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的尽头还是山》旅行的意义

1、第 1 章

　　火车上。

　　他面向前方，什么也没看，但也好像看到了很多东西。旁边的游客见他一直在盯着什么看，也不自禁的看过去，发现远处的尽头是一座山，便也不太理解的摇了摇头又坐定了，“这世界上真的什么奇怪的人都有，一座山有什么好看的”，他默默的想。

　　这个一直在看山的人叫作李山，是一个很普通的名字，就像他普普通通的出身，他和很多来自大山的人一样，向往着外界，在18岁的时候就从家里跑了出来，先是在一个小县城，后来又跑去了上海，距今已经有13年了，而他，今年也已经31岁。

　　他中等身高，中等面貌，头发不长不短，他没钱支付昂贵的旅社，所以这次回家探亲，也只是住着最廉价的青旅，他见过很多的人，听过很多的故事，偶尔年节的时候也会给家里打个电话寄封信，这次回乡，也是听到年迈的爷爷过世了。老家的人视他为一个异类，因为在偏僻的小乡村里，大家都习惯的留在家里，对于所谓的城市，也不过是电视机里的一个切面。

　　李山在上海已经6年了，他没念过什么书，所以能够从事的，也不过是一个小酒店的保洁员，换句话说，就是每天给客房打扫卫生的。酒店一共有22层，李山负责的是8层，他很喜欢这个数字，因为和自己的生日很像，他是8月8日出生的，也曾经跟风的上网查过，发现自己是狮子座，他很开心，因为感觉很霸气，虽然自己从事的工作并不让很多人觉得厉害。

　　李山对现在的日子很满意，他的哥哥和姐姐都已经早早的在老家结了婚，因此也有了几个叫他舅舅的人，虽然素未谋面，但他的心里也隐隐的有一些期待。他赚的不多，每个月大概五千块左右，平时没什么休息的时间，但和大山里的人相比，这倒也算是个“巨款”。他和哥哥姐姐见得很少，或者说，从他离开家后就没有再见过，因此关系也称不上多亲密。但他每个月也会给家里寄500块钱，而这500块，也算是他和家人在过去这些年为数不多的联接。

　　他的哥哥叫李林，姐姐叫李水，父母在他们很小的时候就去外地打工了，再后来，母亲回来了，可李山再也没见到自己的父亲，哥哥李林那个时候也很叛逆，说什么都要去外地找父亲，过了几年后，他一个人回来了，原本飞扬的性格也变得沉默寡言，那年李山17岁。

　　姐姐李水因为出生就有些先天性疾病，腿脚很不方便，所以过了25岁才嫁人，这才那贫瘠的小山村简直是不可思议，姐姐结婚的时候正是李山一个人在外面最艰难的时候，没能回去，所以他至今也没有见到过姐夫，只知道姐夫也是一个很温和的人，和姐姐两个人虽然生活很艰苦，但是总体也算是幸福。

　　李山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了很多小时候的画面，他们一家五口和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房间很小，老老少少只能挤在一张床上，奶奶最喜欢每次包好饺子放在地窖里，说是可以保鲜，然后祖孙三代一起吃几个饺子就像过年一样。李山记不太清了，因为那个时候他只有5岁左右。

　　后来，因为家里的条件实在不好，妈妈又出去打工了。是爷爷和奶奶照顾着3个孩子，再后来，奶奶生病走了，而爷爷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就都是年长的姐姐来照顾哥哥和自己。

　　李山记得，姐姐因为腿脚的问题没少被周围的人指指点点，但是姐姐每次都笑一笑就过去了。他心底不爽，曾经还偷偷的往邻居家的院子里扔过石头，只可惜力气太小，石头的飞行线只到了鸡窝里，自己的不满和愤怒也随着老母鸡的一声尖叫随风而散，没有激起一点水花。

　　妈妈是在3年前离开的，和其他山区里的父母一样，她生病了，或许也已经是生了很久的病，但她一直没让孩子们知道。等李水和李林发现，把她火急火燎的送到最近的县城的医院的时候，已经是药石无医。李山是在母亲过世2周后才知道消息的，当时李林和李水把母亲匆匆葬在了家附近的小山上，才发现无法通知弟弟，贫瘠又偏远的山村并没有电话与网络，还是李林在2周后来城里贩货，才在附近的小卖部打的电话。

　　李山记得，自己知道消息的第一瞬间是诧异，然后是恍惚。只可惜，在他还没来得及难过，和涌起各种情绪的时候，就接到了一个电话。在疫情最严重的时候，李山失业了。

　　李山的脑子像过电影一样的闪现过过去几年的种种，那时的他来不及思虑太多，但好在自己这些年自己一直省吃俭用，靠着自己的积蓄，倒也是挺过了最难的那段日子。

　　再后来，疫情平复，李山也找到了一份新的工作，是在吴山路一家新开的酒店。听说原本是打算几年前开业的，但是愣是拖了好几年，李山也算是幸运，成为了这家酒店的的第一批员工。

