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你别哭》知名丑猫

58、落花02

　　我们又缠在一起躺了好久，却没有人睡得着。
　　我闻着他发间的香味，想了一会儿，问他：“我是谁？”
　　他听懂了：“柳英。”
　　我不解：“没记错的话，是那个上云流山接你回朝的将军吗？他不是，叫柳亦白么？”
　　“是。”他说，“但是那次，我见你对他的名字反应很大，后来，就叫他改过了。”
　　行吧，我男人就是牛逼。
　　“取他父亲柳成烽‘神英将军’之‘英’，也是英雄之英，朕亲自赐的名。”说完抱紧我的腰，把脸塞进我的颈窝里，“唔，平日说得多了，一时没有注意。”
　　我脑子在想事，只分了一点注意力去分析他哪里“一时没注意”，想了很久才明白他指的是在我面前说的那个“朕”字。
　　他在我的脖子里闷闷地说：“你可不能再离开我了啊。”

　　我的另一半脑子却在想另一件事——柳英。
　　我他妈，真的是柳英。
　　大衍柳英，在历史上那就是大汉的卫青，大宋的岳飞，千年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定北名将，战阵所向，四海臣服，为明熙皇帝所开创的“嘉元盛世”砌上了最光辉闪耀的一块砖石。

　　连我这个理科生半吊子的历史都能觉得这名字如雷贯耳，可见是有多如雷贯耳。
　　我连战役都知道两场。
　　会齊之盟与姜上之战。

　　前者使之登上神坛，后者让他战死沙场。
　　只是不知道这时候是个什么时间段。

　　我问：“我刚打了一仗，是和谁打的？”
　　“黎唐的五千先遣军，暗度陈仓过来的，在皇城搅风搅雨。”李彦廷说到这些事，眼神一冷，有历史上那个铁血帝王的影子了，冷笑一声，“自作聪明。”
　　我想了一下：“已经知道他们的大军在何处了？”
　　他看了我一眼：“问这些做什么？”
　　“你刚在殿上赐我宝剑。”我说，“不是要我去收拾那些蛮夷么？”
　　他道：“是叫柳英去，不是叫你。”
　　我说：“没有区别，我就是柳英。”
　　他看着我，眼睛黑得一点瑕疵也没有，他看着我，一字一顿：“你不是。”
　　我也看着他，沉默了很久，我说：“我是。”
　　他攥住我的手腕，用了力，很疼。
　　他说：“朕不许。”
　　“李彦廷。”我叹气，“我不是没有试过。”

　　我亲了他一下：“我还是屠欢的时候，是想要远离江湖，偏安一隅，跟你困守后宫了，结果呢？”
　　他没有说话。
　　“当我是屠欢的时候，我就是屠欢。”我说，“当我是柳英的时候，我就是柳英。”
　　我又亲了他一口：“人是逃不过命运的。”
　　他说：“不对，是你自己，背着我去的。”

　　我又亲了他一口，叹道：“若我不去，三千魔道突入荆门关，流窜皇城，那可都是亡命之徒，就算有六常与我，也难护你周全。武林十年动荡不可避免，腥风血雨在劫难逃……选择不总是有的，命运就是命运。”

　　他揽住我的后颈和脊背，指甲无意识地扣进去，颤抖着。
　　这是事实，他无可辩驳。

　　“自李彦殊挑起的‘将辰之乱’后，内臣大动，武将这头全靠‘神英柳氏’镇着，事到如今，你除了柳英，还有何人可用？黎唐来犯，我不出战，你怎么向天下人交待？要人戳着你的脊梁骨说，说明熙皇帝鸟未尽，弓已藏么？”
　　他道：“朕不在乎。”
　　“我在乎！”我含住他的耳朵，“你是我的最珍贵，谁也不能说你一句不是、伤你一分一毫。”

　　他更紧地抱住我，过了很久，我感觉到颈窝一热，有液体顺着我的锁骨流下去。
　　“不行，小白。”他抱住我，哑了声气，听上去便有些可怜了，“开年我就四十岁了。”
　　他贴着我的耳朵，嗓音又沉又厚，让我的半张脸都麻了。
　　他说：“我等不了你太久了。”

　　声音很悲伤。
　　他哭得无声无息，却叫我肝肠寸断。

　　我想起在很久之前——是很久，久到隔着好几重生死，却说不出某个具体的时间——只记得那个情景，他坐在逆光里，面目模糊，只有向着灯光的半边轮廓被晕染出橘黄色的毛边，从他身后的大窗望出去，天幕呈现出一种纯粹的寂蓝色，显得非常空旷和高远。他嘴角在笑，声音却像在哭，他说：“我手握天下最大的权力，却连最爱的人也保护不了。”

　　对我来说是真的弹指一挥间，我几乎还沉浸在胸口被莲生的剑洞穿、躺在阎城夜怀中的情境里，事实上，对李彦廷来说，又是一别经年，山重水远的重逢，已是青丝成雪。

　　他趴在我身上，哭得像是个受尽委屈的孩子，这叫我怎能说出一句重话去苛责？

　　但是没有办法。
　　他是皇帝，不是个孩子。

　　“李彦廷，你听我说。”我咬住后槽牙，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笃定，“你听我说。”
　　“我来自千年以后的世界，我在那里就听闻过你的名，你是一个伟大的皇帝，文治武功，震古烁今。你的前半生整治朝内，进行了影响后世三百年的制度改革，后半生征服北域，一统江山。大衍在你之后，走上了盛世之巅。”

