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膳师营业手记》北海露

1、第 1 章

　　司武三十年，十二月季冬。

　　冬风松雪，空气微寒。深冬时刻的京城向来银装素裹，琉璃瓦、长街、窄桥落上了一层白雪。枯枝斜卧墙头，难耐风雪摧，一时弯了树腰。

　　婢女披着大氅奔跑在满是雪的街上，绣鞋咯吱咯吱踩着雪，两道脚印接连向远方蜿蜒。白雪染白了乌发，她搓了搓冻僵的手，推开了慕府的垂花门。

　　厢房里地龙送暖，檀木香氤氲。

　　“呜呜呜，小姐……”

　　什么声音？
　　慕浅浅眉心一蹙，感觉有人正伏在自己耳边抽噎。

　　她艰难地睁开眼，眼眶却肿得厉害。模模糊糊的视野里，一个及笄左右的少女正趴在榻边，脸颊埋在臂膀里哭得全身发抖。

　　“你是谁？”慕浅浅一出声。心下一惊，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像干枯的老树皮。

　　哭声戛然而止。
　　少女身体一僵，她猛地一抬头，看见苏醒的慕浅浅，那人顿时又哇哇大哭起来：
　　“呜呜呜！小姐！小姐！你终于醒了！奴婢就知道你没有死！”

　　死？
　　慕浅浅茫然转动眼珠。她环顾四周，氤氲的檀木香引人醉，软榻纱帐，木雕荷叶圆形茶桌，边上一檀木鼓凳，梨花木梳妆台……

　　这不是她的房间！

　　下一秒，慕浅浅头脑一痛，陌生的记忆如海浪冲来。

　　慕浅浅原本是市里小有名气的药膳营养师，尤其是关于少数民族的药膳研究。发表过多篇民族药膳论文，出版过几部著作。以民族药膳为特色打开名气，受邀无数。

　　昨晚，慕浅浅正整理苗族药膳项目资料。整日的奔波让她身心俱疲，甚至拿不出力气去冲上一杯咖啡。本着休息一会再继续工作的想法，慕浅浅一躺下，再次苏醒自己就到了这里。

　　她穿越了……

　　慕浅浅倒吸一口凉气。掐了自己一把，痛入心扉，此刻不是梦！

　　只是，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穿越到这慕家小姐身上。

　　这个身体的主人也叫慕浅浅。她所在的慕府是司朝曾经大名鼎鼎的医学世家。自曾爷爷那辈接手开始，慕家便日渐没落，一日不如一日。

　　慕浅浅之父慕忠，作为慕家唯一的嫡子。他全全掌管慕家后，慕家已经到了分崩离析的田地。他非但不悉心管理，相反日日沉迷歌舞酒局中。
　　长子蛮横霸道，不学无术，玩乐逍遥荒废光阴。二哥品行端良，奈何沉迷道术，一心出家。

　　慕浅浅幼时丧母，无依无靠。庶母出自一个不闻名号的家族，平日里对慕浅浅处处挖苦。记忆里，慕浅浅被父亲责罚、被长兄讥讽，这个庶母没少在旁兴风作浪。

　　慕家引以为傲的医术后继无人。家父慕忠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与生俱来的傲气不允许慕家断送在自己手中。
　　王妃产后体虚，王府广罗养生药材，重金向民间朝中求取补方。
　　恒王位高权重，倘若能借此和他交好，那慕家前途大有所望。于是，慕忠据祖上药方整理好药材，顶着“医学世家”的名号让人送去了。

　　不料王妃喝下那药后，便开始上吐下泻。
　　恒王大怒，那些被慕家坑蒙拐骗过的人也跳了出来，众人齐心将慕家推上风口浪尖。
　　恒王索要高额安抚金。如不按时上交，就要面见皇帝，将慕家的劣事一一揭露。

　　慕家本就负债累累，更别说赔钱了。
　　原主日日以泪洗面，最后选择投河自尽。

　　“小姐？”
　　慕浅浅被桑絮的一声轻呼唤回思绪。

　　慕浅浅看向桑絮。桑絮是慕浅浅的贴身婢女，两人情同手足如亲姐妹。此时的桑絮黑眼圈浓重，两颊微凹，一看便知近日没睡好没吃饱。

　　慕浅浅把手伸向桑絮：“扶我出去看看慕府的情况。”
　　桑絮二话不说连忙照做。

　　慕浅浅艰难地起身，然而，足尖一点地，身体犹如脱尽水的海绵，“砰”地一声倒在了地上。

　　“小姐——！”桑絮发出一道尖叫，扑过去欲扶起慕浅浅。
　　慕浅浅立即抬手拦住她，道：“桑絮，盛一碗粥来。”

