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你别哭》知名丑猫

34、天下02

　　第二天，我战战兢兢、故作镇定，与六常打马而去。
　　谢天谢地，可能是害怕把我们怀里的花吹散了，没有直接用轻功飞走，不然我这个青铜的熟练度，肯定是要粉身碎骨才算完的。

　　白色勿忘我和香石竹，都是祭奠亡者的花。

　　一路上六常都似有心事，一言不发，我也乐得不露馅，乖乖跟着走。
　　后来我们到了一处无人山野，驻足在一处巨大瀑布旁边三丈、蔓蔓日茂的绿草间的一垒坟茔前。
　　天青色的一块石板，无字。
　　六常站在我身边，垂眸看着那墓碑，已经风霜的眼尾有些缱绻的波纹，笼着沉沉的雾气。
　　便是十分庄重了。

　　他在武林排行榜上常年前三，多半第二，如今我这个莲台圣主已废，他就是天下第一。这个天下第一杵在这一座无名的孤坟前，低眉敛眼，面无表情，却有泰山般沉重的压力凝聚在空气中，是十足阴霾的悲切。
　　不知他是在为什么人上坟。

　　这种闷骚，心中万语千言，是一句都不会说出来的。我看他专注地看着那墓碑，知道这货在心里早就嘚吧嘚吧没的完了，没打扰。

　　我站在旁边等着，在这庄严肃穆的氛围里，无端就走起了神。
　　我想起我那漫长而遥远的爱恨，正缺这么一座坟，来把一切埋葬。每年的春天，草长莺飞的日子，值得一束白色的勿忘我或者香石竹，来祭奠。
　　毕竟是再也不见。

　　我爱他，可这爱让我这样痛苦。我不敢见他，一旦见到他我就会想起我背负的尸山血海，可没有回到现代，我的心里竟又是有些轻松的……
　　所以，就算不再见他，但还是想留在有他的这个世界里吗？
　　挺好的……庙堂之高，江湖之远，草木纷飞的时节，我还能遥遥向皇城举杯。
　　大概……这是最好的结果吧。

　　“走吧。”六常看我一眼，非常奇怪，“你哭什么？”
　　我把手里的花放在那座无名的坟前，抬袖抹了抹脸，同他一起下山：“想到了一些事。”
　　“你近日有了顿悟？”他问。
　　我很懵逼啊，却还是装得高深莫测：“怎么？”
　　“内力不稳、步伐虚浮，你碰到大成境界了？”他停下来等了等我，又感慨道，“未至不惑之年，‘莲心诀’第九层的壁垒都有了松动，不愧是旷世奇才。”
　　我在唯恐露馅的边缘提心吊胆了一回，他竟然自己又给我兜了回来，便顺驴下坡：“什么也瞒不过你，常兄。”
　　他叹息：“待你功成之日，便是真的天下无敌了。”

　　我真不知道这些武林人士是不是都是乌鸦嘴，或者是修为高了以后冥冥中有些感觉，又或者是世人都逃不脱墨菲定律的恶意……
　　我特么总算知道为什么我的眼皮从昨天晚上跳到现在了。

　　我们被劫了道。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天下第一和天下第二驾驭着绝世名驹，肩并肩行走在大路上，被劫了道。

　　你敢信？

　　来人不是一个，乃是一大群。先是簌簌狂响的森林声浪，先声夺了人。在六常一翻“莫不是故弄玄虚”的嘲讽下，那些人终于从林间现了身。
　　巧了，我还又认识一些——青鸟、灵猫、幻蝶、阎罗刀，当年跟着李彦廷在寄灵谷遭遇过。还有几个我就不认得了，不过看起来就知道不是善茬。

　　魔道的人。

　　“圣主、六道无常阁下。”为首的一个红衣男子开口，整个森林都在跟着他共振，“别来无恙。”
　　“火狐狸。”六常低低叫了一声，眼睛危险地眯起。
　　我回忆以前见过的，屠欢落落大方的仪态，朗声道：“各位远道而来，有何贵干？”
　　火狐狸倒是很客气地朝我恭了恭身：“贵干不敢当，只是宫主多日不见圣主，甚是想念，叫兄弟几个走这一趟，请圣主去喝喝茶、叙叙旧。”
　　“宫主盛情，本不该推辞。”我耸耸肩，看了六常一眼，“只是你看看，这不巧，本座这里有客人，还请回报宫主，说改日拜访。”
　　言下之意：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天下第二站我旁边呢！
　　火狐狸油盐不进：“宫主说思念甚笃，给兄弟几个下了死命令，还请圣主不要叫咱们为难啊！”
　　我笑：“看来宫主他老人家身体尚好，不用别人来担心。”
　　说完这句话我就意识到要遭，我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但是连六常都侧头来看了我一眼。
　　幻蝶阴阳怪气地娇嗔：“嗨呀！我们家宫主不过十八年华，怎么说成了老人家！”
　　我记得很清楚，阿月以前跟我叨叨逼过，说那荼罗宫主乃是个老妖怪，快老成了精，断然不是十八的年纪！

