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你别哭》知名丑猫

9、笼中鸟09

　　福福撞开门的一瞬间，热浪与强光，还有聒噪的蝉鸣铺面而来，让我有一瞬间的眩晕。

　　他跑出去以后，我看着那扇摇晃的门扉，刺眼的光在门缝里明灭，左眼皮猛跳。
　　为了压制我的左眼皮，我就去睡了一觉。
　　然后被我的小侍女摇醒。

　　我一醒，她就开始哭，好一会儿才把话说清楚：“公子！公子您去救救福福哥呀！公子！”

　　他们说福福非礼妃子，本该当场杖毙。太后慈悲，念在福福尽心服侍，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降为一百大板。
　　我冲到行刑地点的时候，已经行了二十六板。

　　福福那是多瘦弱的小身板啊，哪里经得起这么整，现在已经都喊不出来了，这一百板行不完铁要嗝屁，肯定的。

　　行刑地点在太后行宫的后花园。薛太后画风清奇，喜爱听马蹄与石板相击的声音，于是这后花园与别处后花园就略有不同。很宽阔，也没有什么植被，地上铺着青石板，已经被毒辣的太阳晒得滚烫。

　　此时太后威风凛凛立在行宫屋檐下，身边挤满了大大小小的嫔妃以及她们的宫人。女人们花团锦簇，姹紫嫣红，一眼看去，十分混乱。

　　我瞬间就想起了我家的女性们爱看的那些电视剧，一人在被打，一人在旁边苦苦哀求。起码哀求个半集，这边才能停，被打那个大概都被打得不成人样了。
　　我肯定不能这么干，福福这只弱鸡，肯定撑不到那时候。

　　我拦不住那两个行刑的侍卫，人高大威猛，我当然不去螳臂当车。可看福福的样子，再被打两板就不行了，也容不得多想，就扑到他身上挡了几下。
　　然后发现，真他妈疼。

　　那两个侍卫自然是没料到我会这么一扑，一时没收住。又一前一后落了两板子在我身上，看清楚形势，便停下来面面相觑，也不敢打了。
　　我被打得哽了一口气，差点憋死。想这二十六板要是落在我身上，我可能已经灰飞烟灭了。
　　真讨厌这个病怏怏的身子。

　　福福就在我身下哭，声音微弱得像一只小猫：“公子……公子……呜呜……”
　　我缓了一会儿，跟他说：“别怕，福福，别怕，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他似乎已经神志不清了：“公子……疼……”
　　我鼻子一酸。

　　当初致使鹿商写下那句“恩断义绝”的众多事件里，最大的一件，就关于福福。
　　福福是跟随鹿商一起长大的侍从，说是侍从，其实更像个弟弟。鹿商一直待他亲厚，他也全心回报。
　　后来鹿商进宫，福福执意跟随。

　　本是主仆情深，一段佳话，然而，李彦廷又搞了事情。
　　他不顾鹿商拼死阻拦，对福福强用了宫刑。

　　之后鹿商亲自照料福福，他详细描述了某一晚的情景。那天福福高烧，就在睡梦里喊哥哥，喊疼，喊得鹿商肝胆俱裂。
　　李彦廷严防死守，把他当成个女人，当成自己的所有物。
　　这使得鹿商心如死灰，决心决裂。

　　可我不是鹿商。

　　我忘记了。

　　我竟然忘记了。

　　但是我做人很明白，我可以忘了他的恨，忘了他的爱，我却不能忘了恩与义。
　　我不能因为爱上了一个人，而不做一个人了。

　　我过了好一会儿才踉踉跄跄站起来。
　　太后问我：“你这是做甚？”
　　我说：“我的侍从，若是真的侵犯了哪位妃子，我便第一个不饶他。可人命关天，这事情还没弄清，不该这样莫名其妙地行了刑。”
　　卢嫔挽着太后手腕，厉声道：“还有什么没弄清的！这个不干不净的小奴才非礼了纳兰姐姐！一百大板，已是太后开恩，多的还有什么说的？”
　　那与我有过一面之缘的纳兰妃便是当事人了，正梨花带雨地站在太后另一边：“太后您要为臣妾做主啊！”
　　我就恭恭敬敬地跟太后作了个揖，做足了表面功夫：“这没弄清楚的地方，尚且有许多，比如事发在何处？情景如何？目击者几何？难道听人空口白话，便能断定吗？鹿商想以母后之□□，早便不能重权贵、轻天理了。是吧？母后？”

　　我听见有人吸凉气。
　　后宫之中，只有皇帝的结发妻子，才能称呼皇太后为母后。
　　太后就看着我，不说话。

　　纳兰妃可能也有点怵，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能硬着头皮在一边撒泼打滚：“好你个鹿商，如此颠倒黑白！你要听，本宫便说给你听！是在翠华亭前，本宫与丫鬟们正游历赏花，看那百花盛开，心中高兴，便走出人群，倾身想去摘一朵。此时，这个小奴才却从花丛中钻了出来……把手，把手放在了……放在了……”她抚着自己的胸口，悲从中来，又开始掉眼泪，转身去拉太后的袖子，“呜呜呜臣妾为皇上守身如玉，却不想今日遭此横祸……臣妾……臣妾恨不能……太后定要为臣妾做主啊！”