　　方才一下心急，顿时忘了这个身体已经三日未进食了。慕家变故后，慕浅浅生出轻生的念头，日日哭泣水米不沾。

　　“这……”桑絮面露难色。不过，几秒踌躇后，她用力一点头，跑了出去。

　　慕浅浅使出未剩不多的力气，让自己坐上鼓凳。很快，桑絮端着一碗白粥来了。她看起来相当紧张，把碗箍在怀里，直到关上门才拿出来。

　　桑絮把粥放在慕浅浅面前，侥幸道：“幸好奴婢过去的时候还剩一点点。”

　　慕浅浅道谢后，捧碗喝起来。白粥入腹，填补腹中的空虚。
　　三两下，粥未见底。

　　“哐当！”一声，紧闭的槅扇门被人粗暴地推开。刺骨的寒气猛地灌入房中，慕浅浅止不住一哆嗦。
　　未看清来人，桑絮便发出一道惊恐的低鸣。

　　冲进来的是一个老嬷。她“嗒嗒嗒”地直奔慕浅浅，扬手就是一耳光。
　　“啪！”地一声落下，辱骂声纷至沓来：
　　“贱东西！都什么时候了还拿慕家的粮食？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咱们慕家不供养废物！”

　　扇飞的发丝撩刮着肿胀钝痛的右颊，慕浅浅瞬间从懵然中觉醒。
　　她“唰”地站起身，抄起粥碗猛地倒扣在老嬷头上。

　　滚烫的白粥顺着发丝淌下，汩汩滴落。
　　“你！”老嬷一低吼。

　　然而，不等老嬷说完，慕浅浅一个巴掌把她扇倒在地。

　　“啪！”巴掌声比之前的更加响亮。

　　“啊！”
　　“啊——！”
　　这两道声音分别来自桑絮和老嬷。

　　“TMD”慕浅浅爆了声现代粗口，厉声道：
　　“这粥，是还你无礼闯入。而这巴掌，则是教你重新做人，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冒犯慕家嫡女！”

　　“呸！”老嬷啐了口血痰，不偏不倚飞到慕浅浅脚边。
　　她气得横眉倒竖，破口骂道：“你算个哪门子的嫡女，不过是个顶着慕家名号混饭吃的废物罢了。”
　　老嬷慢腾腾地站起来，看向慕浅浅，倏地愣住。

　　往日那个任人欺负的慕浅浅变了。她半边脸红肿不堪，发丝被寒风撩动，瞳孔如炬，居高临下蔑视着老嬷，活像从地府里爬出来的修罗。

　　“你你你……”老嬷指着慕浅浅，指尖颤抖，“投个河投出病了是不是！胆子肥了啊！我定要把你偷喝粥的事告诉夫人，看你能嚣张到什么时候。”

　　此话出口，桑絮恐得花枝乱颤：“等一下嬷嬷，这粥是我拿的，不要……”她走上前却被慕浅浅一把拦下。

　　老嬷走后。慕浅浅安抚好桑絮，便随她出了屋。
　　慕浅浅询问桑絮：“慕府近来如何？”
　　桑絮如实回答：“大少爷前日借钱被人打得整日未下榻；二少爷不知所踪；夫人当掉了几乎所有东西；家丁们被强制赶去做苦力挣钱。”

　　“至于老爷……”桑絮摇摇头，“奴婢也不知。”

　　现在的慕府除却萧条只剩下荒芜，连婢女的身影都少见。
　　慕浅浅又问：“那女婢呢？”
　　“也被赶去做苦力了。”桑絮道，“我是托小姐的福才留了下来。”

　　途径灶房，慕浅浅停下脚步。方才桑絮的犹豫和老嬷的态度暗示着什么，慕浅浅突然问：“家丁和婢女每日吃什么？”

　　桑絮不知她为何问这个，只答：“一日半碗粥。”