　　荼罗宫主竟已易了位！

　　下一秒，大家就动起了手来。
　　六常身法如电，以一敌十。他是天下第二固然不错，可荼罗宫那批人也不弱，况且那张武林排行榜还是正道人士排出来的。这个“天下第二”的“天下”，也只是真正“武林天下”的一半。
　　说这么多，想表达的意思大概就是——六常打不过他们。
　　若是屠欢与六常联手，收拾这帮人必定不难，可我现在诚然是个拖油瓶，只仗着深厚内力硬扛了几下、烟花式地胡乱攻击了几下，就被打得找不着了北。
　　眼看着六常已经是一身血痕，那群人里面居然还钻出来一个使炸药的。

　　遇此绝境，何解？

　　——跳崖。

　　所有的武侠小说里都一定有这么一个情节，人生如戏，我们旁边正好就有一处断崖。
　　在又一轮爆炸的烟尘里，我瞅准时机拽起六常的领子，跳了下去。

　　我现在的情况，属于刚登陆新游戏，空有满级号和逆天神装，还不知道怎么放技能。轻功系统没办法定点降落，不过乱飞还是可以，不至于摔成一坨番茄酱。
　　于是在乱飞间，我们撞进了一个山洞。

　　运气好，里面别有洞天，还有一汪碧泉。
　　我把六常放在泉边，他也是刚猛，还能够自己撕着衣料包扎伤口。
　　我出去找了一圈，扯了一把止血消炎的草药，回来的时候六常把自己的手手脚脚基本都包扎完了，就剩个背。
　　他后背靠腰的地方被炸弹波及，血肉模糊的一片。我要去脱他的衣服，被他制止了。
　　我本来被那个伤口吓得不要不要的，下了好大决心才敢对那片血糊糊的东西下手，他还要来拦？登时火了：“你后背不要啦？以后就靠正面活着？”
　　他明显一愣，我趁机把被他拉住的手腕抽了出来。
　　心里还有点暗爽。
　　天知道我以前时常对着这人的冷脸，有多少次想骂他装逼。当时没胆子，现在可算给了我个机会。

　　我用长剑割下他后背的衣服，懵得彻底。
　　在他后背上，有一个巨大的纹身，还不是刺青的那种，是烙铁烙上去的那种。真的很巨大，占据了整个背部，像一只压在人身上的鬼。

　　是一个“琛”字。

　　冷汗瞬间爬满了我的脊背，脑子却飞快转动，电光火石，许多细节席卷而过——六七年、暮春时节、无名碑、白色的花……

　　我——鹿琛自刎在七年前的今天。

　　……六常，是在给鹿琛上坟？！

　　“那是我爱人的名字。”六常突然说。

　　wtf？！
　　我简直要怀疑我穿越到平行世界来了。

　　“当今皇帝……”我声线颤抖，冷汗津津，“叫什么？”
　　六常奇怪地看我一眼，还是说了：“李彦廷。”
　　“那鹿琛鹿翰林……”我喉咙发紧，出声困难，“不是皇帝的……爱人吗？”

　　难言的沉默。
　　我发现我很害怕知道答案。

　　——万一我出现在一个……我不爱李彦廷的世界怎么办？
　　——万一……在这个世界里，李彦廷根本不认识我……怎么办？！

　　“呵。”在死一样的静默后，六常终于笑了一声，那是一种碎裂般的笑，好像活着的力气都散了，梦醒了，世间的牵挂也尽了，支撑着身体的最后一根钢筋铁骨，瞬间腐朽风化了，“莲台圣主，这种宫闱秘事你都知道，该说你消息灵通，还是八卦呢？”
　　“你说得对。”他说，“他是我的爱人，可我不是他的爱人。他为皇帝生为皇帝死，他都不知道我爱他。”

　　心脏落回原位，我终于记起来正常呼吸了。
　　——啊，真好，他还是他，我还是我。

　　在缺氧的眩晕缓解以后，我才觉可笑。
　　万一在这个世界里，我不爱他，他不认识我，那又怎么样？
　　明明，我们永远不会再见面了。

　　却在刚刚觉得天崩地裂，那一瞬间的念头竟然是——如果他不是他我不是我，那我活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

　　原来，我还是虚伪的。
　　原来，我还是想要他爱我。
　　原来，我还是想要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