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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白衣卿相 ...

  •   圣祖仁皇帝?东极门登闻鼓?

      这一下包括庄修明在内的众学子们都反应过来了,这竟是本朝发生的故事?

      众所周知,东洲太祖皇帝司马东明倡导“民事如天”,为了上达民情、监督官僚,在开国初期就设立了登闻鼓,并设有专人管理,一有冤民申诉,皇帝亲自受理,官员如有从中阻拦,一律重判。

      开国初期政治清明法度宽松,普通民众也可随时击鼓鸣曲申冤,或向朝廷提建议,或对政策提出异议等等。

      但随着国朝法度日渐严厉,为防止无端刁民的恶意上访,对击登闻鼓的条件也日趋苛刻,规定击登闻鼓者,先廷杖三十,一般人打完这三十仗,可能命都没了,因此到后来登闻鼓便形同虚设。

      这个讼师,若是开国初期去敲鼓还好……但是听梁祭酒的意思,登闻鼓都沉寂百余年了,那肯定不是在开国初期了。

      所以真的勇士啊这位!庄修明不禁瞠目结舌。

      “在当场按律廷仗三十后,那位讼师便因伤重不省人事了,好在他住客栈认识的一个同样进京赶考的举子朋友,找了架板车将他拉到了医馆救治,才保住了一条命。讼师在床上昏迷了整整七日,终于醒了过来,然后他不顾举子朋友的阻拦,硬是拖着重伤未愈的身体,带着装满了证据的包袱,一瘸一拐地来到了大理寺,以击登闻鼓报冤人的身份,将冤案证据呈递给了大理寺主官,并直言法条漏洞之所在……”

      众学子们有敏感的已经发觉,梁秋志这里的讲述掺杂了许多非亲身经历不可能知的细节,已经不是在讲故事,而是近乎于当事人的视角。

      不过,更多人的注意力却在别处,大家不禁感慨万分,为了一个与己无关,苦主不在的案子,差点把命都赔了上去,值吗?

      一个讼师竟能做到如此地步!庄修明对这位前辈心服口服。

      区区一个讼师竟能做到如此地步?高嘉神色又是一番变幻。

      “后来,又经过了一番波折,在时任大理寺主官的推动下,那处有漏洞的法条得到了修改完善,冤案终于得以昭雪,害死苦主全家的当地官府和那个‘扭师爷’也依律受到了惩治。”

      大约是看快到放课时间了,梁秋志简单地把波折一笔带过,直接说到了故事的末尾。

      讲堂里一片奇异的安静,众人显然还意犹未尽。虽说过程坎坷,结局圆满,但总觉得好像不该就这么完结了……

      “再后来呢?”庄修明仗着自己在前排,大胆发问。

      “再后来?”梁秋志目光慈和地望着他,微微笑着,道:“再后来那位讼师考取了功名,去刑部做了郎中,主导修订了《东洲律》,推动了很多不适用法条的革新……”

      庄修明惊讶地张大嘴巴,原来他都要背熟了的那部大砖块巨著,竟然是在那位讼师前辈的努力下,才有了如今这般可靠的模样。

      他啧啧称奇,马上转过头跟公孙诲感叹道:“没想到在这个世上还曾有如此豪杰人才!可惜君生我未生,无缘得见那位前辈的风采……”

      讲堂里这会儿还很安静,庄修明一时有点激动,也没控制住音量,于是所有人都听到了他大感遗憾的话。

      然后,庄修明就发现,公孙诲看着他的目光有点诡异。

      然后,坐在前面第一排的谭伦,莫名也转过头来,目光诡异地看着他。

      嗯?庄修明眨巴眨巴眼,嫌他说话声音太大了吗……这时讲堂前方似乎传来了一声笑,他下意识地望去。

      “此人尚未作古,你还是有缘得见的。”梁秋志终究忍俊不禁,缓缓道:“他就是现任大理寺主官,庄榷庄大人。”

      “哦……”少年慢了两秒,瞪圆了眼睛,过度惊悚,“啊——?”