　　慕浅浅闻言，立即迈步走入灶房。

　　灶房里陈设全面，食材荤素具备，调料也是样样不缺。全无负债累累的模样。

　　自己招来的祸倒是要让别人来担罪，这些人可当真是铁石心肠。
　　慕浅浅心中暗自感慨，随即拿起灶面上已去毛去内脏的老鸭。

　　“小姐！别碰那个！那是夫人和老爷今晚要用的。”桑絮急道。

　　“是吗？”慕浅浅狡黠一哂，“那我就更要拿了。”

　　“桑絮，把那个砂锅洗一洗，然后取些露水草来。”慕浅浅温和地嘱咐。桑絮犹豫几秒，最终还是照做了。

　　慕浅浅摆上砧板，翻出一颗姜块，熟练地提到切片。待姜片准备好，桑絮握着一把露水草来了，她把露水草放在灶面上，清洗砂锅时好奇地问道：“小姐？你这是要干什么？”

　　慕浅浅笑道：“给慕府家丁和婢女们熬上一锅壮族露水老鸭汤。”
　　桑絮半懵半懂地点点头，乖巧地帮慕浅浅打下手。

　　慕浅浅先是把老鸭放入开水中焯水，开水咕噜冒泡，不多时杂质和血水渗出鸭身。

　　慕浅浅和桑絮合力将焯过水的老鸭放入砂锅中，灌入足够的清水埋没鸭身，接着，慕浅浅把切好的姜片丢入其中。

　　桑絮不断添柴生火，大火温煮着老鸭，热气蒸腾而上降低了灶房的寒冷。沸煮了约莫一个小时，又将大火转成小火继续温煮。

　　慕浅浅拿起洗好的露水草加入砂锅中，老鸭煮到半个小时后，慕浅浅加了几勺盐来调味。持大勺搅拌均匀后，慕浅浅吩咐桑絮熄了灶火。
　　至此，壮族药膳露水老鸭汤便大功告成。

　　“桑絮，你待会把这老鸭汤分给下人们。慕家临难，他们陪到此刻也不容易。”慕浅浅边收拾灶台边说。

　　桑絮赶忙制止住慕浅浅，道：“小姐，这种粗活让奴婢来做。”接着，她怯生生道：“小姐，您不怕夫人……”

　　“不怕！”慕浅浅声音铿锵有力，“方才惹怒了那老嬷，庶母为难我是早晚的事。与其受气，不如直接做点什么。”

　　桑絮“嗯”了一声。

　　慕浅浅看了看天色，道：“我不宜在这久留，分汤的工作就交给你了。露水草具有温经通络、除湿止痛、清热解毒的功效。而这露水老鸭汤是不可多得的药膳，喝下后会恢复元气。”

　　把事情交代完，慕浅浅便离开灶房，走向自己的厢房。多时离开，不知慕府的人又会弄出什么幺蛾子。

　　离厢房还有不远的距离，慕浅浅便听见了搬东西的声响。声音貌似来自自己屋中。她急匆匆跑去，第一眼便看清了站在廊庑下的贵妇，以及她身边笑容谄媚的老嬷。

　　慕浅浅眉心一蹙。
　　那锦衣贵妇便是她的庶母——李夫人。

　　三五个家丁扛着梳妆台走出厢房。慕浅浅心中一紧，跑上去高声质问：“当掉嫡女的家具，这是何意？”

　　众人闻声看向慕浅浅。
　　“你看！夫人！老奴就说这丫头胆子壮了！”老嬷指着慕浅浅讥讽道。
　　“你闭嘴！”慕浅浅吼得那老嬷一哆嗦。

　　众人唏嘘不已。看来老嬷所言非虚，慕家小姐当真是变了！

　　李夫人倒是面色不变，她呵呵笑了几下，声音婉转尖细：
　　“慕家如今此番地步，能有何意思？不过是清点门户，以求自保罢了。”

　　慕浅浅一愣：“你在赶我走？”
　　“哈哈哈，不错！”李夫人笑里藏刀，她的眼神猛地一厉,“即日起，你慕浅浅便滚出慕府，再也不要踏入这里半步！”

　　慕浅浅和李夫人对峙着，半晌，她勾唇道：
　　“如果我说我能治好恒王妃，你还是作此打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