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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   天气晴朗。
      太阳明晃晃地洒着金粉,落在新立的石碑上闪着细碎的光。
      头上缠着绷带少年把一束百合花放在了墓碑旁,静静地看着石碑上的黑白照片。
      那是个英俊温和的男人,拍这张照片时他还年轻,意气风发地笑着,脸上一颗小痣,在黑白褪色的处理下,变成了陈旧黯淡的黑色斑点。
      少年鬼使神差地摸了摸自己左眼下的小痣,它还鲜活着,像一颗红色心脏似的跳动。
      “好了小野,给你爸爸鞠个躬,我们就走吧。”
      “你身上还没好,就别跪了,你爸爸也老说这是封建陋习。”
      陈云谒闻言,合上双掌,朝着墓碑重重地弯下腰去。
      起身时他已经泪眼涟涟,坠在那那束百合花上,消失在花蕊里。
      “不哭嘛,爸爸他也想你、不会怪你,见不得你这个样子、要伤心,让他安息嘛”
      老太太用手掌捧着陈云谒的脸颊,大拇指在眼下轻轻擦拭着他的泪痕。
      “你看你和爸爸多像,这颗痣一摸一样,你摸下这颗痣,爸爸永远看到你、陪到你的。”
      她揉了揉那颗小痣,在眼泪的腌渍和指腹的触摸下,它变得越发湿红艳丽。
      陈云谒哭的越发伤心,哽咽声从口齿里溢出来,落了满地的余悲。
      两个人在墓园又站了很久,直到太阳被云收住,才出了墓园。

      回到家里已经六点多了。
      宋莲实忙着择菜煮饭,陈云谒在一旁帮她打下手。
      “不用你做这些小野,你还没好全,去沙发上看电视。”宋莲实往锅里掺上水,回过头对他说。
      陈云谒蹲在冰箱旁边把宋莲实在路边小摊买的折耳根的须根和泥土择掉。
      “阿婆,我好着呢,医生说了要我多动动。”
      “这个折耳根好香,比超市卖的好多了。”他现在满手都是折耳根独特的香味。
      宋莲实呵呵一笑,“那可不是,你爸爸最爱吃这……”她突然收住话锋,似乎觉得自己不该提起已死的儿子。
      从墓地出来后好不容易轻松下来的氛围又变的沉重起来。
      宋莲实看了眼垂着眼睛手上忙碌着的陈云谒,叹了口气,她走了过去蹲下一起择菜。
      “小野,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呢?”
      “你刘北叔叔,你爸爸的同事,我去B市给你爸处理后事的时候见过了,他说可以帮你转学回那边。”
      “你是怎么想的?”
      陈云谒把择好的折耳根放进盆里,瓮声瓮气地说:我不去了阿婆,就在这边先上着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你在这边先把这学期上满,下学期想如果去B市再和你刘北叔叔说。”
      “你这边那个班主任前段时间打电话来着,说你伤好了随时可以去上学。”
      “好。”陈云谒说。
      “我也该回村里去了,老家还养了猪和鸡脱不开手……过几天我就走了。”
      “好。”
      “你好好上学,定期去医院复查……不要太伤心了。”
      “好。”
      说着说着,祖孙俩眼睛里都有了泪花,只是谁也没有哭出声来。

      檀川四中校门下长长的青石板台阶上,踩着铃声上学的学生撒开腿百米冲刺,在心里恶狠狠咒骂垃圾四中让人爬断腿的倒霉台阶。
      学校门口树林成荫,顺着台阶鳞次栉比地延伸上来。
      七八点钟太阳刚升上来,树丛里氤氲着的雾气渐渐被晒得透明。
      门卫老褚站在台阶上方,手里抓着把钥匙串,按着一二一、一二一的旋律吹着口哨。
      短促的哨声让心乱如麻,像招魂似的。
      学校建在一个山包上,每天还安排人在门口大吹特吹,于是便有了上学如上坟的说法。
      四中是檀川最烂的高中,分数线奇低,学生都是吊车尾的差生和问题少年。学校的要求也就没那么高,学生能准时上学就行了。
      老储早就习惯了这群天天在迟到边缘徘徊的学生,停了哨子站在门口拍着手鼓劲起哄。
      “跑快跑快!攒劲跑!还有三分钟了!”
      学生们似乎都跑出了残影,门卫仰头看了看液晶屏上的时间,还有一分钟就要关门了。
      “后面那几个快点儿!马上就迟到了!”他急忙催促道。
      这几个人上来其实已经迟到了一分钟,他还是放了他们进来。
      “快进去,这会儿没得领导,下不为例!”
