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克蕾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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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高历法1043年10月16日凌晨，南半球的英哲岛上。
今天的旧罗城格外安宁。
克蕾雅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这样平静，这与她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因为她现在的主要任务是去郊区的河边挑水。春天刚到，那薄薄的一层冰也化得差不多了，早去早回是她的常态。
挑了十年水，背了两三年货，克蕾雅的手掌和肩膀上磨出了厚厚的茧子，背也有些不自然的驼。她瘫痪在床的爷爷总是告诉她：“把背挺直！哪个男人愿意娶个驼背姑娘。”
但她的脊椎已经被重物永久性地压弯了，这不是轻易就能纠正过来的。爷爷为此絮絮叨叨，但克蕾雅完全不在意这些。
爷爷就是心气太高，毕竟从前他也是赫赫有名的七级冒险者，每个月都能拿到俸禄八千，蜜银双纹通币五枚，白米三十斤，以及三匹细布。躺在床上的这么多年，他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唠叨一次，还要加上一些政治见解，克蕾雅都有些听腻了。
十多年前，东山镇守府被雷萨勒叛军全境攻陷，她爷爷那时候还镇守过可畏关，那是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天险关隘，就是派个傻瓜去指挥也丢不掉这个军事重地。
爷爷不是傻瓜，但也确实太耿直，不愿放下自尊，也不懂得政治考量。可畏关到现在也没有被攻陷过哪怕一次，爷爷是因为顶撞了东山镇守才失势的，能活到现在已经是镇守大人网开一面，只是把他的两条腿打断而已，实属不易。现在落魄了将近二十年，他还没能接受现实，只是一味的要求孙女嫁个富贵人家，再不济嫁给元素学社的会员也行。
克蕾雅只是听着，等爷爷说完了，递上一杯水，用笑容回答爷爷，但却从不在意爷爷的话。
她知道她自己长得并不漂亮，她只有一身力气。富贵人家怎么会需要一个有力气的媳妇？甚至小妾也不需要。
她曾偶然靠近过城主大人的几个小妾，她们皮肤发亮，花枝招展，面容高雅。她们肩上披着冰角狐毛皮做的披肩，冰角狐特有的蓝色斑纹美丽极了；她们穿着五颜六色的长裙，还有低着头的仆人跟在后面，为她们托起裙角。
回去趁着天色未黑，往水桶里照一照自己，她只看到乱糟糟绑在脑后的头发，怪异地隆起的粗壮肩膀，以及冒着线头的领子。她自嘲地笑笑。她自己只想嫁个老实人，一个把她肩膀上的茧子当作勤劳证明的普通男人，小家庭搭伙过日子，互帮互助可以省下不少时间，一个月再怎么样也能赚个两千块。
她如今在码头干着替船主背货的工作，每个月估摸着能赚一千块。把十三税、居住税、安保税、免耕税、免役税缴了，能余下450；自己一天两顿，一顿两坨黑面包，三块伙食费；给爷爷买点白米煮稀粥，一天三顿，一顿两块；再买点猪猡油和咸菜，每个月得额外再花20。去港口背货要交入场费，一个月还得给30。
一个月下来大概能结余几十块。她单薄的衣服该补补了，肩膀那一块布料已经磨损了几个大洞，不过鞋子的问题更优先。她的鞋不合脚了，挤压着她的脚趾，很痛，有时候甲沟里还会流脓，白色混杂着黄色，一碰就钻心地疼，疼得她不自觉地哭出来。她几乎不敢碰化脓的地方，但是她知道，不处理的话只会越来越严重，甚至脚趾都废掉。她只好一边哭一边用冷水清洗，洗完后，她躺在茅草床上，一边期待着伤口能够快点结痂，一边渐渐陷入疲惫的睡眠。
她不会编草鞋，草鞋质量也远不如布的。她不是没穿过草鞋，但那只能等到夏秋季节才能穿。英哲岛的冬春季节向来很冷，比烙武城冷多了，冷冻的感觉比化脓还要更加难以忍受，在这刮着冰蓝色寒风的六个月里，她宁可每天都忍受着疼痛穿上布鞋，也不会去穿草鞋。
稍微从赶路的枯燥与胡思乱想之中回过神，克蕾雅发现自己已经离开石板铺的地面，走在了泥地上。这意味着她出城了。土路边缘冒出了不少新草，春天真的来了，她啪嗒啪嗒地走着，扬起的灰尘已不能再染脏她的布鞋，白色的鞋早就洗不干净了。
她想买双新鞋，但是现在一片巴掌大的布就要五块钱，比她小时候贵多了。她只好把崩裂开的地方缝了再缝，原先挺合脚的鞋子就这样越来越小。等攒了钱，也许是攒到两三百的时候，她一定要买一双宽松的布鞋，这样即使越缝越小，也还能再多穿几年。
月末就快到了，那时候还要给港口监管大人塞点钱，打点打点，人家笑一笑，大手一挥，说不定就给你免一年入场费，这是有先例的。虽然好像也就几年前他刚到任的时候有过这种事情，但从那时候起，大家都默认了这个潜规则。孝敬他很多时候都没什么好处，但要是不孝敬，就有好果子吃了。
