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砾》于晴时

1、误入

　　高头镇

　　南方过冬最难受的是遇到下雨天，淅淅沥沥的雨滴让空气化出了寒气一阵一阵地往人骨头缝里窜。
　　当成江和于小林走进镇上这家看着还算大的生活超市时，老板正在收银柜台后面缩成一团，津津有味地看着手机里正在播放的谍战剧，对刚进门的这两个身穿着冲锋衣精壮男子也没有多看上一眼。

　　他们两人一进超市就默契地分头行动，将这不大的超市盘了一圈之后两个大男人拿着一堆面包、水和小零食来结账，走在成江身后的于小林看到柜台上的小货架上摆着槟榔，伸手一把抓了好几袋放到柜台上，老板这才将视线从手机上移开，伸手扯了一个袋子将堆在柜台上的商品一一扫码后塞进去。
　　这时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地面上还是湿漉漉的，天也阴沉的随时能下一场大雨。

　　成江两人买完单走出超市门后径直走向停在门口的越野车，一直站在车旁的垃圾桶边上抽烟的张宇和高朗看见他们回来了，赶紧猛吸两口然后把快烧到头的烟屁股弹进垃圾桶里，麻溜地上了车准备出发。
　　成江和于小林刚在后排坐稳，于小林就在袋子里翻出了刚买的槟榔和小零食，扔给坐在前排的抽烟二人组

　　“留点在山里吃”

　　开车的是张宇，他一看有槟榔就笑开了

　　“哎呀，还得是我哥懂我啊，没多少路了你们眯个回笼觉，到了我叫你们”

　　他话音还没落完整，车上的其他三个人已经系好完全带，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了，张宇忍了忍将那个差点脱口而出的字憋了回去，老老实实地按车载屏幕上的导航路线出发。

　　天还是阴沉得化不开，他们一行四人就在这条弯曲的乡道上向着那片云雾环绕的古哀群山渐行渐远。

　　他们去的古哀山是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地形复杂且森林资源非常丰富，所以国家地质调查局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对森林里的样地进行自然资源的综合调查。

　　今年接到调查任务的就是成江一行人，任务对他们来说并不难，主要是测量样地的地质地貌和森林资源，只要能顺利找到样地，他们就能在晚饭时间回到镇子里吃上热腾腾的饭菜。

　　越野车绕着山体转了一个曲折的弯后停在一片绿油油的小空地上，这是车子能走的极限，再往前就是茂密的树木了。
　　四个人陆陆续续下了车，睡了一路的三个人还很不识相地伸了伸懒腰，高朗走到打开后备箱将里面的雨衣拿出来穿戴好，

　　于小林一边穿雨衣，“你们想吃什么自己在袋子里拿，我不整袋拿上去了，怪沉的”

　　高朗：“好，这个设备我来拿吧”

　　成江：“设备要清点好，那个罗盘呢？”

　　“在这呢，给” 高朗将罗盘递过去，打开设备箱确认里面的零部件都在之后，拿自己的背包走到车后座从那个食物袋里拿了一瓶水和几个面包塞进背包里，背起背包一手拎着设备的箱子一手拿着一把工兵铲就算是整装待发了。

　　所有人都准备得差不多了，成江在关车后备箱之前又确认了一遍

　　“蛇药和防熊喷雾拿了没？”

　　张宇：“拿了，在我这”

　　于小林补了一句：“皮尺和充电宝在我这”

　　“好，出发”

　　成江一把关上后备箱的门，手里拿着一把开路用的砍刀走在前面，其他三个人手一把工兵铲紧紧跟在后面，一行人四个人就像往常一样进山了。

　　刚开始的山路还是隐约有点人迹的，走起来不太费力，大家还有心情唠家常。

　　其中最有心情的就是张宇，　“真的，我们老家那真这么说，你的大脚趾大，命就苦，我的大脚趾还挺大，还没过过苦日子”

　　走在前面的成江接道：“那可能是你的苦日子还没有来”

　　顿时笑声一片，惊起周围一阵簌簌声。

　　张宇无奈道：“队长，你这不就把天给聊死了嘛”

　　于小林道：“还聊天，现在就让你过过苦日子，前面都没路了，你去给咱开路去”

　　张宇立马上前：“那也行啊，成队，你让我来吧”

　　成江侧身让他走在前面，和往常一样，山路由一开始的不好走变成了难走最后变成了走不动。与往常不一样的是，这次他们没能预计的时间到达样地。

　　高朗走在最后拿工兵铲挡开前面的藤蔓然后问成江，　“成哥，咱这个方向没搞错吧”

　　成江闻言停下来把兜里的罗盘和地图拿出认真核了一遍：　“对着呢，得一直往西，估计快到了”