　　他还埋在我的脖子里，却没哭了，在认真听。

　　“柳英的名字，我也听过，所向披靡的定北名将，为你后半生的功绩献上了最辉煌的丰碑。”我亲了亲他的发鬓，“我知道他得胜的战役，也知道他在何时战死沙场，我既已先知，必能避祸，你信不信我？”
　　他又沉默了很久：“这些……你不曾同我讲过。"
　　“胡扯，我说过多少遍，你是最好的皇帝。”我道，“至于柳英……我怎么讲？我死之前，他还叫柳亦白呢。”
　　“可是……”他有些迷糊，“可是如论如何，你也不是柳英，他那些兵家奇策，你怎么会？”
　　“我说了，我记得。你不信我？”我看着他的眼睛，又说了一遍，“你不信我？”

　　“现在你告诉我，黎唐的大军，在哪里？”
　　我看到他额角的青筋清晰地跳动了两下，又是长久的沉默。

　　“……秦关以西八十，肆水以北三百里，再往前便是大城会齊。”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知道，他妥协了。

　　大城会齊，会齊之盟，柳英的封神之战。
　　还真是巧。

　　“听说北域草原的桑落花很美。”
　　我捧起他的长发，在上面印上一个漫长的吻：“让我做把它们结成王冠，献给你。”

　　三天后，我挂帅定北军，前往会齊。
　　我走的那天天色放晴，绵绵多日半死不活的小雪停了，城墙上裹着一层晶莹的粉末。
　　李彦廷站在那裹着粉的、青色的城墙上，一身便衣，雪色的长发不束，在冬阳下随着风起起伏伏。
　　遥遥望我，容色肃穆，眼中却是化不开去的百节柔肠。

　　那一瞬间我想起很多过去的日子，那些我还是鹿商的时候，日日龟缩在金宫里，盼着他来的日子。
　　那时，是我在无望地等。这时，城内是他，城外是我。
　　我终于，站在了他的身边。

　　他一袭青衫，白发苍苍，在晶莹剔透的城墙之上，眉目不动。
　　我忽然有个离奇的念头，好像他是个在冰雪城堡里等待千年的公主，等我凯旋归来娶他。
　　我被这个想法逗笑了，笑着笑着感觉眼角有泪划过，便不敢再看，勒马转身，领着大军扬长而去。

　　其实我对李彦廷说了谎。
　　我并不记得柳英在某场战役中用了怎样的战术，我对这个历史名人的了解，也就是会齊之盟与姜上之战这两个如雷贯耳的名词，就跟知道岳飞被秦桧陷害，死在风波亭一般。具体岳飞是怎么抗金的，多少人打多少人，怎么反败为胜，怎么势如破竹，就不甚清楚了。
　　但我必须要去。我背着柳英的名字，千百年后留在历史书上的名字，绝不能使之蒙尘。再者说，我没有选择，李彦廷也没有选择。

　　经过二十多天的急行，定北军在早春的第一批春花将放未放时，抵达会齊城以北七十里处的姜阳山，在那里，与自西南而来的南苗军秘密会师。
　　就跟知道岳飞死在风波亭一样，会齊之盟这个“盟”字，便是说的大衍与南苗之盟，这个我还是知道的。这也是我敢来的最大原因——蚩无相在，他可不是天下最好的军师？
　　奇怪的是，我并没有在南苗军中见到蚩无相，最后还是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自己上的。
　　两军在姜阳的茫茫林海之中汇合、潜伏，待敌军深入山谷，大衍军从中冲出，将黎唐军从中掐断，面对后半截，只守不攻，死死拦着，对已经放过的前半部分，就是合着南苗军前后夹击，一通穷追猛打赶尽杀绝。南苗当地有十万大山，南苗军尤擅山野闪电战，歼敌如同砍瓜切菜。
　　敌军未料得南苗也入局，又被大军从中隔开，队伍还拉得长，前后消息不通，后半截被拦住，前队还在朝前赶，直到前半队被悉数歼灭，大衍与南苗一同朝后猛扑，有大半黎唐军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些什么事，便已兵败如山倒。

　　我以柳英之名，幸不辱使命，一战封神。

　　同时也暗中松了一口气。
　　实践见真章，我领兵打仗，还成。

　　在李彦殊兴兵造反的那场“将辰之乱”中，大衍也曾与南苗有过合作，李彦廷跟蚩无由在前线拼杀的时候，我就跟蚩无相在军帐里嗑瓜子——但也不是全然的嗑瓜子，还是干了一些正事的。
　　具体什么正事，说起来，大概就是——蚩无相说，我听。
　　蚩无相少时虚匮，有七年卧床不起，没事就喜欢看兵书背棋谱，加上他本人又有点神神道道，很有点天纵奇才的意思。我跟着他下了一年多的棋，跟前线同步分析实时战局，我不大懂，只是隐隐约约意识到，有时候他在沙盘上摆出的兵阵策略，似乎更优于李彦廷和蚩无由在前线采用的那些。
　　我记了一些，配上现代人比较超前的思维，又给自己下了点心理暗示，就这么壮着胆子上了战场，幸好，还成。

　　我得好好谢谢我的小gay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