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里呜喑》林朵朵yiya

7、第6章 试探

　　楷霖回到阿香按摩店时，门上已经挂了暂停歇业的牌子，透过玻璃门可以看到顾苏己已经在采访阿香。
　　顾苏己等阿香回答完问题，才冲已经坐到身边的楷霖说：“你先旁听着。”
　　楷霖点头，阿香姑娘仍然穿着工作服，背挺的很直，很有教养地双手放在腿上，虽然看不见，但她侧了侧脸，朝楷霖方向打招呼。
　　原本计划两个小时的采访严重超时，一起在隔壁麻辣烫吃了午饭，下午也没什么客人，索性没摘歇业的牌子。
　　“阿香姐，按摩店选址怎么选在这？”楷霖状若无意，随口一问。
　　“租金低，那时候我和哥攒的钱不多。这家店养父母亲生仔以前盘过，他帮了忙托朋友关系低价租给我们。”阿香姑娘随着一天的交流沟通，姿势神态已经没有一开始的拘束，答的不缓不慢。
　　“这片监控常年被损坏，我听说和社闲杂有关，这样的营业环境，按摩店安全有保障吗？”顾苏己接着问。
　　“这店开了得五年了，交过一段时间保护费，后来那帮人不来了，这几年没出过什么事。”
　　“月前的枪击案还挺吓人的。”楷霖一眨不眨地盯着阿香姑娘，观察她的表情、肢体动作。
　　“我闭店了大半个月才敢开业，听说死了几个人，直中眉心，枪法很好。我哥很担心，毕竟再赚钱也得有命花，这个月四处奔波找新店面，不然今天和你们能碰上面。”
　　“隔壁几家也都正常开店，这一片的店家胆子都挺大。”顾苏己一来就发现这片照常营业的居多，关门转让店铺的少。
　　“背后有人，能在这长期开店，少不了有几个道上的朋友，”阿香犹豫了一下，继续说，“我眼盲，来我店里的一些人是…对他们来说很安全。”
　　这时，风铃叮铃，一个三十来岁的长毛黄发男子推门而入。
　　“阿香，我来上个厕所啊。下午怎么歇业了？身体不舒服吗？”男子熟门熟路地径直往里走，一边询问。
　　“我身体没事，在做采访。”阿香姑娘朗声回答。
　　男子哦了一声，点点头，“行嘛，你们继续。”
　　“这位是？”楷霖目光忍不住跟随黄发男子。
　　“斜对面理发店的老板，附近公厕要走个几百米，他们有时候图方便会到我这儿。”阿香姑娘笑笑，“都是这一片的，互相帮忙好做事。”
　　楷霖若有所思，本来寸头男人枪击案当夜来按摩店，他以为寸头男人和阿香姑娘有什么关系，现在看来似乎不是。
　　“阿香姐，按摩店一般是几点关门？你家住在附近吧？”楷霖想弄明白。
　　“一般是到晚上10点。如果超时有些熟客会提前打电话预约。我家到这两公里，不远。”
　　“那上午进店没能按摩的那人，是熟客吗？”顾苏己对上午的帅哥印象深刻。
　　楷霖扭头看了一眼顾苏己，他正好问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阿香姑娘没马上回答，似乎有点想不起来：“我虽然看不见，但听力很好，你说的这个人这几天来过，以前应该没有。”
　　去厕所的男人出来了，给阿香打声招呼，推门走了。
　　三人畅聊结束已经是下午五六点。
　　时间太晚了，楷霖和顾苏己抬步告辞。
　　“我很好奇她哥救被拐卖女孩的经历，我要再约个时间和她哥聊聊。”
　　顾苏己有点遗憾没能和阿香姑娘哥哥见上面，楷霖插图绘画的素材已经很够用，但也不妨再跑一趟，于是点点头算是答应下回一起。
　　“阿香姑娘很可惜。我们小时候很容易产生一些纯粹的执念，大部分孩子有父母托底护航，那些执念随着长大最终变成一种情绪和记忆碎片，偶尔想起感伤片刻无伤大雅。而阿香姑娘却为此付出了巨大代价。”
　　楷霖内心一片晦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关于陈镓滇的一切，他们幼时分离少年时期重逢相知相爱，最终却落得个兰因絮果的结局。
