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砾》于晴时

4、搏狼

　　后来一连好几天，阿抚总是在天亮之前，披着一身朝露来给高朗送饭，吃食虽然不甚精致，但高朗好歹是没有饿死。

　　他也不是没有想过正面决斗，潇洒地离开这里。只是一来每天的食物跟计算好了一样将将果腹，让高朗别说打架了，连说话都绵软无力的。二来，这个阿抚的确是个厉害的，高朗几次试探都被她毫不留情地压了回来，直接武力镇压，让高朗不敢造次。

　　除此之外，阿抚倒也没有再为难高朗，反而每次都会耐心地和高朗鸡同鸭讲地沟通一番。

　　双方虽然出于不同目的，但都有强烈的交流意愿。几天下来，高朗已经能够稍微听懂对方的语言，并且把自己出现在这里的来龙去脉都交代出去了，还特意强调自己的同事还在等着，太久没回去估计就会报警了。

　　但是阿抚听后神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她听懂了没有。

　　威胁不成，高朗也不甘心就这样当了阶下囚，每天等阿抚走了之后就像老鼠一样在房间里四处转。

　　首先最先尝试的突破口就是大门，但这个门非常离奇，高朗来来回回摸了好几遍愣是没有找一个能受力的把手，连个小坑洼都没有，简直就是两片严丝合缝的大铁片，在外面锁死的情况下想从里面出去，手无寸铁的高朗还真是无计可施。

　　门口出不去，剩下唯一的希望就是那个能有两米高的小窗口，秉持着死马当活马医的精神，高朗摔了几次之后终于爬了上去，然后绝望地确认自己的头都过不了这个窗口的事实。

　　就这么折腾了一溜够，除了手上添了几道伤口，高朗阶下囚的现状没有丝毫改变。

　　是以阿抚每次来都能看到高朗手上新添了伤口，但她什么都没说，也不知是本性宽容还是对这个牢笼十分有信心。

　　就在高朗开始考虑是不是应该调整自己的心态，接受自己要永远待在这个暗无天日的牢房之时，局面终于出现了转机。

　　说来也琐碎，这个转机出现得十分随意，但凡每天送饭的阿抚能多打扮一下自己，高朗都不会感觉出异常。

　　所谓的转机其实就是高朗发现阿抚今天换了一身新衣服——之前阿抚每天基本都是头上一根木簪固定住长发，身上的几层布料都紧紧贴着她的皮肤，干净利落得不行。

　　但是今天却不是，最明显的变化是她披了一件花纹繁复的缎面披风，加上她把食盒递过来时，露出了披风下面的软甲，这可不寻常啊，高朗看得真切，心里先是一惊：难道今天就是自己的最后一天？

　　然而阿抚还是同之前一样，连说带比划地问了他几个问题之后就走了，她走了之后高朗的不安反而放到了最大，疑心自己会随时被提出去正法了。

　　他困兽似的来回踱步，踱了好半天，办法还是一点没想出来，体力也要见底了。他只好暂停自己的焦虑，把送来的食物都胡吃海塞了。

　　就在他专心干饭之时，远处传来一阵阵有规律的吼声，高朗仔细一听，感觉这像是某种劳动号子。

　　他连忙三下五除二地解决掉了手里的杂粮糕，然后熟门熟路地循着石头间缝隙爬上了那个小窗口，伸着头四处张望，但除了一排绿油油的树杈子之外，啥也没看见。

　　高朗不死心，小窗口看不见他就下来在墙壁上寻找能透光的缝隙，找来找去，也只有门缝能漏光。

　　高朗贴上光滑的门扉，本想通过那一点点缝隙，看看外面的情况，没想到，他刚一贴上去，之前怎么推都不动如山的铁片子竟然挪开了个小口子。

　　这可真是菩萨显灵了！

　　高朗大喜过望，一鼓作气将门推开。

　　这变化来得太突然，高朗猛的一下迎面撞上了大片阳光，本能闭了闭眼，同时大口呼吸着一墙之隔的自由空气。

　　是说不出的香甜！

　　高朗一点不敢耽误，等眼睛适应了阳光之后，他环顾了一眼四周荆棘丛生的树林，果断选择沿着那唯一向前延伸的小路跑去。

　　他现在热血沸腾，但不至于头脑发热要去暗杀了那兄妹俩，这里的人并非良善，他的当务之急还是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他也知道这条路极有可能会有人走动，所以他不直接走在路上，而是保持这条路在自己的视线范围，然后小心翼翼地借着树和山沟躲藏自己，这样既能保证自己不在森林里迷路，又能避免被未知野兽和未知的人抓住。