　　我就提高了声音问那些丫鬟：“你们都看见了？”
　　丫鬟们齐齐点头。
　　我问：“看得可清楚了？”
　　又点头。
　　“具体怎么摸的，怎么钻出来的，可都有记住？”
　　这次有人迟疑了，但大多数还是点头。

　　我就跟太后说：“鹿商恳请母后，将目击者都分别审问。问题也不难，就问我的侍从，是用左手摸的，还是右手摸的，或者是两只手摸的。有不一致的，便是说了假话，不淑不诚，皮鞭抽死，这样如何？”
　　自然有很多人退却。

　　纳兰妃便提着嗓子尖叫：“啊！鹿商！你说的这是些什么没脸没皮的话？你当所有人都跟你一样不知廉耻吗？你非要让大家都知道，这，这小奴才是……是左手……摸的……摸的……”
　　我说：“好了，您别再说话了。再说一个字，便是认罪栽赃，好不好？”
　　她还真就不说了，可见心是虚的。
　　我：“母后，现在可以拉下去分开审问了，就问，纳兰妃被摸的，是左胸还是右胸，或者二者皆有。”

　　有嗤笑声。

　　太后一声怒喝：“放肆！”
　　我应着这声雷霆之怒，跪下。
　　在场所有人，也都跪着。

　　太后说：“那你们就跪着等吧。”
　　言罢叫人把纳兰妃的丫鬟们带了下去，有两个还边走边被拖着哭。
　　一去不回。

　　午后的太阳无比狠毒，我跪在太阳暴晒的青石板上，旁边躺着奄奄一息的福福。其他人跪在屋檐下，还可以蹭一点太后宫里飘出来的冷气。
　　我在心里哀叹。
　　再有理也没用，这太后，摆明了是要搞我。
　　除非我扔下福福不管。
　　可我怎么能够？
　　这样又正中了太后下怀。

　　我再一次有了困兽的感觉，四面无路，不得出。

　　我就跪在那光秃秃的青石板上，从中午一直跪到下午，起码四个小时。
　　早就神志不清，天旋地转了。

　　我闭着眼睛，听着汗水流下的声音。我不是一个特别能吃苦的人，也不是一个特别倔强的人，以前上学的时候，只要是叫一声爸爸可以解决的问题，我二话不说就会叫。我亲爹的神经粗成水泥柱，他不会怪我的。
　　但是我很讨厌眼前这一群女人，我讨厌她们妖艳的嘴唇，和声调奇高的嗓音，还有她们的花裙子、她们香气阵阵的手帕。
　　就固执地把背挺直。直得像剑。
　　我上辈子军训时都没挺这么直过。

　　在我浑浑噩噩的世界里，我忽然听见了哭声。
　　我以为我产幻了，就没管。后来又听到有人叫我少爷。
　　我才意识到是福福在叫我。

　　是少爷，不是公子。

　　不是明熙皇帝的男宠，而是尚书府的嫡子。

　　我明明全忘记了，又好像没忘。好像突然看见过去的那许多个夏天，阳光明媚，少年锦衣，无拘无束，策马风流。

　　我眨了眨眼睛，驱散眼前的黑暗，看见福福眼角带泪，边哭边笑。
　　原来是他产幻了。

　　他就着被打的姿势趴在我旁边，袒露着血肉模糊的背部，不知道那些混蛋用了多大的力气。他的一条腿畸形地弯曲着，可能是打坏了。他也跟着我这么暴晒了几个小时，蚊虫围绕着他，好像他是一块腐肉。我开始还有闲心给他赶赶，后来实在是没有了力气。
　　我回答：“我在。”
　　他说：“皇上……皇上来了的。”
　　我没听懂：“什么？”
　　“除夕宫宴之后，你又病了几日，皇上每天都来，但是他让我不要说。”他说着说着又笑起来，“嘿！就算他不吩咐我，我也不要说！”
　　除夕宫宴，就是我第一次被强/暴的那晚。
　　之后我还以为他跟我冷战，毕竟我前一晚甩了他一耳光。我就恨他渣，只能在梦里拉着他作天作地。

　　梦里？

　　福福：“我有几回进去送茶，就看到你拉着皇上要亲要抱。皇上可惯着你了，你要亲就亲，要抱就抱。要亲一个不够，他每次都要亲你十下，我数了的。”他又咧着嘴要哭，“你那个享受的样子，真的特别蠢。”
　　我就要打他，可看到他没有什么好皮的背，转而给他扇了扇蚊子：“你这死孩子，没大没小。”
　　“明明他对你可以说是很坏了。”他皱着脸，丑得惊人，“可又显得对你这样好，真是心机……”
　　我给他补充：“心机婊。”
　　他已经陷入玄妙境界了，大概没听到我的话，就继续在那里自娱自乐：“我本来不该说，他不要我说，我也不想说……可是我想，皇上看起来是个真不会说的，等我死了，就没有人会跟你说了呀。”
　　“皇上是真的喜欢你呀……我都要死了……就原谅他了，不嫉妒他了。”他已经没有力气哭，只能低低啜泣，尽力呼吸的声音，像是要把肺都吐出来，“少爷……我要死了，呜呜……就不捣乱了……少爷少爷……”
　　我就骂他：“死个屁！闭嘴！”
　　他竟然还有力气来打了我两下：“呜呜我都要死了……”
　　我被他那两下险些戳倒，就还了他两下：“少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