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不做殉道冤种》生商

3、第三幕

　　“闻朝，松开你师姐。”闻卿至冰冷的声音穿过风雪，打断闻朝难得深沉的思绪。

　　闻朝从小没少挨大师伯的痛揍，听见他的声音心底就打颤。

　　他连忙松开商渺，连着退了好几步。对走进屋里的闻卿至举起双手示意自己已经照做了，不能打他。

　　闻卿至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他将拎着的食盒放到桌上，慢条斯理的打开。“你想回家看看？”

　　商渺侧过脸抹眼泪，都这么大了还哭，还叫长辈撞见，再丢人不过。

　　不过她没有否认。

　　“嗯，我想回去看看阿兄。”商渺擦干净眼泪，指了指小塌下两排的椅子，“师伯请坐。”

　　闻卿至端出一碗黑漆漆的药来，推到商渺跟前，弯腰落座，“既然你想回，那便回吧。”

　　商渺对药视若无睹，还在说自己想回家的理由：“总待在剑宗对我顿悟并没有……”

　　突然意识到什么，商渺猛然抬头。

　　闻卿至还是那副冷冷清清的模样，正事不关己的喝闻朝给他倒的茶。

　　闻卿至饮了热茶，心情好了些许，“我说，想回，便回吧。”

　　说着，眉心缓缓显露出一枚莲花玉令。

　　吧嗒。

　　玉令被闻卿至握住，放到桌上。

　　那玉令只有一半，背后是凹凸不平的起伏。那起伏看着不起眼，但能与另外半枚掌门玉令严丝合缝。

　　“首座令牌，早就该交予你。只是这些年我在外游历总是不得空，此时正好给你。”

　　商渺没有拿：“您不怕我拿着玉令在外惹事生非？”

　　闻卿至冷哼一声，甩袖站起：“无愧天地，无愧己心，如何能叫惹是生非？”

　　商渺这才展颜，收起桌上的玉令，玉令甫一入手便绽放灵光。好似很满意商渺这个新主人。

　　随后浮到商渺眉心，隐去形容。

　　首座玉令与掌门玉令其实一直悬在眉心，平素看不到，必要时才会显露出模样。

　　见玉令认可了她，闻卿至才继续道：“何况，你平日里惹事生非少了？”

　　闻朝没忍住笑出声。

　　闻卿至撇他一眼。

　　闻朝把笑声憋回去。

　　商渺呼出一口气，站起来，拱手俯身：“是，我明白了。多谢师伯。”

　　闻卿至颔首，点了点桌上的药。商渺笑容一僵，嘴角一撇，不情不愿的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被苦的神色扭曲。

　　粗糙大手伸来，掌心躺着一颗小巧蜜饯。

　　商渺连忙塞进嘴里，酸甜的味道勉强压住舌根的苦涩。

　　闻卿至看她的脸皱成一团，几不可见的勾了勾唇角，拢了拢披着的大衣，走了。

　　他预见接下来，要应付他那满腹慈母心的师弟。

　　果然。

　　“你让她走了？”石破惊天的一声怒吼震得小院中仙鹤展翅飞走。

　　闻卿至抬手欲拢一下耳朵，手抬到半道想到闻羲会更加生气趴到他耳边怒吼，面皮一抖，改为端起茶盏，浅酌一口：“是。”

　　“你怎么能让她走！”闻羲满脸焦灼，来回在屋子里踱步，口中念念有词，“她将将碎了道，这剑……”

　　“她没带。”闻卿至说道。

　　“她没带！”闻羲又是一嗓子。

　　闻卿至端着茶盏的手抖了抖。

　　“她将将碎了道！遇到危险怎么办！”闻羲气得拍桌子。

　　茶是喝不下去了。闻卿至心中长叹一声，索性放下茶盏。

　　他觉得自家小师弟对师侄有误解，有必要好好谈一谈。

　　“阿羲，商渺不是金丝雀，她是一只食肉的海东青。”

　　闻羲急得要死：“她握着剑时，确实是食肉的海东青！但她现在就是一直被拔了爪牙的小鸟！除了好看一无是处！”

　　“阿羲，你太低估她了。”闻卿至不赞同闻羲的过度保护，“她是宗门的大师姐，这些年来，外出弟子求救哪次不是她去？门下弟子与别宗弟子起冲突哪次不是她出面处理？这些事是只有修为便能处理好的吗？”

　　闻羲不答。在他眼中，商渺还是那个矮萝卜似的小姑娘，灵气枯竭还抱着比她高的剑不撒手。小脸煞白，见到他还笑，眼睛亮晶晶的惹人怜爱。

　　“……我可是清涯的弟子！清涯是最好的剑修！我要比清涯还优秀才行！”

　　闻卿至站起来，走到闻羲身边拍拍他的肩膀：“师弟，你还是不了解她。”

　　“我怎么不了解她！”闻羲梗着脖子。

　　闻卿至不与他辩解，只画出一面水镜，叫他自己看。

　　他则趁机离开院子，检查自己的耳朵有没有被师弟的大嗓门震出血。

　　＊

　　剑宗山下是凡人城镇，也有修士往来，比起经年积雪不化的问道剑宗来，热闹的不像话。

　　……至少商渺从未见过这样的热闹。

　　从前她是剑宗大师姐，来去总是匆匆，一直没有仔细看过一眼这人间烟火色。

　　“秋娘子。”商渺走进一家成衣铺。

　　“渺渺仙子！”裹着头巾的老板娘掬着和蔼笑容从重重叠叠的帘子后面绕出来。

　　“娘子。”商渺又唤了一句，递出弟子令牌。

　　“将铺子里所有防御法衣给我包起来。”商渺想了想补充道，“要好看的。”