几年前，新监管只要10块，那时候大家甚至觉得他挺好，毕竟上一任监管收的钱可比这多多了。那个老不死的，不说大家了，就连城主大人也不喜欢他，也正因为此，上任监管才被撤职回家养老的。
但后来，新监管收得一年比一年多，10块肯定是不够的，他脸上不会有一丁点笑容。想从他手里过关，最少得花上50块。想到这儿，克蕾雅就知道自己得少吃几顿饭，多做些活儿，也许能凑够孝敬费吧。
今天早上，爷爷说他得到消息，英哲岛新来了个上任的太守，但是也没多说，就打发克蕾雅出来挑水了。她也没什么好奇的，来个新太守又如何了？只要不比上一任更差就行，虽然通常是更差；据老人们说，历来的太守都是一个比一个差，他们也照样捱过来了，对自己而言恐怕也一样。
她的生活就是这样，特别的事情总是很少，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一遍又一遍的痛苦重复。
不过，她仍然觉得自己的日子比其他人要好。由于缴了免役税和免耕税，她只需要专心做工，而那些不愿交这类税的农民呢？
租地耕种，除了每年农闲要去训练，收获后还要从收成里额外扣除一部分实物税。虽说不怎么花钱买吃的，但英哲岛全年气候偏冷，一年一茬，只能种一些黑麦之类，不饿死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更不用说一辈子都被捆绑在土地上。
这样的人起码在九成以上。他们要么是祖祖辈辈都种田，要么是父母欠了地主钱，要么是一辈子都给地主卖命......像她这样后来移居的人、不耕种的人，只是占了极少数而已，农民仍然是这里的主要组成部分，并且世世代代都是如此。
挑着轻巧的空桶，走在坚硬的泥地上，扁担上下弹跳着，如同往常一样，为她带来了一点点快乐。她出门有一会儿了，太阳升高了不少，中月和小月已经落下，大月还在天空边缘处挂着。
“哗——”
虽然已经远离了城区，克蕾雅也能听到从背后传来的沸沸人声。城里几乎是陡然热闹起来的，至少比昨天热闹许多。新任太守乘船到港，旧罗城城主必然要去迎接的，那时街道上鲜花纷飞，英哲岛可是很少见到这么多花瓣的。小孩子们喜欢那些花瓣。
上一任太守大人在这里干了八年，他当初来时，城主大人给大家撒钱，施粥，恐怕这次也会如此。爷爷一大早就提醒她说新太守上任，大概也是出于这个考量，只是爷爷自尊心太强，不会把话明说出来，而是隐晦地提醒。
但是她现在才理解这件事，而如今再倒回去，恐怕连新任太守的脸都看不到，只能在外围听个热闹。总之先把水挑回去，如果走快点，应该就能避开四面八方散开的人们，免得把好不容易挑回来的水洒了。
又往前走了一段，她忽然发现自己走上了一条陌生的道路，她在岔路口走错了！都怪自己东想西想，一分神就走拐了。
她急忙倒回去，走上正确的道路。快步走了十几分钟，终于到了大罗河边。出乎她的意料，这时河边竟然没有一个人，她于是躲到灌木后面采了朵花，又到河边漱口、洗脸，撩起衣服擦擦水；把手甩几下，又在衣服上抹了一抹，两只手捏起来送到嘴巴里，哈着热气，手就暖和了不少，人也清爽了些。
舀了两桶水，克蕾雅把扁担放在一块大石头旁边，自己则坐着歇息，顺便按摩一下脚掌。就在她低着头照顾足底的时候，一双精致的皮靴忽然停在眼前了。
克蕾雅先是讶异，随后紧张与惶恐的情绪就不受控制地从内心深处涌现出来，她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名少女。
她从未见过这个少女，而且她的穿着格外显眼：腿上笼一条黑色长裤，精制的白铁片紧密串联着垂到膝盖，盖住大部分大腿；腰间绑着深红色的腰带，挂着黑色的剑鞘和剑，以及一块白色玉牌；身穿黑色短衫，披着厚厚的长袍，毛绒领子上是火云狐的花纹；滑润的脖子，弧线的下巴，极美的脸蛋，锐利的眼角，稍粗的眉毛，干净的额头，黑色的发髻......
克蕾雅确信自己从未见过这样美丽的人，城主大人的那几个小妾必定不如她这样漂亮，这样英气。她穿着如此华丽，自己却从未见过这人，克蕾雅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样的人了...等等，从未见过的人...以及，白色玉牌？
克蕾雅没能仔细看清玉牌上刻着什么字，倒是她现在知道该如何应对这位大人了：“太守大人平安！太守大人平安！太守大......”一边说着，一边跪到卵石遍布的河岸地面上，深深地行着大礼。
清脆的声音传入她的耳朵：“停停停，你先起来！这地上全是碎石头，你跪下干吗？还有别磕头！”
“啊？”克蕾雅心中冒起一股大大的迷惑，恐慌的感觉更甚，“都...太守大人，小民眼神不好，刚才没看见您，小民向您行礼了，请务必不要怪罪......”
太守大人那悦耳的声音有些不知所措，但这不知所措在克蕾雅听来，就是烦躁无比：“没有，我没有怪罪你！我怪罪你干吗？你先起来！别让我强行拉你！”
听到这，克蕾雅才站起身来，不过即便是站起了身子，她的颈子往下垂，头仍然低着，背也比平常更驼一些。太守大人比自己要矮半个头，但她始终把自己放在比太守大人矮一点的位置。
作者有话说第2章 克蕾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