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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新的志向 ...

  •   听到谢端被叫到时,庄修明一点也不觉得意外,甚至可以说是,不出所料和期待已久。

      假如他是梁秋志,他大概都等不到现在,可能第一个就会点谢端的名字。毕竟这是常年位列国子学馆,以至整个国子监榜首的人,又是大名鼎鼎的首辅公子,未来前途不可限量,谁会不好奇这样的一个学生,会有怎样的志向呢?

      但梁秋志却一直等到现在才恍若不经意般的点到他,似乎对这个超群拔萃的学子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看待,甚至隐隐有一丝刻意冷落至今的意味。

      庄修明心生猜测,不知是否与敏求所说的,传闻中梁秋志和谢钧儒因政见不合而交恶的历史有关……

      不过先不管这些了,梁秋志的话音一落地,瞬息间,庄修明已转头望向左后方的那个人。谢端会有怎样的志向呢?他比任何人都更期待。

      虽然已经从梦里预知了谢端在十年后将主导变法一事,推行改旧制,革新弊政,且为了给东洲王朝续命,明里暗里都做了许多努力……但那都是因时势所迫而不得不为,许多年后才会发生的事情。

      现在东洲还没到内忧外患迫在眉睫的局势,谢端也还没步入仕途,并不可能知道自己未来会做的事情,如今年仅十六仍是少年的他,志向会是什么呢?

      庄修明一眼不眨地盯着他,一时只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而讲堂内也格外安静,所有人都注目着这个无论学识还是家世,都令人难望其项背的天之骄子。

      那少年听到自己的名字被点到后,微微一怔,将手中书卷搁在一旁,随之从容起身,朝着梁秋志稍稍欠身行了一礼。

      “禀告先生,谢端以诠才末学,愿承继先祖遗志。”

      他的话语委婉谦恭,意思却直截了当,毫无虚饰,仿佛只是说着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庄修明怔愣了片刻,先祖遗志……先祖?先祖有两种意思,可以指祖先,也可以指已故的祖父。

      祖先吗?

      东洲王朝的谢氏一门,是有数百年历史的世家大族,祖先往上数,不知道要数到哪一代,历史名臣也很多,自东洲开国时期有名的“王相谢公”中的谢衡起始,此后绵延八代子孙,就已经出了四位首辅,两位太傅,有“四相两公”的佳话……

      如果指的是祖先遗志?不说哪一代祖先,根本猜不出来。

      按照他这些时日,对谢端为人处事风格的观察,他应该不是一个会故意模糊其词的人。

      所以,答案应该只有一个,“先祖”指的是他已故的祖父,前太傅谢林甫。

      庄修明记得谢太傅是在七年前病故的,当时庄榷也去谢府参加了葬礼,庄修明彼时八岁,正因为某个突然失联的好朋友可能已不在人世的推测,对需要直面“死亡”的葬礼非常抗拒,打死也不愿跟着庄榷去谢府,所以庄榷就没带他。

      七年前,谢端才九岁而已,他要承继谢林甫什么遗志?和十年后的他力推东洲变法有关吗?

      对于先祖遗志具体为何,谢端并没有做解释说明,讲堂里先是一阵短暂的安静,而后渐起一些低声密谈,估计都在猜测到底谢太傅留下了怎样的遗志……

      而梁秋志听完,也没有追问细究,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道:“汝当勉力为之。”便示意他坐下了。

      谢端坐回原位后,讲堂里众人交头接耳的嗡嗡声持续了一会儿,逐渐平息。

      庄修明这时也以为问答该到此结束了,正凝神思索着遗志和变法的关系,突然……

      “庄修明。”

      少年的表情有点懵,一时没动,被公孙诲用胳膊杵了下,才匆忙站了起来。

      “呃……”

      什么情况?也没见祭酒翻名册,怎么会突然点到他?之前也不认识啊!

      因为他是新入学的插班生?可那一期的插班生也不止他一个呀?

      庄修明从第二排站起身后,梁秋志的目光才望过来,落在了他的身上,倒像是早知有他这么个人,但还对不上号,所以特意把他叫起来认一认的样子……

      额,难道是梁勉跟梁秋志说了自己?

      不会吧,小家伙要是说起他这个“大哥哥”帮他拜师的事,不等于自曝了一直逃学的事?

