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空山》绿里杨枝

18、第十八章

　　死一般的寂静蔓延，空气仿若凝滞，看着那具软软瘫倒的尸体，所有人都似被钉在原地般不能动弹。

　　一剑穿心，毫不留情。

　　只是为了震慑他们，便在瞬间夺去了一人的性命。

　　看着地上那具死不瞑目的尸体，陈兆骤然打了个冷战，开始慢慢向后退去。

　　“高将军！”

　　王承见到高景原出现心中大喜，一边扯着嗓子大喊，一边使劲扭着身子挣开抓着他衣领的手，朝着高景原扑去。

　　高景原不动声色地错开一步，躲开他的触碰。

　　王承身上上好的锦缎被撕扯的破烂不堪，双目赤红趴跪于地的样子甚为狼狈，与几个时辰前春风满面的人天差地别。

　　他对高景原的冷脸浑然未觉，指着院内众人嘶吼道：“高将军，快把这些刁民抓起来！抓起来！”

　　这群贱民！竟然砸到他的头上来了！

　　几日前他爹叮嘱他不要生事以后就出门去了，也正因他爹不在府内，他才敢为一个女子办小宴，行纳妾礼。

　　昨日看在绣娘帮他摆脱了可能追责的份上，答应今日再接她过府，并按她的要求为她办小宴。

　　午时他只应下为她办宴，不知怎么喝了两杯酒后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醒来以后她拿着张写满了名字的尺素与他说这是他喝醉时命人去请的宾客。

　　他本想只在府内热闹一下，没成想竟在醉酒时将帖子都发出去了，没办法，他只能办了场不伦不类的纳妾宴。

　　谁承想宴会马上就要结束，竟这群贱民给毁了！

　　王承想到此，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撑着胳膊起身，狂笑道：“来啊！一群刁民！敢坏你爷爷的好事，你们都死定了！”

　　他转身面向高景原，脸上的狂喜还没按下去。

　　“将军，快把他们都抓起来！”

　　对上意料之外的含着凛然杀意的目光，王承骤然清醒。

　　他吞了吞口水，哆嗦道：“将军恕罪，草民……草民只是太害怕了。”

　　高志观高景原神色，对着王承斥道：“退回去！”

　　王承嗫嚅着往后退了两步，但还是不敢离高景原一行人太远，他原本以为高景原是听到声音以后来救人的，但是看他如此架势，他倒是有些拿不准了。

　　忽地，一个与众人身穿不同制式铠甲的人匆匆进入院内，附在高景原耳边说了什么，声音较小，王承没能听见说了什么。

　　只听高景原不含任何情绪的说道：“把所有人都带走。”

　　寂静片刻之后是巨大的混乱，被王承请来的宾客都是青州城有头有脸的人，来王府参加一个小宴受到无妄之灾就算了，此刻还要被抓走，一时间一群人哄哄闹闹地不服气。

　　“凭什么要把我们带走！我们才是苦主！”

　　“对！该抓的是这帮刁民！”

　　人声喧闹，人群之外，竹语扶着绣娘远远地躲在廊下，她附耳低声对绣娘说道：“我先走了，一切按计划行事。”

　　绣娘紧张地蜷了蜷手指，轻轻嗯了一声。

　　竹语悄然退到黑暗中，转瞬身影便消失不见。

　　岐一随着人群冲进王家后便一直远远地躲在众人之外，见禁军出现，借着粗树的掩盖，一个闪身离开了王府。

　　高景原面无表情，缓缓地往院中众人身上一扫，握着剑的手微动。

　　浓重的血色还在不住落下，随着他的动作又在青玉板上落下几滴。

　　他无声的震慑令所有人闭口不言，都如鹌鹑一般缩着脑袋立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两队人分列而战，壁垒分明。

　　陈兆借着众教徒的掩盖，缓缓退到墙边，趁人不注意，一个使力蹬上墙头欲翻墙逃跑，一个黑影骤然袭来，将刚翻上墙头的他踢下。

　　从高大的墙上重重跌落，他听见自己骨骼错位的声音，忍不住哀嚎出声。

　　“咚！”

　　如麻袋般的两团重物在众人视线中一晃而过，被扔到在地上打滚的陈兆身侧。

　　“高将军，我来给你送两个漏网之鱼。”

　　懒洋洋的声音从墙头传来，众人循着声音看去，一个身着玄衣的男人立在墙上，脸上带着似有似无地笑意，居高临下地望着众人，仿若神祗睥睨众生。

　　高景原看着墙上突然出现的季岚并没有感到意外，顾凌悟久居府衙不出，若要知道外面的消息，必是靠一直游荡在外的季岚拿到的。

　　从顾凌悟让他带人来围王府，到季岚突然带着两人出现，恐怕这就是他们二人做的局。

　　“多谢季将军。”高景原面不改色道。

　　季岚挑眉一笑，未多做解释，潇洒离去。

　　高景原收回视线，去看被季岚扔下的东西。

　　是两个被装进麻袋里的人，只有两个人头露在外面。

　　高志看见麻袋里的两个人头扑哧一下笑出声，“这季将军真有意思。”