      公孙诲和谭伦看着他如遭雷击般不可置信的表情,都无语地笑了起来。

      蠢货……连高嘉也忍不住撇了个愕然无语的笑。

      此时率性堂里许多知道庄修明身份的人,也都恍然大悟地笑了起来。

      之后经过短暂的交头接耳,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真相,讲堂里顿起一阵此起彼伏的笑声。

      当然,大家笑完了之后,对故事中的小小一个讼师却能做到如此惊人壮举,最后还成了当朝大理寺卿的结局,倒也是颇有感悟的。

      梁秋志也顺着这个故事对今日的议题做了总结陈词。

      “诸位同学,一个人的志向不分大小贵贱,只在乎它更多的是发自公心还是私心……人心公,则如烛,四方上下,无所不照。当然,世人皆有私心私欲,圣人可以至公无私,而你我却并非圣人,为人有七情六欲者,私心是必然有的。但唯要记住一点,君子之立志,君子之处事,公心应放在私心之上……”

      一阵“叮——叮——”的金铎声响起后,训导课便结束了。

      随着梁秋志和学官们的离去,国子学馆的六堂学子们也陆续各自离场了。

      庄修明和公孙诲、林晏留在了最后。公孙诲伸出手在眼神呆滞的少年面前挥了挥,对方似乎还没从刚才的晴天霹雳中回过神来,叫了他几遍也没有反应。

      公孙诲朝林晏看了下,林晏会意地点点头,于是两人一人一边架起了中间人的胳膊,把他从蒲团上强拉了起来。

      公孙诲和林晏拿好了自己的提盒,又把庄修明的提盒塞到他手里,刚要往外走,少年忽然深吸了一口气。

      “不行,我得缓缓……”他一屁股又坐下了。

      庄修明对于“老爹曾经做过讼师,而且还做得挺惊天动地的”这个事实仍然难以置信,到底真的假的?

      估计是真的了,怪不得老爹以前指点起他写的诉状,说得头头是道,似乎经验丰富……感情他就是经验丰富啊!

      等等,难道这就是老爹一直反对自己当讼师的原因?

      其实不是觉得自己会给他丢脸,而是因为他趟过河知道深浅,走过夜路知道危险,见识过那个行当的种种黑暗面,所以不想让自己也再经历一遍?这样想想甚至还有点小感动呢……

      庄修明觉得这一堂课上得可真厉害,让他不仅对自家老爹的过往刷新了认知,更重要的是,“我所选择的道路让老爹觉得丢脸”这个多年来的心结,都被开解了。

      他一时心里百感交集,这或许也是对未来的一种改变吧,至少在原来那个梦里,直到十年后庄榷去世,他都不曾听说过这个故事。

      “至于么你?”公孙诲叹了口气,只好又陪他坐下来,“难道庄大人从来没跟你说过他过去的事?”

      “没有啊!”少年一脸委屈加冤枉。

      他们父子之间大多时候是用藤条交流的,而且基本围绕着庄修明这边的事儿,庄榷在大理寺部衙的事情多,平日里在家也不出书房,一直很忙的样子,哪有时间给他讲故事。

      就算有时间讲,比之自己过去的故事,庄榷显然更倾向于别人的故事,比如匡衡凿壁偷光什么的……

      公孙诲一时都有点同情这个发小了。

      像他和谭伦,都是按着以后要迈入仕途的路线培养的,家里的大人也都有意无意地会跟他们提及各部主官的过往背景经历,所以他听到击登闻鼓这里,心里已经有了推测,等梁秋志再说及《东洲律》修订的事,马上就对号入座了。

      “不过庄大人还真是厉害啊!”林晏也是头一回听说,这会儿还颇感兴趣,也重新坐了下来,“而且没想到祭酒跟庄大人竟然是多年好友的关系……”

      “啊?”少年惊得转头看他,“什么多年好友?”

      “……”公孙诲无语了,“你那个耳朵要是没用就丢了吧!那个用板车把你爹拉到医馆救治的举子朋友,你以为还能是谁?”

