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艾柠檬甜》妗酒

13、第十三颗糖

　　十二月末，寒风凛冽。
　　宣淮的冬天很冷，湿寒的空气无孔不入，骨头都要被冻僵，可偏偏不下雪。

　　教室里没暖气，门窗紧闭，隔绝一切寒风。

　　“宋冬，你生日是不是快到了？”温茉握着手里滚烫的玻璃杯取暖，转头看向宋冬，白炽的灯光映在她眼中，明亮清澈。

　　她记得刚开学时宋冬解释过，当时她出生时一堆人想了好几个名字，但每个人都坚持自己想的，最后还是让她抓阄决定。

　　她在好几张小纸条中，抓到了【宋冬】。
　　里面最简单的名字。

　　宋冬，既是出生在冬天的冬，也是送冬迎春的冬。

　　也是那时候温茉和任宥才知道，宋冬正好出生在12月31日，第二天就是新的一年。

　　今天26号，再有两天就是元旦晚会，元旦晚会的第二天回家，过完元旦再返校上学。
　　宋冬的生日正好是放假期间。

　　听到温茉的声音，宋冬停下正在摘抄句子的笔，对她点头。
　　是快到了，开学的时候和温茉提过一嘴，没想到她还记得。

　　“你打算怎么过啊？”温茉好奇地问，黑溜溜的眼珠子转动试探着说，“如果你还没想好，要不我和任宥陪你一起过？”
　　“当然如果你和家里人一起过，那我和任宥就在回学校的时候给你过！”

　　任宥手懒懒地托着下巴，另一只手上随意转动着水笔，闻言也搭腔说：“是啊，如果你有安排我们就2号给你过，要是没有安排，我和温茉就在31号给你过。”

　　宋冬看向窗外，银杏树的叶子已经掉光，琥珀色的眼睛在光下转着，鎏光溢出，回想着以前的生日。

　　在初一前，每年生日宋冬都是在家里过的，那天外婆会特意来找她，江晴也会定一个蛋糕，给她做一桌她爱吃的菜，主食是面。
　　那时候一家人其乐融融，宋冬守着蜡烛许愿，烛光照亮她的眉眼，她只希望她爱的和爱她的都长命百岁开心快乐。

　　初一之后，外婆去世，她受伤失声。
　　虽然外婆不会再来陪她过生日，不会偷偷从兜里掏出一百块钱让她藏好，但江晴还会给她煮一碗面，做一桌子她爱吃的菜，再给她买个生日蛋糕，她对着烛光许愿，许愿江晴身体健康，早日脱离苦海。

　　江晴给她的爱，从来没有少过。

　　但这两年的变故和波折，宋冬渐渐变得不那么期待生日。
　　比起生日，她更期待自己带着江晴远离宣淮的这一天。

　　自从外婆去世，宋志春一次次欠债，江晴身体越来越差，她就一直在想这件事。
　　她努力让自己考进了省重点高中，下一个目标，就是考入一个好大学。

　　可今天，在明亮的教室，温茉看向她，温柔的声音里满是期待，任宥也是。这样的期待有很强的感染力，连带着几年前她熄灭的蜡烛都燃起来。

　　宋冬想和江晴过，也想和他们过。
　　她开始变得贪心。

　　她伸手比划着，告诉温茉和任宥，她得回去问问江晴。

　　“没问题。”温茉一手揽住宋冬，拍着她的肩膀，声音坚定又温柔，“决定好后你就只需要期待着就行了。”

　　宋冬用力地点头，扭头看向温茉，琥珀色的眼睛在教室的灯光下漂亮的像玻璃珠，长睫卷翘，酒窝明显。
　　她有些期待这次的生日了，就像在寒冷的冬日期待暖阳。

　　最近教室的课间都很热闹，杂物架上摆满了元旦晚会的装饰物，每个人都在讨论那天晚上大家表演的节目，兴致冲冲，眼神熠熠。

　　操场上也有了不同的一幕。
　　原本的足球框被撤到一边，草地上搭起篝火的木架，长条的木头横亘在草地。
　　学生跑操路过，余光千万次描摹，它也一点点被搭建起来。

　　这是宣淮一中第一次举行篝火晚会，从校领导到老师学生都很重视期待。

　　期待篝火被点亮的那一刻。
　　如同灵魂燃起信仰的希望。

　　这两日时间飞逝，沙漏在上课铃和下课铃中流散，在28号下午上完最后一节课后，全校都沸腾起来。
　　许良走进教室，组织他们移桌子贴装饰搬音响，好不热闹。

　　任宥在帮忙搬桌子，他身高腿长，轻轻松松就将课桌抬了出去。

　　宋冬和温茉正领了贴纸准备贴到窗户上。

　　因为宋冬没法说法，便由她站到椅子上，温茉指挥。
　　宋冬站到椅子上，将贴纸撕开，扭头看了看温茉，不知道这个地方可不可以。

　　温茉本来扶着宋冬踩着地凳子，此时为了看贴纸的位置，后退几步，看了看整体，说：“再往上点，然后往左边偏一点，对对对就是这里。”

　　宋冬听到温茉说可以，便将手里的红色贴纸摁到窗户上，她垫着脚用力，身形微微晃动。

　　“诶诶，小心点啊，这个音响有点重，你们侧着进。”门口传来一道男声，他在指挥着搬音响的几个同学进来。
　　几个人小心翼翼地搬，但进门时踩到了地上的彩纸，脚底打滑就要往后倒去。