　　既然方向没错那就只有加速前进了，谁也不想在这样的森林里过夜，但可惜这片森林里茂密并没有体会到他们的急迫。到了下午，天上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而且在树林之间还不断涌出稀薄的白雾。

　　他们本来对森林就不熟悉，一起雾大大降低了能见度，增加了许多潜在的危险。

　　成江思考再三提议道：“要不咱们先下山吧，这是要起雾了”

　　于小林：“不再往前走走吗，说不定快到了呢”

　　成江：“到了我们也测不了啥，这马上天黑了，明天再来还稳妥点”

　　成江说得很有道理，这样野生的森林里在夜晚有更多的未知数，于是于小林也没有再坚持，四个人走上返回的路，他们眼看着雾气越来越浓，脚步也越来越快。

　　但是走着走着成江发现不对劲了，“等会，我们刚才是走这个路过来的吗，我怎么觉得不像啊”

　　张宇道：“这里能走的不就一条路吗，错不了吧？”

　　成江用下巴指了指旁边的树说：“我们过来的时候没见过这种树”

　　这话一出四个人都安静了，高朗习惯性地拿出自己的手机来看果不其然一点信号都没有，周围已经被雾气包围，两米开外只有一片白茫茫，更糟糕的是现在天马上就要黑了，气温也越来越低，在这样情况下迷路绝对是大不妙。

　　高朗问：“那现在怎么办？”

　　于小林：“我们肯定不能再乱走了”

　　成江挠了挠头说：“我们要是盲目找路的话说不定会越走越远，我们得做好在这扎营过夜的准备”

　　张宇：“可是在这过夜不得冻死啊”

　　于小林立马反问他：“那你什么更好的主意？”

　　张宇被噎住

　　成江接着说：“找地方先扎营吧，现在天还没全黑，待会我们几个可以轮流出去找找路”

　　高朗立马出声说：“成哥，我先去找路吧，我去那边看看”

　　高朗把脚下的设备递给张宇，看着成江说：“我感觉我们没走错多远，那边应该有路，我过去看看马上就回来”

　　张宇接过设备：“你一个人去能行吗？”

　　高朗点点头：“我不走远”

　　如果能找到路下山那无论如何都是好消息，所以成江也点点头：“那你去吧，快去快回，沿路做好记号”

　　高朗：“好，我马上回来”说着就转身隐入了浓雾之中。

　　于小林担忧道：“他一个人去真的没事吗？”

　　成江：“没事，年轻人嘛比较敢闯”，另一位年轻人张宇苦笑道：“成哥，年轻人也不都像他那样敢闯的”

　　另外两人不约而同地轻笑了一声，然后成江说：“找个干爽点的地方窝着吧，他很快就回来的”

　　话是这么说，但三人就地卸下肩上的背包当做凳子一屁股坐了上去，走了一天的山路，精神和体力都到极限了，三人瘫坐着等待夜幕降临，祈祷着今夜能平安度过。

　　另一边，走了大半个小时的高朗刚用工兵铲在树上留下一个新鲜的划痕，他摁亮了手里的手机一看还是一点信号都没有，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但这一趟，路和信号都没找到，白跑了。

　　此时天已经基本黑下来了，夜色与浓雾相互交融形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高朗拿出背包里的手电筒照着自己留下的痕迹，准备走回去与队友们汇合，但走回去的路却没有来时那么平静……

　　高朗刚走了没多久耳边就传来一阵响声，他直觉是附近有野兽出没，于是把自己的脚步声放轻加速往前走，但那响声却越来越清晰，高朗被包裹在黑夜和浓雾之中，人类的悲鸣、野兽的嘶吼、兵器在互相摩擦、战争杀伐的声音全都混合在一起从四面八方朝他涌来。

　　高朗将自己微微发抖的手攥成拳，深呼吸了几次然后照着自己的来路往前跑，他用最快的速度往前跑但那声音却似乎越来越近。

　　突然，他敏锐地感觉到有只野兽由远及近朝他扑来，他一个闪身想躲脚下却一滑，整个人从那狭窄的小道上滚落下去。

　　他拽住旁边树枝的瞬间余光撇到自己刚才站立的地方——不但没有凶残的野兽，甚至没有一只活物，但他还没来得及细想脆弱的树枝就被扯断了，他像个圆球一路滚到了坡底。

　　平稳地躺在地上的那一刻高朗觉得自己要晕过去了，但是没有，他睁开眼时什么都看不见，要不是转头看见了自己的那卡在藤蔓的手电筒依然亮着的光，他都要以为自己摔失明了。

　　虽然四周一片黑暗但没有再传来那种凄厉的声音已经很令人欣慰了，他缓了口气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心里闪过的第一个想法是：完了，这下是真迷路了，他叹了口气，颤颤巍巍地朝黑暗中唯一的光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