      让着几个孩子进去后,他把哨子揣进兜里一边关门,一边乐呵呵地看着他们的背影,突然发现有个人有点熟悉。
      头上好像受伤了缠着绷带,好像是那个……陈云谒?
      他把头往前伸,定睛一看,还真是……
      陈云谒此时也莫名奇妙地产生了一种想回头呲牙的冲动。
      今天是他复学的第一天。
      可能是太久没有早起上学,他撑着眼皮,脑袋里全是铺天盖地的睡意。
      周一早上例行开晨会,檀川四中的小操场上乌泱泱的人头攒动,晨光灿烂地照在这群闹哄哄的高中生身上。
      陈云谒背着书包探头探脑,根本找不到自己的班级。
      “陈云谒!”他的肩膀被使劲拍了拍,耳后传来激动的男声。
      “你回来上学了!!!”
      陈云谒眯着眼回头一看,是个手上拿着书包有点微胖的男孩,见着他脸上的神情欣喜又激动。
      小胖子顺势亲昵地搂着他的肩膀,“你怎么都不发消息给我们!这一个多月担心死我们了!”
      陈云谒被他勒得脖子痛,不舒服地扭了扭头。
      “你是谁?”
      小胖子被他问得满脸都是小问号,他指了指自己,“我?”
      “你不认识我了?我是杜真沅啊!”还是说,杜真沅看着陈云谒头上的白绷带。
      “你脑袋出问题了?不是吧哥们儿,这也太逆天了……”
      没变化啊,还是那张苦哈哈的脸,痣没变,四肢也都在,就脑子不正常了?
      操场上的大喇叭里,雄浑的男声大声叫喊着让同学们找到自己的班级站好保持安静。
      陈云谒着急找班级,撇开杜真沅的手丢下一句“我先走了,以后再说吧!”就往右边跑。
      没走两步他就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拖住,杜真沅在后面拎着他的书包。
      “九班在左边啊!”杜真沅扶额长叹。
      他在杜真沅的引导下找到了九班的位置,九班队伍已经排满了人。
      同学们见着他都露出诧异的目光。
      “是陈云谒吧,他来上学了?”
      “还受着伤呢,家里出这么大事,这么爱上学……在家躺着不好吗?”
      “你不懂,人家是来上学吗,人家是来……”
      说话人降低了声音,贴着旁边人的耳朵,小声地嘀嘀咕咕。
      陈云谒拉着书包的系带,在同学或八卦或怜悯的目光里站到了最后一排。
      主席台上校领导坐成一排,对着话筒兴致冲冲地说得唾沫横飞。
      “有的班级……”
      “极少数的班级……”
      “个别班级甚至……”
      “接下来说卫生情况……”
      陈云谒听的眼冒金星,他发誓他这辈子都没这么困过。
      周围明明这么吵,他却觉得进入了一种洄流的状态,空气都相对地静止了起来。
      “下面请校长再讲几句……”
      台下的同学都发出尾调拖得很长的“啊……”
      檀川四中的学生都知道,校长讲话极其无聊,一件事颠来倒去地说,语气词又多,没完没了。
      “欸!好的,同学们好,又是一周开始了……”
      陈云谒勉强睁开眼睛扫了眼台上,又是谁说话,他说话怎么这么好……好睡。
      我不能睡,陈云谒催眠自己,我怎么可能站着睡着。
      “能做到最好就能做到,欸,是这个道理,不能做到再去……”
      “这个同学们欸要做到,要那个,加强体育锻炼,要那个欸……欸保持充足睡眠……”
      “有人晕过去啦!”一声尖锐的爆鸣在后排响起,台下顿时乱成一片。
      校领导赶紧让各班班主任把学生疏散回教室,匆匆忙忙往下跑。
      以倒下的陈云谒为圆心,里三层外三层围成一个圆。
      众人忐忑的望着栽在地上的陈云谒,他脸上没有痛苦,缠着绷带的头合适的卡在书包上。
      呼吸均匀,看起来很安详,不像晕倒,倒像是
      ——睡着了。
      陈云谒做了好长一个梦,好像回到了出车祸那天,鲜血、骨头和被贯穿的腹腔,医院消毒水的味道,从鼓膜外拥进来的叫嚷……
      “醒了醒了……”
      陈云谒睁开了眼,面前是一张放大了的脸,戴的眼镜似乎都要垂到陈云谒脸上了。
      是桑老师,陈云谒住院的时候见过,他慢慢回过神坐起身来。
      “这是哪儿啊,老师。”
      “医务室,你晕过去了。”桑直帮他把枕头立起来靠着。
      陈云谒的脸瞬间涨红,头上的呆毛摇摆着。
      他哪里是晕了,他是站着睡着了!