　　如果酒店经营得好的话，自己也能算是一个店里的元老，李山有时会这样想，哪怕自己的工作依旧是一名保洁员。

　　李山的人生中喜欢过2个女人，一个是在他来上海之前。

　　那时他在附近县城的一间旅舍工作，一家很小的店，每个房间的均价在100人民币左右，长住还可以打8折。说是旅舍，其实就是一个有点破旧的3层小楼，2楼是单间和多人房，但需要整层楼用一个卫生间和淋浴室。稍微高级点的在3楼，每个房间都有独立卫浴，王小姐的房间，就在三楼的302室。

　　之所以记得清楚，是因为从李山刚来工作的第一天，就知道了有王小姐这么一位长租客。王小姐的全名叫王一静，正如她的名字，是一个很安静的女人。李山和她大部分的交集，也都来自于工作。一间小店并不需要太多的员工，老板一般会坐在前台，但他不在时，李山除了负责保洁卫生，还要兼顾一下前台的工作。这样一来二去，便也和王小姐偶尔能搭上几句话。

　　那个时候是冬天，南方的冷并不体现在下雪，而是湿冷得刺骨，王小姐总是喜欢穿上自己驼色的羊毛大衣，配上一条浅麦色的围巾。

　　“有加热器吗？” 这是她对李山说的第一句话。王小姐的眼睛很圆，不是那种细细长长的，皮肤有点没有血色的白，她的语气很清淡，她好像对什么都是一种淡淡的感觉，李山本能的感觉，王小姐应该是南方人，甚至可能家里离这里不远，但她为什么会长期住在这个小旅社里呢？李山并没有发问，因为王小姐在简单环视了一周，发现自己没有得到肯定回答之后，就已经转身打算回去了。

　　“有！” 李山趁王小姐走远之前，赶快应声回道。

　　王小姐回头，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那可以给我用一下吗？”

　　“当然可以，我帮你拿上去！”

　　那是一个很旧的加热器，上面有很多的生锈和划痕，甚至碰一下，李山的手已经有了几道黑痕。李山本能的觉得，这个破破旧旧脏脏的加热器，和王小姐的大衣和围巾并不搭。王小姐在他心里，应该是住在干净的房间里，哪怕只是房间里一个小小的加热器，上面也不应该有灰。

　　“谢谢，辛苦了。” 安置好了加热器之后，王小姐对李山说道。

　　“没事的，这边的冬天的确很辛苦，有什么事情你再叫我。” 王小姐点了点头，对李山笑了笑。

　　李山觉得，这是全世界最美的笑，她好像有着淡淡的小梨涡，她总是很有礼貌的道谢，她对所有人都很温和，却又好像和所有人都有距离。也可能正是这种琢磨不清的神秘，让李山很容易的就喜欢上了这位王小姐。

　　后来的一阵子，李山和王小姐的交集就仅限于彼此路过的时候，礼貌的点一下头。但李山已经感觉很幸福，他很开心能够每天看到王小姐。

　　后来，他在老板和来往客人的交谈中无意中知道，王小姐，好像是周边一个镇里一家裁衣铺店老板的女儿，高中的时候喜欢上了外校的混混，所有人都反对他们的感情，但王小姐孤注一掷，甚至直接从家里搬了出来。可惜后来混混犯了事，直接进去了。王小姐因为和父母的感情崩裂，不愿低头，从此也一直没有回去。

　　李山有点震惊，从王小姐总是恬静和平静的外表，他无法想象出王小姐竟然有过如此为了爱情如此孤勇的过去，对王小姐的好奇也便又添加了几分。

　　工作得久了，李山也听到了更多的故事。偏远的小县城里，大家都喜欢聊一些边角料的八卦，而独身一人远离家乡的王小姐，就成了很多人口中故事里的主角。

　　他们说，王小姐并不像表面上看到的那样恬静无害，她其实是一个坏女人。她平时白天在不远处地下商业街里的一个小铺子里卖衣服赚钱，但这份工作并没有办法支撑她那些漂亮的大衣和裙子的花销。

　　“你们知道吗？我有一次看见她从望金路那边的ktv里走出来，就是镇里最大的那一家哦，平时有钱人都会去的那种地方！她好像，晚上，在那里工作呢！” 胡大娘煞有介事的说道。

　　旁边的王大娘接话道，“我也见到过，我就说嘛，她一个平时地下商城里卖衣服的，哪有那么多钱！平时这里住个单间，还能买那么多这个大衣，那个裙子的，你们知道吗？那些衣服，可都不少钱呢！都不知道是哪里赚到的！”

　　王大娘眼睛一斜，给了身边人一个，你们都懂的，意味深长的眼神。

　　胡大娘突然小声凑到人群中，李山要很努力的才能听到她说了什么，

　　“跟你们讲啊，我家男人，有一次亲眼看到她上了那些特别有钱的男人的车，就是那种好几个圈，还有那种三条杠的车，我家男人说，都不少钱呢！”

　　旁边的人皆瞬间会意的点了下头，王大娘马上回应道，“我就知道！都不知道做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生意！”

