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到一只吸血鬼》何堪

4、Chapter4

　　出了破晓森林，就能看到通往黎明镇的碎石小路。路边生长着怪模怪样的风车草，一有风吹过就发出嗡嗡的声音。
　　拖着沉重的吸血鬼先生，加娜不由想起自己那个懦弱得像个小姑娘，天天和太阳酒馆的吉莉结伴采蘑菇的堂哥或者说亲哥哥威斯。
　　威斯．内里．菲斯和加娜一样是由祖母玛利亚抚养长大的，他的人类母亲和加娜的父亲一样，天生是个白痴。在伯父跟从父亲离开幽暗森林之后，祖母下了个英明神武的决定，将被大儿子抛弃的大儿媳改嫁给了小儿子。所以，威斯其实是加娜同母异父的哥哥——菲斯家复杂的成员关系一直是巫婆和附近居民嘲笑的对象。
　　连镇上最没人缘的打铁匠麦麦尔都会当着她的面开玩笑说：“喂，加娜！你和你哥哥什么时候结婚？”加娜气愤地冲着他化出兽型喷火，而威斯，魔王伊利斯在上，他竟然哭着跑开了！
　　他真的能够在魔王生日前成功抓到一只喷火龙？
　　加娜摇摇头，愉快地吹起了口哨。所以，祖母那把大弓的继承者一定会是自己。
　　可是……再往前走，就是热闹的黎明镇了。
　　想起铁匠麦麦尔那张油腻的红脸，加娜狠狠地瞪了肩膀上的吸血鬼一眼——假如他肯化出兽型的话，不但省了她很多力气，还可以趁机炫耀一下。
　　带着个半死不活的男人和带着只吸血蝙蝠过街，受瞩目的程度可是天差地别。
　　扛起破破烂烂的吸血鬼先生，加娜决定绕路翡翠河，从水路回到幽暗森林。
　　蜿蜒的翡翠河发源于最北边的缪斯大雪峰，流经三大王国，最后浩浩荡荡的奔流入海。但是，到了黎明镇附近的山地，它却一分为二，只有小小的一条支流勉强从距离古镇不远的谷地流过。
　　这条支流被黎明镇的人称为破晓河，河里满是茂密的夜光水草。下游经常漂浮着破晓森林的灯笼怪们产下的半透明卵囊。
　　加娜用从近卫队队长西蒙身上搜刮来的银币雇了艘小船，船夫死死地盯着被尸体一样拖来拖去的吸血鬼先生。
　　“……嗨，伙计。”
　　吸血鬼肿着脸靠在船舷上，额头撞到了石头，正慢慢地渗出血来。船夫有些不忍心，朝船舱里的狼吞虎咽的加娜努了努嘴，“那位小姐是您的夫人？”
　　吸血鬼瞅着他不吭声，他的眼睛已经恢复成黑色，看起来又深邃而悠远。然而，蝙蝠是没有视力的。
　　他侧过身，把耳朵对着他，仔细观察着他。
　　船夫以为碰了钉子，站起来准备开船。
　　加娜一连喝了半桶苹果酒，才醉醺醺地带着块面包出来。“你的早餐，小瞎子，”她把面包掰开，从网孔塞进去，蹭着他的嘴唇。
　　吸血鬼猛地张大嘴，露出锋利的尖牙，在咬下面包的瞬间，加娜砰地往后仰倒，呼呼呼打起呼噜来。叼着那块又干又硬的面包，吸血鬼先生的脸色像白昼交替似的抽搐起来：
　　这就是菲斯家的女人，粗鲁、霸道、没有同情心……还该死的总爱抓男蝙蝠（加娜倒是没想着一定要抓公蝙蝠）！
　　加娜翻了个身，脑袋咚地敲在船舷上，整个船都晃动了一下。她嘟囔着挥动了一下手臂，吸血鬼眼疾手快地带着银丝网滚动了一下，虽然脸又一次撞到船舷，好歹避开了加娜接下来那豪迈的一脚。
　　船驶到了河心，岸边郁郁葱葱的高大树木几乎把天空都遮蔽了，逆流而上，越往北，植被的叶子就越小。到了松树与桉树混栽的地方，甚至有热带蝮蛇和松鼠同时在林间出没。
　　吸血鬼主动和船夫搭起了话。
　　“给您松绑？这可不行——您身上有钱吗？”
　　吸血鬼漂亮的耳朵抖动了一下——那上面还有加娜的牙印——他身上只有数之不尽的伤口。他艰难地咽下干面包片，斟酌着换了话题，“你能给我杯水果酒吗？”
　　“酒是那位小姐付的钱。”
　　吸血鬼的耳朵又抖了一下，咬紧了牙关，然后发出了嘶哑地笑声，“那是我的新婚妻子，她不会介意自己的丈夫喝那么一点儿属于她的廉价酒的。”
　　船夫瞥了眼睡得鼾声震天的加娜，他可没见过这么凶悍的妻子，而且……
　　“你可是被她拖上船的，英俊的先生。”脑袋还撞翻了甲板上的一只鱼篓。
　　吸血鬼差点儿露出尖利的牙齿，幸亏五官都被打肿了，压根看不出表情，“情调，爱人间的情调，如果不能理解，就不要试图去揣测……这样很不礼貌！”似乎要说服自己继续把这谎话坚持下去，他又加了句：“她刚刚还喂我吃了美味的点心，亲手喂的。”
　　船夫终于有点儿信了，他站得远，只隐约瞧见加娜冲他嘴里塞东西，似乎还叫着什么“小瞎子”。
　　小瞎子，真是见鬼的爱称！
　　吸血鬼用耳朵注视着他的神情，继续游说，“或者，你愿意代替我把我可爱的妻子抱进船舱里？”
　　船夫颤抖了一下，看了看侧着脸的“丈夫”，又瞥了眼醉得酣畅淋漓的“妻子”……他进到船舱里，四下翻边，只找到一只空空如也的酒桶。