　　秋娘子诧异一瞬，马上又掬起笑容，温温柔柔的应答：“好。好看是指……”

　　商渺不假思索：“不要黑色！”

　　秋娘子惊奇侧目。

　　从前商渺总穿黑衣，来铺子里有且仅有一句话“秋娘子，给我一件黑色衣裙！”

　　如今却……

　　秋娘子一边将铺子中挂在最高处那一件鸩鹤羽毛织成的缘襈交领大襟长衫取下来，一边问。“有喜事了吗？”

　　商渺眯着眼睛，看那件青绿色黄色镶边刺绣的长衫，满意点头。“是啊！”

　　秋娘子把长衫并一件织金的裙子递给商渺，笑眯眯道：“那定是极好的事！”

　　商渺接过，转身进了内室换衣裳。

　　秋娘子看着商渺消失在重重的纱幔帘子后，温婉笑容逐渐被泪水打湿。

　　“渺渺仙子，终于自由了……”

　　昔年，少女黑衣白剑，风雅又端庄。可身上总少些生气，总似被傀儡丝吊住的鸟。

　　如今，眼中有了光。

　　秋娘子这样想着，将铺子里从不轻易售出的法衣一件一件妥帖收好，连同女子的小衣一套一套，收进储物戒指里。

　　储物戒指也极好看，云雾缭绕中，仙鹤乘云而上。

　　“秋娘子，好看吗？”

　　清冷声音罕见羞怯，秋娘子回头。

　　那件低调的长衫穿在少女身上竟然显露出别样的风华，与少女的容颜相得益彰。小腿往下露出一段浮光跃金的裙摆，坠着珍珠的绣鞋若隐若现。

　　秋娘子愣了一愣，若她的女儿未曾死在那些魔物手中，也该有这么大了……

　　“好看，好看！”秋娘子悄然咽下泪水，扬着笑，像一只翩跹的花蝴蝶在铺子里穿梭。

　　“这扇子拿上，扇面是皎月鲛丝，没什么防御力，却是很好的灵气载体，不容易坏。这一匹我做成了腰扇，没有做任何图案，若是仙子哪天有了想要的图或字，只管回来叫我绣上！”

　　“这只簪子是织金洞的精矿打制而成，可做暗器，一击若中必定毙命！拿着！诶！我这儿还有一只鹤衔流苏样式的，仙子可要看看？”

　　“这女子在外，首饰总是不能少的，这只镯子种水是上上等的，配仙子正好！”

　　“还有这只丝金织银！祥云式样！仙子试试！”

　　“还有还有……”

　　商渺来时一身黑衣，离开时梳上了精巧发髻，带着琳琅首饰，晃着腰扇的样子像极了哪个世家跑出来的娇小姐。

　　“仙子，去吧。”

　　秋娘子捻着帕子站在铺子门口，没了满面笑容，带上了别样的温婉沉静。

　　商渺挥挥手，转身向前走……

　　忽然反身大步走回来抱住秋娘子。

　　“仙子……？”

　　“秋娘子，可唤我渺渺。”商渺轻轻抱了一下很快就松开了。

　　少女狡黠一笑，大步离开。

　　秋娘子愣愣看着少女的身影消失在不远处，才低头看被塞到手中的小方盒子。紫竹制成的盒子打开，放着叫修士趋之若鹜的回春丹。

　　这丹以药宗的青珠碧雪入药，是有市无价的珍宝。

　　这种东西应该放在刻了特殊阵法的盒子珍而重之的保存，而不是就这么放在粗陋的紫竹盒子里这么随意交给一个凡人。

　　秋娘子把丹药扣进口中，合着泪水一起咽下去。

　　“渺渺仙……渺渺，要开心啊。”

　　水镜画面定格在少女背影上。

　　闻羲神色恍惚，莫名难过。

　　外边只知问道剑宗大师姐商渺，天赋绝伦，灵光一现能抵寻常修士数十年数百年苦修。

　　在她惊弦剑的锋芒下，无人注意她冠绝剑宗的容颜。

　　她，不过还是个爱美的孩子罢了。

　　闻卿至检查完耳朵回来，一拂手，水镜崩溃成水雾散进空气中。

　　“你干嘛！”闻羲回神，不满叫起来。

　　闻卿至答非所问：“你看，她自己能过的很好。”

　　闻羲瞪闻卿至，许久，长叹一声，才开口：“我知道。”

　　闻卿至静静看着他。

　　“我知道她能过得很好，毕竟她原是尘世的公主嘛。”闻羲咧嘴笑，“可我就是……”

　　闻羲低落。

　　“师哥，她被清涯牵回来时，还那么小。”闻羲伸手比划了一下自己大腿一半，“三十四载，她从那么一个小豆丁长成如今谁人见到都交口称赞的模样。”

　　闻卿至不出声。

　　“她不是不出远门，可她每次出远门都会向我请辞告诉我何时回来。这次……她好像不会回来了。”

　　闻卿至想，他这个师第至情至性，果然敏锐。

　　可他不能不说：“阿羲，商渺是自由的飞鸟，问道剑宗于她，是家但也是囚笼。”

　　闻羲愣住：“什……”

　　“教法司的管事总是频繁出入问心峰，那是教法司接到了无法调解不好出面的事，找不到我请不到你，只能找大师姐。”

　　“我……”

　　“还有接了宗门任务的弟子需要援助，也都是商渺这个大师姐去。作为掌门，你不够尽职，作为首座，我也没有尽责。”

　　闻卿至想起自己答应少女让她离开时，她明亮的眼。想起方才水镜中，少女终于脱下那一身压抑的黑衣，轻快的脚步。

　　“至少这一次，让她自由吧。”

　　摆脱枷锁，为自己而活。

　　“师弟，你修逍遥道，你最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