　　“这和个体性格、脑力高度相关，有些人对遭遇高度敏感容易陷入纠结抑郁，有些人则大大咧咧不当回事。补充一下，我不是扣帽子说阿香姑娘是性格导致的失明，更不会要求青少年时期的她能够有足够的智慧应对和避免。”
　　顾苏己和楷霖二人又进了隔壁麻辣烫店，环境很一般，桌子虽然被擦的锃亮，但破损的边缘积了陈旧的油垢，油垢仿佛已经完全和桌子融为一体。
　　“我很好奇那个流浪汉，很想了解他的经历。”楷霖选好排队，顾苏己跟随其后。
　　“大概率死了，一个常年在桥洞下流浪生活的人，相熟的人都不知踪影，又有人明确提及最后在冬天见过他生着病高烧不退。”顾苏己摇摇头。
　　“为什么不是家人寻亲成功，不再流浪了呢？”楷霖听了顾苏己的猜测很有些不舒服，顾苏己这人年纪虽小却太理性，是个现实主义。
　　“何必骗自己？如果不能接受真相，那存点希望也可以。我和你不要求是同一个见解。”
　　两人吃完麻辣烫分别，楷霖租处距离这里几公里，没必要打车，干脆步行回家。
　　**
　　虞茂坪龙虎社，二当家虞老二来了。
　　古色古香的中式庭院里，年代颇久的乘凉亭内，一方石桌，石桌上一壶武夷岩茶。主位坐的正是虞老二，穿一身中山装，客位坐着一个寸头男人，其身后立着一位脸色苍白的魁梧男子，另一个客位空着。三个人各自沉思，明显是在等人。
　　亭外立着一群在外有头有脸的混子头头，个个恭恭敬敬地微垂着头等候吩咐，周遭鸦雀无声，偶尔一声鸟鸣回荡山间。
　　又过两刻钟，从右侧拱洞那边走进来一人，斯斯文文的，头发很服帖，脑门上几滴汗珠，一身青灰色长袍，俨然和庭院一体，古风古韵。
　　“虞二爷，让您久等了，处理一点棘手的事，耽误了时间。”
　　虞老二被迫等了近一个小时，很下面子丢威望，心中怒火冲天，表面却稳得住，闻言不应。
　　“联安巷改造这事交给你全权推进，你做成什么样子？说好的计划明年十二月前老街改造后作为旅游景点营业收费的，连着五六年了一点进展没有，这么大块肥肉就是塞不进嘴里！”虞老二鼻子喘着粗气，大概是越说越气，两眼一横，怒瞪着寸头男人。
　　“虞二爷，您也看到了，我特意安排了茂植负责夜间保安，哪想到对方不要命照死里围杀茂植，这是和整个龙虎社过不去。如果没出事，联安巷这个时间已经开工了。”男人蓝灰色的眼眸低垂，显出很恭敬的态度，项目去年年底才交到他手上，光处理前面五六年留下的烂摊子就花费了好几个月，但肯定不能和虞老二争辩。
　　“呦！茂植受伤了？”刚落座，斯文学究形象的男人侧身打量孟茂植两眼，“褚庆兄弟，你该多派些人负责安保，这枪击案一搞，政府领导那边还怎么授权开发建设？这地估计又得放几年，唉！褚庆兄弟还是太年轻，我们好不容易中标，这下全成泡影了。”
　　“说那些屁话！现在要解决问题。”虞老二虽然也这么认为，但对他的迟到及迟到行为所透露的不尊重很不满，所以借口驳斥。
　　“陵文哥，茂植枪伤正中胸口，差两毫米必死无疑。”褚庆俊目一转，正和陵文视线撞上，“茂植是数一数二的退役雇佣兵，身法手段可一点不差，对方能做到几乎让茂植毙命的程度，可见也是花费不少功夫、精心挑选来的杀手。”
　　“路子够野，敢惹龙虎社？他妈的找出来我一个一个的宰了。”虞老二见识过孟茂植的厉害，心里对他有几分尊重，当初决定把联安巷的项目交给林褚庆，一是看好林褚庆有意栽培，二是也有孟茂植的缘故。
　　“不外是林金党、大江会、大棍山这几家。”陵文拿起茶细品一口。
　　“我后续去查尸体，发现他们手腕处有铭文刺青，我还以为是阿文哥的人。”一直没说话的孟茂植，凉凉地吐出一句。
　　陵文手一顿，现出无可奈何的笑容，“我何必做的这么漏洞百出，显然是有人栽赃嫁祸，你应该不会信吧，我如果有这等身手好的人我做梦都得笑醒。”
　　“你未必没有这个动机，联安巷项目你一直势在必得，最后我交给褚庆，你心里能没想法？”虞老二冷哼一声。
　　陵文脸色一僵，他和这个虞老二有些不太对付，互相看不上，但虞老二到底是虞爷的亲兄弟，他一个做事的懒得和他逞口舌之快。