　　活了二十几年，总算急中生智了一把。

　　加上今天不知道是走了什么大运，高朗一路走得格外顺畅，除了那越来越清晰的劳动号子，他连鸟叫声都没听清就穿过了树林。

　　从树林里之后出来可走的路就变多了。此时，高朗眼前就有三条能走的路：往前，有一条幽深的巷子，应该能通往大路，但路上会遇到什么就很难说了；往左，路倒是开阔，只是目光所至几乎都是规整且已经播种的农田；往右，看着是在灌木丛里蹚出来的羊肠小道，但依稀能看到远处几户人家的院墙。

　　高朗虽然被人押着走过一回，但那时毕竟月黑风高，回想起来真是如同失忆，一点都记不得了。而作为一个暂时越狱成功的逃犯，他的本能反应就是要找一个人多但易躲藏的地方，将“灯下黑”的理论运用到实处，为自己搏一个美好明天！

　　于是，他观察了半晌，确认没人经过时，迅速从藏身的灌木丛里跑出来，果断往右边一路跑去，然后目标明确地藏进刚才就看好的草丛里。

　　高朗就这样一段路一段路地挪，好半天才总算挪到了一户人家的院墙下。

　　没想到的是，这户人家的院墙并不高，高朗站起来稍微踮踮脚就能把院子里的情况看个一清二楚。

　　高朗飞快地扫了一眼这个院子，判断这应该是个后院，他看到里面横着一排的屋子都是木质结构，而院子的其中一边还搭着个小亭子，模样看着很像个放大版的神龛，只是里面摆放的却不是神像，而是放置着一个从上到下整齐罗列着各式各样的短刀的架子。

　　高朗在院墙边蹲下，迟来的疑惑涌上心头——这里生活的到底是什么人？

　　也没有细想的时间，光天化日之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冒出来个大活人，高朗得赶紧找到适合藏身的地方。

　　他观察了一下所在的周围，并没有找到理想的位置，于是他躬着身体紧贴着院墙谨慎地往前挪动，寄希望于下一户人家。

　　刚挪了没多远，高朗就听见那号子由远及近，男性中气十足的吼声和人群的欢呼声越来越清晰。不妙啊，听动静是朝这边过来了。

　　高朗放眼一看，周围都实在没有能藏人的地方，他也不敢耽搁，情急之下跑到墙根下，扫了一眼院子没看见里面有人，就两手一撑，翻进了人家院子。

　　好在这家也同样有一个放大版的神龛，也同样有一个放置短刀的架子，只是架子被更加细致的铺上了布，加上背靠着墙，刚好与墙壁形成了一个狭窄隐蔽的空间。

　　高朗来不及左顾右盼，着急忙慌地把自己打横挤了进去，正正好好容纳他下一个人。

　　外面的喧闹声来了又走，很快就变得不那么清晰了，高朗放松了一下紧张的神经，眼下一时情急躲进这个看着像是人家家祠的地方，也不知道能安全多久，现在外面又热热闹闹的，贸然跑出去那就是自投罗网。

　　左右也没什么好主意，只能等到夜深人静之时夜游一番了。

　　到时候找条大路一直往前跑，要是遇到河就顺着河流漂流，要是没有河就找个山沟沟躲着。只要留着耐心慢慢周旋，他不相信自己走不出这个鬼地方。

　　如果“计划”有反义词的话，那应该就是“变化”。如果高朗注定有什么克星的话，那应该就是那只十分灵敏的恶犬了。

　　高朗刚敲定了逃亡计划，还没来得及想好自己逃亡路上要怎么获取补给呢，这房子的主人就回来了，而且不是一个人，高朗同时听到了好几个人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心一下就揪了起来。

　　其实如果只是人回来了，他们未必能发现高朗。这事坏就坏在，主人回来没多久后，又回来了一只狗，那只狗刚一进屋就冲着后院狂吠。

　　变故来得太快，在角落里夹着的高朗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还没理出个章程来，就听到一个中年男性骂骂咧咧地和那只狗一起走了过来。

　　跑！

　　此时不跑就真的被人瓮中捉鳖了！

　　高朗从边缝里窜出来，把走到半路的男人吓得连连惊呼，高朗看也不看一口气攀上围墙翻了出去，那只倒霉的臭狗“嗷”的一声就扑了上来，幸好被围墙拦住了，高朗头都不回，闷头往前跑。

　　但是，围墙拦住了那只狗却拦不住那个男人，他从惊吓里反应过来之后就立马拔腿狂追，边跑还边大喊大叫，很快就有抄着家伙的人从四面大方涌来加入对高朗的追铺。

　　这到底造了什么孽？我没偷没抢，怎么会落得和过街老鼠一样的下场，高朗忿忿不平地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