　　“全喝光了，先生，”船夫无奈地回到甲板上，打算继续开船。逆流行船，不努力划的话，就会被冲往下游。
　　现在已经回到刚才那只松鼠出没的地方了。
　　吸血鬼还是没有放弃，“那给我拿一只苹果吧。”只要让我有机会咬到你，控制你！
　　“苹果也吃完了。”
　　“熏肉？”
　　“熏肉也吃完了？”
　　吸血鬼的眉头越皱越紧，“那还剩下什么？”
　　“什么都没剩下。”
　　……
　　船夫又开始划桨，水流的声音单调地响着，应和着树梢沙沙的风声，一点一点靠近幽暗森林的地界。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爬起来跳进翡翠河——但是想到河里那些长着锋利尾巴的剪刀鱼和下游的小灯笼怪，吸血蝙蝠安德玛尔•斯蒂夫选择了继续忍耐。
　　是的，故事进行到这里，是该介绍一下英俊帅气，偏偏运气不是那么好的安德玛尔•斯蒂夫先生了。
　　作为一只拥有良好家庭教育的纯种吸血蝙蝠，安德玛尔出生在破晓森林山崖石壁上的一个幽深巢穴里。他的母亲是一只美貌的纯种黑翼吸血蝙蝠，父亲也是一只美貌，不，是英俊的纯种黑翼吸血蝙蝠。
　　母蝙蝠遇到了公蝙蝠，他们共同目睹了领袖夫人玛利亚•菲斯猎杀松鼠、野猪、毒蛇、蜥蜴等动物的残忍行径，也目睹了领袖安德玛尔•内里一家婚姻破裂的始末。
　　那一年，芭芭拉帝国面临空前的威胁——来自南部深山的恶龙闯入皇宫，抢走了国王最心爱的皇后。皇后的父亲，也就是邻国郁金香的国王安德烈扬言要对芭芭拉全面宣战……整个帝国陷入一片混乱。内里先生的妻子——玛利亚•菲斯响应国王的号召，不顾丈夫的阻扰，挺着大肚子参加了屠龙远征队。
　　内里先生当然不愿意自己的妻子出战，他几乎用尽了自己所能想到的办法也没能劝住玛利亚，最后只得用离家出走来威胁她：“你不想再要我待在这个家的话，就去参加屠龙远征队吧！”
　　玛利亚连头都没有抬，只是认真地把干粮装进行囊里。
　　“那么，你就去和恶龙作伴吧！”内里先生愤怒地大吼。
　　蝙蝠们跟随着内里先生一起离家，一起从幽暗森林的古堡搬到了破晓森林的山崖上，还一起倒吊在山崖上冲着狂风大吼：“让玛利亚那个粗野的女人去和恶龙做伴吧！”
　　数月之后，这句诅咒一般的话变成了现实——作为屠龙远征队的队长，玛利亚•菲斯在战场上生下了自己的大儿子，救回皇后之后，还把五花大绑的恶龙布伦尔带回了自己家。
　　内里先生又悲又喜，冲回家和她大吵了一架，带着一颗破碎的心回到了山崖下，从此宣布与菲斯家势不两立。
　　当然，安德玛尔的母亲就不这么看。她经常和自己的丈夫嘀咕：
　　“内里先生经常在半夜的时候脱离集体，肯定是回去古堡看孩子了。莉迪亚夫人也在四处宣扬自己看到他去了幽暗森林呢！”
　　在安德玛尔出生的那一年，内里先生带回了只青年蝙蝠，长着一双菲斯家特有的琥珀色大眼睛。一周以后，玛利亚•菲斯就迅速地和那头连姓氏也没有的恶龙布伦尔结为了连理，没过几个月，就生下了一头智商低下的人脸小喷火龙，也就是加娜的父亲。
　　内里先生的脾气更加难伺候了，连灯笼怪都不敢招惹他。
　　……
　　山崖上的风虽然大，安德玛尔却成长得很健康。他出生后不到一天，就因为嗜血的天性差点儿咬坏了母亲的□□，四个月大的时候就学会了独立捕捉昆虫和吸食露珠。即使那时候他的世界一片黑暗，听不见也看不见（幼年吸血蝙蝠的回声定位系统基本等于摆设）。
　　崇拜着安德玛尔•内里先生的公蝙蝠不顾妻子的反对，将决定将他们的小宝宝以内里先生的名字命名。
　　斯蒂夫太太对此非常不以为然。
　　从安德玛尔懂事起，她就总念叨着这样一句话，“安德玛尔，你要离姓菲斯的女人远一点儿！”
　　离姓菲斯的女人远一点！
　　安德玛尔回忆着母亲和父亲，靠在逆流而上的木船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们的儿子，正被菲斯家的女人绑架着呢。
　　安德玛尔闭上眼睛，阳光让他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他知道，他逃生的机会越来越少了。
　　前方水域长满了密集的夜光草，有些甚至露出了水面。
　　一直缓慢行驶的船只突然停下了，船夫打开水壶，咕噜咕噜灌了几口，然后扭头看向他，“要喝水吗，先生？”
　　安德玛尔虚弱地张开了眼睛——船夫发红的手臂在刺眼的阳光下裸露着，隐约可见青色的血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