      不,先别想这个了……他该怎么回答?刚刚一直忙着听别人的志向,还没来得及想自己的说辞。

      他如今的志向也不好明说啊!“救国于危亡,改变东洲的未来”什么的,万一引起不必要的猜测和质疑,岂不是自找麻烦?

      要不干脆跟敏求一样,说还没想好?

      可是,谢端也在听呢,他又不是公孙诲,谢端跟公孙诲熟识已久,对公孙诲品性有了解,即使公孙诲说“还没想好”,也只是显得对待志向比较认真,需要深思熟虑方能定夺……

      而谢端跟他还不熟,他可不想给谢端留下个“庄修明脑袋空空,方向目标什么都没有”的第一印象。

      在不用透露自己真实想法的前提下,又能显得自己是个很棒的人……这样的志向到底有没有呢?庄修明陷入沉思。

      但少年自以为深沉的思考,在其他人看来,却只是一脸呆滞地傻站着。

      公孙诲忍不住又杵了他腿一下,林晏也小声叫着“庄兄”,试图唤醒他。

      “禀告先生……学生的志向是……呃……”

      庄修明虽然被唤醒了,但是说到一半就卡了壳,啊啊啊啊怎么办?他该说什么?

      要是没有就说没想好不就行了?

      公孙诲奇怪地瞅着身旁似乎陷入了某种纠结的少年,有点搞不懂是什么情况,庄修明一向行动风风火火、做事干脆利落,也不是这么犹豫不决的性格啊?

      大概是少年卡壳的时间实在超出了正常范围,讲堂里开始响起了嗡嗡的议论声,但堂上的梁秋志既没有催促他,也没有打断他的思考,只是微笑地注视着他,很有雅量的等待着。

      不过,虽然梁秋志很有耐心,有人却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先生,庄修明的志向实在太大了,他估计是不好意思说……”

      人群中突然响起了一个带着讽意的声音。

      是啊是啊,“救国于危亡,改变东洲的未来”什么的,确实志向太大了,庄修明下意识地点点头,然后猛然睁大眼,嗯?

      他一脸震惊地扭头望去,高嘉施施然站起了身,嘴角一撩,“不如我来替他说罢!”

      讲堂里再度变得安静,众人皆被勾起了兴趣似的,转头望过去。公孙诲和林晏也都惊讶地看向高嘉。

      庄修明一时反应不过来,呆呆地望着高嘉,但是他这种点点头后沉默无言的模样,恰好附应了“他有点不好意思说”的情况,给高嘉的开口提供了顺理成章的理由。

      高嘉斜着眼睛看庄修明,慢悠悠道:“听说庄兄早前一直不进国子学读书,正是因为他不想考科举做官,而是想成为一个帮人写状子打官司的讼师,还立志要当‘天下第一大状’呢!”

      我……去你丫的!庄修明的眼睛瞪得滚圆,他还以为高螃蟹钻进他脑袋里了,所以知道他的所思所想,没想到他说的竟是这个?

      庄修明让自己镇定下来。也好,以前那个要当“天下第一大状”的志向又不丢人,起码显得他也是有想法的,脑子不空。

      “多谢高兄替我说明。”他干脆认了,然后正色道:“不过那是我之前的志向了,来到国子学以后,我正在考虑新的志向。”

      死螃蟹想不到吧,你正好给我当梯子用……庄修明斜了一眼高嘉,目光顺势落向了他身旁的那人,不提防却和谢端不知何时投过来的视线相撞了。

      那人正抬起眼睛看着自己,四目相对,他唇边牵起了一个清浅的微笑,刹那间,少年的心跳慢了一拍,他反射性地弯起嘴角还了个笑。

      “庄兄不必勉强,就算你还是那个当讼师的志向,大家也不会笑你的……”

      讲堂里已经响起了窸窸窣窣的笑声,高嘉的语气明显带有一丝奚落之意,正看好戏一般地望着庄修明。庄修明把目光从谢端那里收了回来,一下子心神大定。

      “我没勉强。我就算还是那个志向,也不觉得有什么丢人的……”

      死螃蟹!想拿这个笑我?没门。

      庄修明转头望向堂上的梁秋志,郑重其事地问道:“先生认为这个当讼师的志向很可笑吗?”