　　情急之下伸出一只手下意识拽住了旁边人的手。

　　“啊——”温茉的胳膊猝不及防被拽住，整个人往另一侧倾倒，手本能地抓住了椅子背，将其带偏。
　　“小心——”任宥搬完桌子，在走进教室的那一刻瞳孔一缩，大喊出声的同时大跨步向前。

　　宋冬刚踮脚贴完贴纸，还没用力把它摁住看，脚下的椅子就晃动着往一片倾斜，她下意识想要抓住点什么，可窗户玻璃光滑，她手无处安放，心跳到嗓子眼，本能想要跳下椅子，下一秒却稳稳当当落入了一个怀里。

　　哐当——椅子倒地。

　　伴随着倒地声的，是柔软舒适的毛衣，清新恬淡的柠檬香，有力握住胳膊的大手，搭在肩头的素手，急促的呼吸，慌乱的心跳。

　　宋冬抬头，正正撞入任宥眼波的海。
　　深邃的，海浪翻卷的海。

　　这一刻时间都定格，那些尖叫道歉都远去，只有惊魂未定的心跳，和不轻不重的对视。

　　“宋冬！你没事吧？”温茉焦急的声音打断了这个对视，将椅子扶起来，握住宋冬的胳膊慌乱地道歉，“对不起，我刚刚没稳住椅子还拉了一下。”

　　“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摔着了？”
　　宋冬在温茉清丽的声音中回过神，收回搭在任宥身上的手，转向温茉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任宥松开抓着宋冬的手，提到心口的那股气终于可以呼出来，可他眉头还皱着，声音也冷：“还有哪些没贴？”

　　宋冬指了指窗台上的那一堆。
　　他探身，将那一叠贴纸都拿过来，对宋冬和温茉说：“我来贴，你们一个扶好椅子，一个看贴的位置。”

　　任宥很少冷脸，但此时他面容冷峻，薄唇抿着，紧绷着下巴，原本就清晰的下颌线显得更锋利，宋冬温茉彼此对视一眼，没再说话。

　　等全部贴完，任宥的脸还是冷的，他抱臂靠在阳台，温茉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橘子味的水果糖递给任宥，宋冬也很上道地拿出一颗荔枝味的，放到任宥折叠的胳膊上面。

　　“今天是个意外，之后我们肯定会小心点的。”温茉拍拍任宥胳膊，“别生气了。”

　　任宥眼疾手快地抓住胳膊上即将被温茉碰掉的糖，装作不经意地看了宋冬一眼，瞳眸清澈，眼巴巴地望着他好似在说让他不要生气，心脏猝不及防被这双眼眸摄住，任宥柔和了面色，有些不自在地继续唠叨了两句：“那边又是椅子又是杂物，摔下来很容易受伤的。”

　　“下次这种踩凳子的找我来。”

　　温茉和宋冬齐齐点头，并排的脑袋仿佛两只小鸡一起啄米。任宥瞥了眼，嘴角小幅度向上扬起，忍不住欠欠地说：“好了好了，这样搞得我像喂鸡的老爷爷——面前两只小鸡在啄米。”

　　宋冬和温茉的头刷得一下抬起来，还是温茉反应快地朝着任宥胳膊拍去：“你才小鸡！你见过这么聪明的小鸡吗？”

　　“今天这不就有幸得见了。”任宥撕开荔枝味的水果糖往嘴里潇洒一扔，又将包装纸放到温茉正好抬起来的手里，眉眼俊逸狡黠一笑，声音却清朗地仿佛端庄的正人君子，彬彬有礼来一句：“不用谢。”

　　温茉心一噎，声音都没忍住上扬，无语地冲任宥喊：“任宥你要不要脸！把垃圾扔给我还说不用谢？”
　　“还有，你才是小鸡！”

　　可没用，任宥早就跑远了，勾搭到朋友的肩上大步离去。

　　宋冬早就习惯了任宥时不时的犯欠和温茉斗不过嘴后的嘟囔，两人下课吵吵闹闹，她站在中间挥舞着手当和事佬。

　　不过任宥很少对她犯欠，如果非要用一个词定义任宥对她的态度，大概是骑士。
　　任宥比温茉还像守护在她身边的骑士，在每一个有危险的瞬间都第一时间冲出来。

　　比如刚刚椅子摔倒时他冲过来的身影，比如以前打水热水飞溅时第一个将她往后拉的手臂，比如当初被小混混围堵时想办法保护她的声音。
　　任宥好像会出现在任何她临近危险的时刻，像无处不在无所不能的骑士。

　　宋冬扭头，看向外面的银杏树，枝干光秃，被凛冬的风肆虐，而在几个月前，它曾枝繁叶茂，郁郁亭亭，承载着盛夏的蝉鸣和骄阳。

　　那时候她背着书包站在门口，战战兢兢，忐忑地想象着走进这个教室会怎么样，暑气和蝉鸣就是她不平静内心的最好写照。

　　可当她走进去，温柔的介绍、不熟练的手语、白炽的灯光、窸窣的聊天、热烈的掌声，没有太多的嘲笑和恶意，如同漆黑深夜偶尔飞舞的几颗萤火虫，将她引向光明。
　　因为温茉和任宥，她好像不再是孤岛。

　　原来，碧绿的银杏叶和喋喋不休的蝉鸣，是这个夏天宣淮一中给她的欢迎仪式。
　　【欢迎进入热烈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