　　他正笑着，感受到高景原凉凉的目光，立时噤声。

　　躺在地上地陈兆费力地睁开双眼，一个满面红紫，脸肿的像个大馒头，嘴里还被塞着布条的男人进入他的视线，此人嘴里还不停地发出痛苦的呜咽。

　　不知是谁突然惊呼了一声，将失神的众人思绪召回。

　　一家仆指着其中一人，惊呼道：“孙长老！”

　　王承听见声音一愣，也去看被麻袋装在一起的人，待看清之后，他心下一咯噔，可不就是被揍得不辨人模样的孙争吗。

　　他好像猜到为何高景原要将他们所有人都抓走了。

　　他爹曾说，不能对任何人说孙长老的事，不然会引火上身。

　　如今，他先一步被抓了……

　　“天啊，周先生！”教会一行人也发现了在另一个麻袋中的人，正是半死不拉活，出气多进气少的周锋元。

　　陈兆听见声音，挣扎着翻身去看，果不其然是昏迷不醒的周锋元。

　　周锋元没在王府，而是被人绑走了，证明那个叫一齐的人是骗他的。

　　骗他的……

　　他忍着痛站起身，挣开了来扶他的手，在院中的人当中搜寻着一齐的身影。

　　从王承身边的人审视到自己身边的人，那个男人好像一股烟一样，消失不见。

　　原来如此，这是一个局，骗他闯王府的局！

　　他颓然摔倒于地，是他错了，是他害了众人。

　　*

　　夜幕笼罩，一入秋蝉鸣渐止，夜间的府衙格外寂静。

　　宋宁嘉站在灯烛前挑动烛心，跳跃的火光让映在窗牖上的影子有些扭曲。

　　笃笃两声叩门之声后，竹语推开门闪身进屋内。

　　正在拨弄烛心的宋宁嘉没有回头，淡淡问道：“如何？”

　　“我在府外一直等到高景原将人抓回来，名录上的人基本都在了。”

　　宋宁嘉露出一抹浅笑，放下铜钩。

　　虽不能在今夜将紫云教在青州的爪牙一网打尽，十之除去□□，便也够了。

　　她未转身，从袖中拿出昨日季岚送来的两张尺素，放到桌上，“把这封名录给殿下送去吧。”

　　竹语拿起名录，应声去了，室内又只剩一片寂静。

　　片刻之后，推门声又起，宋宁嘉以为是竹语回来了，转身笑道：“怎得这么……”

　　快。
　　剩下的字被她吞下，面上的表情一瞬间有些滞住。

　　她唇边笑意淡下，敛眉道：“世子深夜造访女子闺房所为何事？”

　　她特地咬重了闺房二字，希望季岚能有几分自觉，可他悠悠迈入房中，并无半分不好意思。

　　季岚的玄衣裹挟着一丝深夜的秋风，经过她身边时留下一丝凉意。

　　他伸手拿过桌上静置的铜钩，轻轻拨动烛火，烛火瞬间如风过大树般摇曳，两人投在屏上的影子争相纠缠。

　　一股青竹的清冽之气向她侵袭而来，她垂下眸，微微屏息。

　　忽明忽暗中，他斜睨着她，桃花眼露出一丝玩味，“我是来恭喜宋大夫。”

　　他拖长了腔调回她，“成功把五殿下推到人前。”

　　跳跃的火光映在她氤氲的眼眸中，她眉间疏离，似有化不开的寒冰。

　　季岚还是一如既往地一阵见血，指出她不可告人的心思。

　　她有千万种方法能助顾凌悟铲除青州紫云教，可偏偏选了让高景原最忌惮顾凌悟的一种。

　　“世子既知我所图，为何还要帮我？”她稍抬双眸，迎上同样带着冷然的漆黑眼眸中。

　　既然他猜到她意欲何为，为何还要帮她完这一场局，若没有他的名录，此局也是枉然。

　　季岚放下铜钩，火光又归于沉静，一高一低两个相对而立的身影投在屏上，暗黄的光晕下带着丝暖意。

　　“为什么？”季岚一笑，斜靠在桌边，恣意慵懒道。

　　“我只是同你一样，选了个最适合当皇帝的人罢了。”

　　一个心中有是非正义，不屑于用女人去笼络皇权的人罢了。

　　直接将心中所想说出，甚至说出“选”字，当真狂妄。

　　宋宁嘉定睛看向他精致的侧脸，唇畔略弯。

　　季岚说完起身即走，开门时身后传来宋宁嘉柔和的声音。

　　“世子大义。”

　　不同于往日她对他说话时话中的总是掺杂着几分提防和冷意，今夜她语气中带着些柔和。

　　他脑海中突地浮现出她与旁人说话时的柔软神情。

　　唇角一勾，对她的话未作出回应，阖门离去。

　　宋宁嘉身姿未动，看着季岚离去，脸上还挂着清浅的笑。

　　曦姐，你看。

　　殿下并非无心问鼎至尊，身旁也并非无人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