　　“我是有这个动机，这不是还没动手就叫别人抢了先？枪击案一出来于我没什么好处，落灰的豆腐拍不得打不得，何苦？”陵文笑眯眯的。
　　“你清楚就好，凡事可动心不可动手，把守住这个底线，不然龙虎社可容不下。”虞老二气顺了一些。
　　“现如今涉及联安巷项目的各方都经由警方查过一遍，我和区长见过几面，意思很清楚，一切求稳、求不出差错，项目先搁置，搁置多久不定期，但未来三年肯定没戏，而且极有可能要回收项目，放到区国企平台来开发经营。”
　　林褚庆揉着眉毛，刚准备施展手脚场地叫人端了，本来打算凭借这个项目做出点成绩能够得到虞爷青睐，从而更上一层，如今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被问罪都算轻的。
　　“操！”虞老二怒火又上来了，“给我查，断人财路等于杀人全家，不管道上哪伙人，查清楚了老子灭了他们。回收项目这事我来找人办，褚庆，我给你擦回屁股，你把事查清楚，这事就能过去。”
　　“是，谢虞二爷，仰仗二爷在虞爷那里帮忙说个好话。”
　　“茂植，枪击案当晚你胸口中枪，谁救你出来的？”陵文冷不丁来了一句。
　　“自有接应，我不是孤勇丹心没有脑子的莽夫。”茂植不屑地回。
　　“哦？褚庆好手段好本事，能叫茂植这么一批人受命于你。”
　　“好了，不要眼红褚庆有好帮手，从自身找找原因，为什么能人不来你这儿。”虞老二把雪茄放下，起身，“尽快查，褚庆、陵文，你们谁把事情查明白了，S城东南区就交给谁管，看各自的本事，公平吧？”
　　东南区有摆在台面上的暴利的知雅夜总会、唯二的合法赌场，黄金总店等，属于龙虎社核心管理区域。上一任管事的前几年被暗杀，预备人员评估下来要么胆气不够、要么过于残暴狠厉，或多或少的并不符合首都S城这种特殊政治地理环境下的管事人要求。如今东南区暂由虞老二接管，由他亲自选拔能人，虞爷最后把关考验。
　　现在虞老二把管事人的名额选定在陵文和褚庆二人之中，二人各项指标都不差，在这些基础上，二人还有一个特别之处，即‘一看就是个正统的生意人’，这对于S城东南区话事人来说尤为重要。虽然虞老二很看不惯陵文表面装腔作势内里小肚鸡肠，但个人情感归个人情感，选拔人才方面虞老二只看综合不拘小节。
　　虞老二拍拍二人的肩膀，又专门和茂植握了握手，走出亭子，给亭外喽啰一通训话后离开庭院，一帮人跟随其后。
　　庭院里只剩林褚庆、陵文、孟茂植三人。
　　“上一任管事的出事后我就觉得一直不对劲，你说，龙虎社里是不是进了脏东西，接二连三的不安生。”陵文露出真实的表情，面容有些狰狞。
　　褚庆眸底迸出寒意，态度却很柔和：“等陵文哥成了东南区的话事人，完全可以上下清理一番。”
　　“虞老二不地道，折腾我和你做竞争。”陵文听了想听的，舒心了些，不由叹气。
　　“查明凶手对我百利无一害，你查也是帮我的忙，我捅了这么大的篓子，不敢奢望别的，能平事才是首要，就拜托陵文哥了。”
　　陵文呵呵一笑，装孙子褚庆是第一名，不过他愿意装就表明了态度，虞老二所谓二选一的言辞于他而言基本等同侮辱。龙虎社里他是元老级人物，跟着虞爷一路闯出来的，然而这么多年时运不济，这眼见着东南区话事人的位置终于要到手，虞爷滑不溜求一转手，把决定权交给了和自己没什么交情的虞老二，陵文真是咬碎了牙无处发泄。
　　“该做的样子得做，晚上老地方，带几个兄弟切磋一下。”陵文想到这么些年受的窝囊气一时又觉得丧气，虚虚一抬手，一句话都不愿意多聊，直接走了。
　　庭院里一片寂静，孟茂植坐下来歇息，如果不是过往受过极限的意志力训练，他无法做到持续站立一个多小时。
　　“是陵文干的。”孟茂植终于缓过来以后，坚持枪击案背后势力是他。
　　“没有证据。”褚庆按着太阳穴，“时机还没到，姑且再忍耐一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