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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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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归人(十三)
32.
念佛看经云著相,破齐毁诫却无妨。
祇恐有阎王。
魏婴回来了。
那人在乱葬岗挣扎三个月之后,活着回来了,没伤病,无残缺,但是,堕入了邪道。
带着一身怨气,化身为了百鬼之王,誓要向温氏复仇。
那场伏击战中,魏婴纵鬼气扰乱了温家修士的灵力运转,之后驭尸参战更是为联军提供了极大的助力。
他人为催化出几百走尸,以一人之力虐杀了四五百温家修士,末了,走尸扫尾,一个战俘不收,一个活口不留。
战场上,人人侧目,只是,魏婴毫不在乎。
横笛薄唇之前,气息不急不缓,吹奏起诡异的音调,欣赏着走尸们咬死一个又一个身着烈日袍的身影。
这场仗让魏婴一战扬名,可是,这名声能止小儿夜啼。
他的修行,太阴损了,是道门大忌。
他的手段,太残刻了,为人所惊惧。
他的战力,太恐怖了,必为百家忌惮。
大难不死的魏婴,整个人沉郁了不少,周身怨戾收敛不足,总有阴寒之气外溢,不止同盟联军,即便是江氏门下弟子都非常怕他。
对此,江枫眠很担忧魏婴会同门人离心,他试图重新拉近弟子和魏婴的关系,只是总不得其法,一时愁得眉间隐有川字刻痕。
江澄冷眼看着父亲的一厢情愿,无动于衷。
乱葬岗是千年的古坟场,里面能有什么,不细想都知道。魏婴是有史以来从里面走出的第一人,定然是硬撑下了非人的经历。受此磨难,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江澄都不会苛责。
一座山的基底能绵延千里,可是,数得上名头的峰顶,只有那么几座,这是万物规律。
软弱的,松散的,内有隐伤的,都会被风吹雨浇所侵蚀殆尽,能历经千种苦难万种折磨屹立不倒者,必然是整座山中最坚硬的石材。
让所有山基都成为高峰,不切实际。让顶峰放下身段融入山基,也是可笑。
江氏无需强求一马平川。
是感慨高处不胜寒,还是享受一览众山小,这该是魏婴自己去决定的事情,江澄自认没那么多心力去操心这种闲事。
所以他既不会勉强弟子必须待魏婴亲和如初,也不会逼迫魏婴重拾曾经的古道热肠。
只是,高峰可以石心冷硬,如果人也变得绝情灭爱,铁石心肠,在江澄看来,绝非好事,所以他任由父亲替魏婴操心,只希望魏婴能顾及到父亲和阿姐的赤诚,能多一份人性的牵制。
蓝湛多次提及过,鬼道有损心性。
这话,魏婴左耳进右耳出,江澄却必须考量入内,他已经发现了,魏婴的脾气越来越大,在阿姐面前尚能克制,但是对着其他人,越来越狂妄,脾气上来以后,一点不压火气,直通通便朝人劈头盖脸发泄过去。
这个问题,不仅是江澄有注意到,江枫眠和江厌离也有所觉察,父女两个提点过魏婴好几次,人前注意分寸,只是,无用。魏婴当面满口答应好好好,一转身就全数抛掷脑后。
江枫眠和江厌离怜他在乱葬岗受罪良多,不忍多言,只是一味维护,这般护短,招惹得盟军中有人不满,其中,金氏的异议最多。
那日,金子勋又同魏婴话赶话吵上架,不过究其原因,被削了面子是金子勋自作自受。
孟瑶在莲花坞,已经被看作是江澄亲传弟子兼副手一般的存在,因着江澄没有正式收徒,只道是友人,江氏弟子无不称其一声“孟公子”。
偏金子勋自视甚高,他从嘴碎的下人口中得知了孟瑶的身份,便百般看不起这个认亲反被羞辱的“堂弟”。平日里,孟瑶跟在江澄身边,他不敢造次,这次逮到了孟瑶独身一人,便出言为难。
孟瑶不愿起冲突,找了几个借口都脱身不得,这一幕正好让魏婴看到了,于是他想也不想,出言讥讽。
一个狂妄,一个傲慢,这样两个人凑到一起,连累的孟瑶也不得离开。
江澄与金子轩一前一后赶到时,这两个人已经吵了有一阵,说话越来越难听,边上围了一圈人,不多,却也不少。
论嘴皮子,魏婴那是犟嘴的行家,抬杠的高手,一句一句杠得金子勋气急败坏。
怒火中烧下,金子勋口不择言,讽魏婴家仆之子鸠占鹊巢,骂孟瑶攀附江澄。
“金公子,我家里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置喙。”江澄人尚未露面,不悦的声音已经传到。
金子勋一时逞口舌之快,此刻听到江澄已至,心底不禁发虚。
“子勋,马上向魏公子和孟公子道歉。”金子轩不过落后江澄两步,他也听到了自家堂兄弟口出秽语。
金子勋一听自家少主张嘴就要他道歉,立马不干了,“要我向他们道歉?”
