩在接待处百无聊赖，把陈奕廷的COS照又点开看了看，白头发、紫色云纹大袖衫、长袍飘逸……
　　等等！
　　覃芩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丝飘渺的灵光。
　　……怎么感觉有点眼熟呢——一定在哪里见过！……确定不是上辈子、也不是梦里，跟她没这缘分……在哪里见过……？
　　覃芩把昨天浏览手机的过程回想一遍，果断点开廷廷小姨的朋友圈，按照陈奕廷发照片的时间去翻找——果然，那一天也出现了这张阴阳师的造型照，配的文案是：最钟意的作品，出发！
　　也就是说，案发那天，小姨给陈奕廷做了化妆造型、之后和她一起去了漫展。
　　……那么，她也有可能在现场。
　　这么美好的人，偏偏要和凶案联系起来，真是格格不入……
　　不得不佩服现代媒体的能力，昨天下午，关于这件案子的图文、视频、评论已经在各个网络平台上出现。看得出来，内容大同小异、都以上午警方的吹风会为基础，不过确实够震撼的：火锅店老板的头被割下，用店里处理牛骨的机器处理过，脑子拿出来放在小锅里单独煮的。整个店里的财务未曾丢失，警方目前怀疑是仇杀。
　　覃芩不禁揉了揉太阳穴，就这个智商不够平均线的主儿，让他去害人他都没本事扎圈挖陷阱！以他的背景，更不会故意欠钱不还。怎么结的仇？……难道情杀？
　　而且，看网上的图片，店名叫“流水桃花源”，整个是通透的。案发时，里面又砍又煮，竟然没有一个目击者！而且里面的安防监控系统从未激活，这点倒真像纯纯的二百五风格。
　　等了半天了，覃芩透过窗户向外一看，天阴得更厉害，她她打开手机看一眼时间——十一点多，快中午了。
　　算了，不等了，回来也没时间上课。
　　她给侯琛林编辑一条信息，说自己先走了，明天上午再来。
　　刚编完，还没发出去，只见侯琛林从大楼里面一路大步流星走过来，离得老远就看见她，高声打招呼：“覃老师！”
　　他头发洗了、胡子刮了、换了件藏蓝色华夫格的衬衣——看来昨天回家了。呃……也就说，昨天案情取得重大突破！
　　覃芩看着他满脸笑意地走近，说：“正要给你发信息呢，今天先不上了吧，快中午了，明天上午再上。”
　　他低头看一眼手机上的时间，说：“好……那，我请你吃饭吧！哎，打住！别说不吃啊，这是我们领导给我的任务，你昨天帮了大忙，要我谢谢你呢。”
　　大忙？……什么大忙？
　　覃芩的好奇心立刻被勾起来。她回头看看外面，雨下得正紧，于是点头说：“好吧，我昨天发现你们后院里有个食堂，要不……你带我去尝尝？”
　　单位食堂一般没什么精致的菜色，主打一个经济实惠。侯琛林让覃芩随便选，他去跟后厨的师傅打声招呼，又起锅烧油单炒一个芦蒿炒香干。加上微信那天他就去翻了她的朋友圈，在她一年最多发三次的朋友圈里，晒过一盘芦蒿。
　　等各色菜都拿齐之后，后厨师傅忽然又端来一碗莼菜汤，跟侯琛林说：“程队刚才来打饭，看见你在，特意拿来一包莼菜说让给你们加个菜。”
　　侯琛林立刻起身张望，早没影了。
　　覃芩猜，估计这个程队就是侯琛林的领导。
　　侯琛林重新坐下，用公筷给覃芩夹了一片糯米莲藕，说：“你尝尝这个，这是从外面订的，不是食堂做的，我们单位的女的都爱吃。”
　　当那片糯米莲藕被送过来时，夹带着一丝桂花的甜香。覃芩看着满桌的吃食，真心有点心花怒放。她说：“你也吃啊，别只顾着我。”