      “是啊,肯定就是祭酒本人。”林晏也附和着点点头。

      “啊……”少年长长啊了一声,后知后觉地挠了挠头。

      所以这就是梁秋志连点名册都没看,直接点到他的原因?认一认哪个是好友的儿子?

      可是,从小到大,他都没听庄榷提起过梁秋志的名字,他们真的是多年好友?你们别是猜错了吧,俩人估计都没打过交道……

      他不知不觉地说出了心中所想,然后就发现,公孙诲看着他的目光,几乎有一种看傻子似的怜爱了。

      “庄大人还真的什么都没给你说啊……”公孙诲的语气上升到了无奈,“你难道不知道,梁祭酒和庄大人,是同一位座师的门下弟子吗?”

      “不知道啊!”“真的吗?”分别来自一脸无辜的庄修明,和一脸好奇的林晏。

      “你想想那个故事里的大理寺主官……”公孙诲不可思议地看着庄修明,“你不会连你爹的座师以前做过什么官都不知道吧?”

      这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庄修明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脖颈处的一样东西,脑子里仿佛有什么嘣的一声穿透了重重迷雾,他一下子把故事都串了起来,恍然大悟道:“裴荆?那个大理寺主官,是裴荆?!”

      林晏也十分惊讶,“裴荆?‘白衣卿相’裴荆?”

      虽然他家里的父辈为官资历尚浅,不像公孙诲可以从公孙老大人那里听到许多各部衙主官年轻时的往事,但是对于大名鼎鼎的“白衣卿相”裴荆,他也是听家里的长辈说过的。

      裴荆,字松如,是与谢太傅同时期在朝的,上一代的内阁首辅。

      他是当时公认的“东洲第一名士”,才冠天下,风流潇洒,也是父辈们口中清华绝俗的人物。

      因为他好穿白衣,不重名利,常自诩“白衣之士,不值一提”,因此坊间对他有“白衣卿相”的美称。

      传闻他自幼长养于不知名的荒山野寺中,整日里与山林间的野兽和佛堂里的青灯木鱼为伴,没有受过一天的正统教育,但他却善绘画、工书法、通音律,更谙于禅,精于诗,十七岁时便因一首托古讽今、言辞大胆的《虎狼行》深受时人赞誉,他二十二岁时参加科举,与同年应试的谢林甫分列状元、榜眼之位,之后在琼林宴上又以一首风格瑰丽、脱俗出尘的《望鹤归》惊艳四座,名动京城。

      而更令人侧目的是他的政事才能,自高中状元后,他先后在刑部、大理寺都有任职,本就具有命世的才华和担当,再加上见地和能力超群,此后凭着不菲的政绩一路扶摇直上,短短数年便升至了正三品的大理寺卿。

      据说同期入仕的人中,除了谢氏名门出身的谢林甫,也在差不多时间,升至正三品的督察院左副都御史外,其余人皆难以望其项背也。

      但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中翘楚,却没有家学,没有背景,犹如凭空出世。

      或许是因为木秀于林,才高遭谤,彼时便有传言说他并非人子,而是山林间的精怪所孕育,但后来却又说他是名门裴氏遗落在外的私生子,当时还因为裴家上门认亲而闹得沸沸扬扬。

      但无论外界如何猜测,裴荆一直对自己的身世讳莫如深。

      他自称白衣之士,佛门弟子,既没有认祖归宗,也不肯攀龙附凤,婉拒了当时几乎所有名门望族投递来的橄榄枝,除了与精研老庄之学,为人清峻通脱,特立独行,颇有魏晋风流的名士气度,自号“逸川山人”的谢林甫私交甚笃外,鲜少与各大权贵世家往来,因此被平民子弟出身的官员们公推为“寒门领袖”。

      而正是这一位出身于山野之地的“寒门领袖”,如一柄锐不可当的利剑直直插-入了东洲王朝的权力中心,主导了二十五年前的“诛阎行动”。

  • 作者有话要说:  简要聊聊先辈们的故事~~承前才能启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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