      已看了全程的梁秋志,自然知道堂下两人在打的是什么官司,他看得了几分有趣,示意二人都先坐下。

      待两人就座后,他笑了笑道:“人各有志,志向虽然有大有小,却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不管是什么志向,只要愿意为了实现它而付出努力,都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堂下众人反应各异,有的人听得连连点头,如庄修明,有的人却听得嗤之以鼻,如高嘉,而梁秋志的话还没有说完。

      “既然提到了讼师,我就给你们讲个讼师的故事罢……”

      一听说有故事听,包括庄修明在内的,堂下的学子们顿时起了兴致,大家重新安静下来,纷纷做出了洗耳恭听的模样。

      “从前有一个穷人家出身的孩子,自幼天资过人,读书刻苦,但由于家境贫寒,无钱买纸买笔,所以他从小就通过帮人代写文章赚些零钱,书信也写,诉状也接,很快就成了十里八乡有名的‘捉刀人’……”

      哦豁,这不就是我素昧蒙面的同袍嘛!庄修明听得眼睛发亮,愈发聚精会神。

      “后来他在读书上学有所成,为了筹钱进京赶考,便想到了去做讼师。他头脑聪明,为人正直,虽为人打抱不平,却反感好讼之风,尤其厌恶那些妄起讼端诬陷他人、教唆词讼从中渔利的讼棍们,但凡遇到这样的对手,就更加文笔老辣,言辞锋利,每每使得那些人灰头土脸,下不来台。因此没过多久,便因为一场官司,得罪上了与官府勾结欺压百姓而闻名,人称‘扭师爷’的一个讼师……”

      “那个‘扭师爷’十分刁钻精怪,为了报复他,特意与当地官府串通,给他量身准备了一个因为法条本身存在漏洞而根本打不赢的,牵连众多利益关系而极其复杂的旧年冤案,并在他历经数月调查取证,费尽心力终于找到原因时,让苦主全家‘绝望自尽’惨死在了他面前,试图摧毁他的意志和信念……”

      梁秋志语气平常地讲述着惊心动魄的故事。

      庄修明听得十分投入,不知不觉神情严肃了起来,对故事里的主人公几乎有一种感同身受的紧张、同情和愤怒。

      他在现实中虽然没真当过讼师,但在那个梦里,他却是当了的。

      从十七岁到二十五岁,整整八年讼师生涯,在打官司时遇上的讼棍们数不胜数,什么肮脏诡谲的手段计谋都是见识过了的。

      也正是这个梦,才让他知道自己之前口口声声跟老爹说要“拨乱反正,改变这个行当风气”的想法,是多么天真可笑……

      当然,不仅是他,其他学子们也都听得入迷了,高嘉也敛起了面上的轻视不屑。而梁秋志这时却停了下来,问众人,如果易地而处,你们接下来当如何?

      众人先是一阵面面相觑,然后七嘴八舌,各抒己见。

      “搜集证据告倒‘扭师爷’,为苦主全家报仇!”

      “我觉得都是官府的问题,应该写状子告官府,可以递给当地的监察御史……”

      “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我觉得就别管这个事了……”

      “对,赶紧去上京赶考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以后当了大官,再回来整治这些小人……”

      庄修明也认真思考,如果是自己遇到这种情境会怎么做?

      他在梦里虽然做了八年的讼师,也遇到过不少令人头疼的冤案,但因为法条本身存在漏洞而打不赢的官司却从未见过。

      《东洲律》虽然厚得跟砖头一样,内容还是比较可靠的……所以应该不是在东洲本朝,也不知是发生在哪朝哪代的故事?

      前面这些同学们说的办法庄修明也听了,的确有些可实行的,但冥冥中他有一种预感,故事里的那个讼师,不会走其中任何一条路……果然,梁秋志接下来的话验证了他的想法。

      “诸位同学的思路都不错,不过这个讼师却没有用这些办法里的任何一种。那件事发生后,他并没有一蹶不振,而是掏空自己的积蓄厚葬了苦主一家,又以‘进京赶考’为由向亲族乡里筹借了行资,然后便带着之前调查到的口供物证、勘验笔录等冤案证据,走上了一条更加艰难坎坷的道路……”

      梁秋志停了片刻,似乎仔细回想着什么,往事浮上心头,他的眼神悠远起来。

      “那一天,京城里大雪纷飞,皇宫东极门外,由圣祖仁皇帝设立的登闻鼓,在沉寂了百余年后,再一次被人敲得隆隆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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