      “你的伤还没痊愈,要不然再回家休息一周吧。”
      陈云谒把脸埋在掌心里,心里大声忏悔。
      “老师,不用了,我就是……我下次不会了……”
      “身体最重要,你不要觉得不好意思,毕竟你刚刚经历了这么多事,心里可能也承受不了。”
      先是失去母亲,现在父亲也没了,失怙失恃、亲人只剩下年老的奶奶。
      桑直想,换成普通成年人都未必能承受。
      “没事老师,医生说在家里闷着不好,建议我保持正常的生活。”
      “好吧!”桑直也不再啰嗦,“你休息好了再去教室吧,我先走了,下节课是我的课”
      外面刚好响起铃声,陈云谒从医务室的小床上跳下来,拎起书包。
      “老师我现在就去教室上课!”他抬眼看了看墙上的钟,现在是十点五十分,也就是说他睡了整整三个小时!
      一上午的课都快被他睡完了,怎么能困成这样!
      两个人一起到了教室门口,离上课还有几分钟,桑直准备去办公室拿教具和教师用书。
      他刚走出去就被陈云谒拉住,对方一脸迷茫地问:
      “老师,请问我的座位在哪儿?”
      桑直:“……”啊???
      闹了这么多乌龙,陈云谒总算坐到他自己的位置开始了他复学后的第一节课。
      这节课是历史课,他在桌上高高码着的书摞和课桌肚里都没找到历史书。
      有可能是放在出车祸时的包里遗失了。
      他的同桌是一个有些黑瘦的男生,从他坐下来开始都没说过话。
      陈云谒斟酌再三,慢慢往他那边移了过去,小声说:
      “同学,可以和你一起看书吗?”
      那个男生像受了什么刺激一样,很大动作地扭了一下躲开陈云谒,凳子发出刺耳的响声。
      班上正恹恹地上课的同学们被这动静打断了,带着吃瓜的表情精神百倍地看向他们俩。
      桑直假装咳了一下嗽,把大家的目光拉回课堂。
      陈云谒听见那个同学小声说:“不行!”
      他的眼睛里是戒备和恶心,看着陈云谒像在看什么秽物一样。
      “离我远一点!”他用手比了个割喉的威胁动作。
      陈云谒:“……”
      他心里有一些难受,虽然他大概能猜到这个男生为什么反应这么激烈。
      没有书,陈云谒随便拿了一个大一点的活页本对付一节课。
      活页本封面上粘了很多贴纸,一些猫猫狗狗的照片。
      翻开本子,陈云谒看见了一幅素描画,是个侧面——寸头的男孩儿,低着头含笑,好像在和谁说话。
      画的主人描的随心所欲,只有简单几笔,画了个轮廓。
      可认识的人看一眼就知道,这是黎赏,三班的那个男孩黎赏。
      陈云谒慌忙地把活页本合上,魂不守舍地上完了这节课。
      放学后他走的很晚,他把书都收拾起来,分几次带回家。
      他准备下午去找桑直,重新订购一批书。
      “小野!”陈云谒正专心地整理着书,听了这声猛然回头。
      小野是他亲近的人才知道的称呼。
      早上那个叫杜真沅的小胖子气喘吁吁地出现在后门。
      “小野,你还没走啊!我怕遇不到你,在校门口等了你好久……”
      他大口喘着气,走到陈云谒面前。
      陈云谒往书包里装满了书,手上还抱着一堆,站起身来准备走。
      杜真沅熟练的接过那一堆书,抱在自己怀里,两个人往教室外走去。
      “你伤还没好,让我来抱啦!”
      陈云谒抢不过他,由他去了。
      “小野,你这是干嘛,把书都拿回家?”
      “嗯”
      “拿回家干嘛”,杜真沅看着陈云谒消瘦的侧脸,猜测道:
      “你不会要转学回B市吧!”
      杜真沅知道他的小名,知道他是从B市转学来的,他和自己的关系应该不一般。
      “你和我,我们很熟吗?”陈云谒侧过头问。
      杜真沅把书用一只手斜着抱,另一只手拍了拍自己的脑门。
      “我去,你真什么都忘了啊!”
      陈云谒低下头,“对不起。”
      他们已经下了楼梯,杜真沅急得面对着他,在林荫大道上倒着走路。
      “许乔智还记得吗?”
      “不记得”
      “图图呢?”
      “不记得”
      “爱宝?”
      “不记得”
      “铁铁?”
      “不记得”
      “黎赏?”
      “……不记得”
      杜真沅鼻子、眼睛都快拧成一块了,眼睛盯着他缠着绷带的头。
      “那你到底记得什么?”
      陈云谒抬起头,真诚地说:
      “我记得我是陈云谒。”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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