　　没想到，侯琛林竟然来个苦笑，说：“这几年，我年三十儿的年夜饭都是搁这儿吃的，够够的了。”
　　他算看出来了，要争夺覃芩的注意力、有一个绝招——暴露创伤。
　　自从五年前和她做了邻居，侯琛林就觉得这姑娘——质朴。原本他还以为，由于职业需要，覃芩要照着家长们对教师的想象去塑造自己的形象，后来才发现，她连个家居服都没有，半夜下楼仍个垃圾都是这形象。质朴，这就是她的本色。
　　从那以后，每见她一次、想跟她说句话的欲望就增加一层。他想了各种方法吸引她的注意。比如，电梯里空间狭小，万一碰上，她喜欢什么味道的香水呢……？
　　后来才发现，是他想多了，这招没用，反倒是一同乘电梯的其他女生当着覃芩的面找他搭讪。
　　后来他又想了个主意：女生们都觉得穿警服特别帅，当然，他对自己的样貌身材也很有信心。于是，他穿着全套熨烫得特别支棱的警服、制造了好几次电梯前偶遇。只要覃芩多瞄他一眼，他就打算立刻拿出准备好的话题、愉快地聊聊天。
　　后来发现这招也没用，反倒是小区里的大妈们了解了他的情况，热心地给他介绍女朋友。
　　然后，他又调转方向——她有什么兴趣爱好呢？
　　这个问题在一次取快递的时候有了答案。那天晚上九点多他才回家，先到驿站取快递，刚好覃芩随后也来取。
　　覃芩的快递是两本习题集和两本书，驿站小哥跟她开玩笑：“这不到一个月吧？你上两本题都刷完了？又买两本这么厚的！”
　　那天，侯琛林和她一起回去的。原来，覃芩最享受的爱好就是看书刷题。
　　苍天啊，简直针插不进、水泼不进。
　　侯琛林知道，像覃芩这样的人、在对他没有表现出兴趣的时候，他的主动只会减分。所以，他就只能憋着，不远不近地打个招呼、然后走开。
　　这几年，他眼看着她失业、渐渐山穷水尽、接着从头来过。他也想过给她介绍几个学生，奈何身边的同事朋友大部分是公务员，一对一家教的费用实在太高，负担不起。
　　这次，终于被他逮到机会了。
　　暴露创伤——他还是从陈奕廷那里学来的。没错，那小丫头把这一招玩得简直飞起！只恨自己年纪小、创伤太少，不能往覃芩面前堆放更多，干脆把别人的创伤也拿出来呈在她面前。多亏了她这点小心思，案情才能有这么大进展！陈奕廷在覃芩面前真的超级温柔乖巧，根本看不出来有三句话逼哭男生的本事。侯琛林甚至有种直觉，陈奕廷在覃芩面前争夺注意力的架势，就像个开屏的孔雀！
　　谁不会呀！
　　侯琛林卷起衣袖，拿过一只虾来剥着。
　　覃芩原本正在盯着那盘芦蒿，一秒钟，目光移到他左手肘缠着的纱布上，语气里带上焦急，问：“……这咋啦？”
　　看，多灵。有人喜欢帅的、有人喜欢仙的，覃芩偏偏对受伤特别敏感。
　　侯琛林往自己胳膊上撇一眼：“哦……没事，昨天晚上去抓捕嫌疑人的时候被划了一刀——就是陈奕廷的小姨。”
　　这点小伤搁以前他根本不会包扎，现在么，一条长长的划痕故意从头包到尾。
　　“案发那天她也在现场？”覃芩问。果然不出所料……
　　“只能说她去过。”侯琛林答，“不过我们调查到，从七年前开始，死者一直都在追求她。看今天审讯结果吧……”
　　原来他昨天出外勤去调查这事。
　　“那你别吃这个了！”覃芩指指他手里的虾，“听老年人说这是发物，受了外伤不能吃这个。”
　　侯琛林笑笑：“这是给你剥的。”说着，把几只剥好的虾放在她面前的碟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