　　李山发现，老板好像从来都不参与类似的谈话，他一直站在柜台前，微笑着听着周围群众的发言，然后默默的抽着烟。

　　“诶，下午3点了，是不是学校一会儿就要放学啦？” 老板随口说了一声。

　　“哦，对！” 王大娘马上拿起了自己的包裹，“正好我刚买完菜要赶紧回去给毛毛做饭！”

　　胡大娘也复议，说要赶快回去给孙子做饭了。

　　然后一群人马蜂拥而散。小店里又回归了安宁。

　　李山其实听说过望金路的那家ktv，大家都说那是全镇最大的娱乐场地，俗称纸醉金迷的地方。他没有进去过，却在这之后一直有意无意的留意。

　　有一次终于走到门口，那的确是一栋很大的楼，虽然和李山工作的小旅店一样，只有三层，但规模雄伟了很多。它的外层是玻璃的，随时随地都闪着五彩斑斓的光。门口有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人，不知道是大门的守卫还是迎宾。还有着专门的一个人招呼着来往的车辆，李山仔细一瞧，那些车子里确确实实有很多圈圈的，和三条杠的牌子，王大娘没有说谎。

　　李山没有来过这样的地方，只站在门口就已经感觉到了壮阔。他不知道王小姐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工作，但隐约的感觉，这才应该是王小姐过的生活，而不是那一个破破旧旧的加热器。

　　南方的冬天很长，李山心里隐隐约约的有一个想法，他想给王小姐买一个，干净的，漂亮的，很配她的，可以让她在房间里用起来很舒服的加热器。

　　他去了旁边的一条卖电器的小街道，走遍了每一个小商铺。加热器的选择很多，价格不等，从几十块到上千块。李山看中的，是一个纯白色，让他感觉很像一只可爱小猫的颜色。他从心底觉得很配王小姐。老板说这是一个日本刚到的新款，所以价格会贵一些，要1000多块。这对李山来说是一笔巨款，那个时候他每个月的收入也只有3000块。再加上要给家里寄的500块，如果再想存点钱，每个月的生活都很艰难。

　　他觉得自己犹豫了一下，但大概也只有10秒钟。老板说可以帮他送回店里，他很感激，付了钱后，看着1028的数字从卡里流出，他竟然生起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满足感。

　　后来的一整天，他都在期待着王小姐回旅舍，他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王小姐看到这个白色加热器时的表情，会很开心吗？他最喜欢王小姐露出小梨涡的笑，光是想想，他就觉得很幸福。

　　但王小姐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回来。

　　那时老板不在，李山正一个人坐在前台打盹。听到开门声，他隐约睁了下眼睛，看到的是淡蓝色大衣的一角。他一瞬间就醒了，再往上，看到了几个大大的袋子，王小姐好像很疲惫，眼圈淡淡的发黑。

　　她看到了李山，浅浅的低了一下头，嘴角拉出一抹淡淡的微笑，算是打了个招呼。然后就转身准备上楼。

　　李山马上站了起来，“王小姐！”

　　王小姐回了个身，转头看向李山，眉头微皱，有点若有似无的疑惑，“怎么了？”

　　李山也有点怔住，随即开始准备语言，“呃，店里准备了一个新的加热器，您的需要换一下吗？因为之前的有点旧了。”

　　“哦，这样呀。” 可能是因为大清早，王小姐的反应也有点慢，“那好的，谢谢你。”

　　李山这才弯腰抱起新买的加热器，“那我帮您去换一下。”

　　王小姐点了一下头，在李山前面上了楼，并为他开了房门。

　　李山的动作很麻利，早上的晨曦顺着窗边那白色的有些发旧的窗帘映射到房间里，竟然有点家的温暖。

　　李山很开心，看着自己纯白色的加热器和王小姐房间的整体环境融为一体，他觉得，这才应该是王小姐房间用的东西。

　　李山又快速的把旧的加热器的电源线缠在机器上面，打算把这个生锈到碰一下就会弄脏衣服的老家伙拿走。

　　转身之前，突然听到王小姐有些诧异的声音，她正低头看着那个加热器，“这个牌子好像是日本的，价格应该不便宜吧。”

　　李山一瞬间有些失语，像是怕被发现了什么，马上转身解释道，“哦？是嘛，我也不太清楚，就是老板之前去城里见朋友，发现外面的酒店用的都是这个，就想说自己也买一下。” 随即笑道，“很贵吗？那我要回头去问问老板。”

　　王小姐听到李山的话也不禁发笑，“对呀，我听说这个牌子还是挺贵的，没想到你们会买来，谢谢啦！”

　　李山又看到了自己最爱的小梨涡，他也又笑了起来，“没事没事，有什么需要的您再随时告诉我，那这个旧的加热器我就拿走了！”

　　王小姐点了点头，两人简单的说了再见后，李山开始下楼。

　　这个加热器好像真的很多年了，笨笨重重的，李山不算是有肌肉的类型，但平时力气也不算小。只是大早上就搬东西也还是让他感觉有些吃力。

　　他在中途换了个手，休息的时候无意中发现自己刚才吃力的手上又多了几条黑痕。

　　“果然换掉是对的”，李山在心底默默的想，王小姐的房间里，不应该有这样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