“道歉!”金子轩知道自己堂兄的为人,在别人家地界上还这么轻狂,简直和他对面那个有的一拼。头痛之余,不禁对江澄生出了些惺惺相惜之感,一堆事情等着忙,还要挤出时间来给自家那个不省心的兄弟善后。
听出金子轩的怒意,金子勋不敢太造次,只得口舌含糊,举止草草向对面的人甩了一下衣袖权当道歉。
四家联盟伐温是金子轩一力主张,本来家族内没人看好江氏,不愿出兵,金子轩一怒之下,抽调了自己的亲卫门人,组成一支队伍赶赴莲花坞。
谁也没想到,居然就真被他压对了宝,江澄硬是打得温家退兵。借助这份投资,少主的功勋一下就将他们这些堂兄弟甩到身后。
江氏少主与金家正式定盟约的时候,直言,江氏承金子轩一个人情。只这一条,就表明了,金家除金子轩以外,谁都没可能从江家捞到好处。
宗主对此不以为忤,甚至乐见其成,可是他们这些旁支的处境,就很不利了。
所以金子勋闹事,不仅是因为他傲慢,更因旁支分不到战后红利,他或多或少有些借题发挥。
“刚才你说江氏的家教问题,金家的家教里,就是这么给人道歉的?”魏婴倨傲嘲讽。
“你闭嘴。”江澄大皱其眉,厉声拦下魏婴还未尽兴的滔滔不绝。
得理不饶人,这没问题,但是措辞殃及金氏家族,就有大问题了,祸从口出。
江澄不愉,魏婴更恼,脸上的笑意倏然不见,阴寒之气顺势就溢于身外。
离他们最近的孟瑶不禁打了个冷战。
一个家族从来没有双头蛇的道理,敢于挑战少主威信的魏婴,是把无柄的双刃剑,再才华横溢,若装不上剑柄,配不了剑鞘,也是无用。
这种“人才”,连鸡肋都不如,弃之毫不可惜。
江澄杏目微眯,灵气扩散,由外围牢牢包裹住怨气,任魏婴如何炸毛,都无法影响到周边之人。
二人对视良久,这场同门师兄弟间的针锋相对,以魏婴先一步移开视线而告终。
平息下内乱后,江氏少主向金子轩笑了笑,一揖行礼:“我师兄无礼,金少主,我代他向你,向金家赔个不是。”
金子轩伸手扶江澄,但他下揖坚定,只得叹气,生受下这一礼。
金子勋和魏婴吵架的事情,只在莲花坞的侧院中,围观的都是盟军中人,可大可小。江澄如此,看来是要小题大做了。
果然,江澄行过了礼,便看向金子勋,面无表情,不怒自威,他那双煞神般的杏眼,与魏婴相斗过后还未收敛锋芒,眼刀子直刮得金子勋惶恐不安,不由向金子轩身后退缩些许。
岂料,他家少主并不打算包庇于他。
“金子勋,好好向魏公子与孟公子道歉。本就是你不对,道歉还不情不愿,像什么样子?”
冷硬,强势,完全不似平常那个骄矜的金子轩。
金子勋心中大怒,两方都下场吵架了,只抓住他口出秽语就逼着他道歉不说,还要一而再,这,不能忍。于是冲着金子轩大喝道:“你与我可是兄弟,魏婴也并无好口,你却只逼迫我一再道歉。”
大抵是极度恐惧下,豁出去了,这人此刻也不怕江澄,怒目圆睁,大吼道:“你们江家还靠着我们金家的兵做防守,别太横了。”
金子勋本以为会看到江澄怒,怒他戳中江氏的痛脚;江澄羞,羞愧于江家还要别人来帮忙守;又或者忍,为了不开罪金氏而不得不忍耐,可是,都没有。
冷笑,掺杂了讥讽、蔑视、正中下怀的冷笑缓缓展开在江澄脸上。
金子勋看不懂江澄笑容下的意思,他只觉得那抹笑仿若七月飘雪,极美,极寒。
极暑时乍转极寒,寒意更寒,冷处更冷,直冻得他血液似乎都结了冰碴,在血管里咔咔作响。
心神还没明晰,灵魄已经瑟缩,神与魂的分离,让他不知所措。
茫然看向少主,少主面无表情。
再看向旁边,那个私生子也笑了,他的笑,好辨认,嘲笑,脸上几乎写出了两个斗大的字“蠢货!”
金子勋忽然就病了,病得不轻不重,恰好不适合留在莲花坞,又不影响赶路,所以他被送回了兰陵,闭门养病。
入时有期出时无,什么时候能痊愈,从他“病”时,就已经由不得他了。
生病的还有江枫眠,在江澄同他说,鬼道损心性之后,江枫眠病了,他搬去江氏的一处别庄养病,同行的还有大弟子魏婴和女儿江厌离。
“魏婴言行欠思量,鬼道损心性,如今他连世家礼数都不讲了,任由怨气盈身,纵容嗔怒,行事欠克制,蓝氏师长启仁先生有言,怨气不度早晚成害,依赖鬼道,无异于与虎谋皮。魏婴自负不听人劝,蓝湛苦口婆心数度警示,反遭他不耐。师爱徒,当为其计深远,乱葬岗三月怨气侵身,已是过往,可怜可惜不可追,然鬼道损心,尚有可消弭的余地。父亲不若带他暂避纷争,潜心化解他身上的怨气。”
《战国策?赵策》,世家必修,江枫眠早在孩提时代便熟读背诵的功课。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赵氏太后溺爱儿子,不听谏言,迫得触龙不得不绕那么大一个圈子婉谏,今时今日,这番话由儿子改了措辞用来说服他,何等的讽刺。
反思反省反悟,他们师徒都该闭关好好修一番心道了。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第 1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