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鹤》赴春明

26、第二十六章

　　“昭昭！”

　　温定朗带着人马这才刚赶到，在看见沈上清安然无恙地站在自己面前时，不禁陡然一愣。

　　他几乎是不敢相信，指着沈上清颤声试探：“殿......殿下？”

　　若说二人之间，倒还真颇有渊源。从一开始沈上清入国公府时，对温定朗则是以将军相敬，直到大镜山后恢复身份后，二人再见面时，则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沈上清肩背挺的笔直，除了面色还有些苍白以外，丝毫不见前些日子孱弱的模样。他缓步走至温定朗面前，撩袍跪下，吓得温定朗忙上前欲扶起他：“殿下，您这是做什么？”

　　“在沈某命悬一线之时，如若没有将军相助，沈某怕是再无今日。如今萧贼就在宫内，还望将军最后再携沈某杀进圣宸宫，还得大荣安定，再无战乱！”沈上清那一贯不动声色的面庞之上，此时却是神态飞扬，眉宇间泛着郑重之色。

　　温定朗闻言，抿了抿唇点点头，扶起沈上清而后躬身行礼：“臣，愿誓死追随于殿下。若不然又怎能对得起我‘镇国将军’的称号。还请殿下放心，臣定不辱使命。”

　　霜色在这一刻消失殆尽，直至踏上那一阶明黄色的大殿时。一如以往的圣宸宫站满了文武百官，龙椅之上，萧长策发丝凌乱却依旧不忘正衣冠，扶了扶冕旒。

　　在看到沈上清时，竟低声轻笑道：“肃王殿下，朕等候你多时了。”

　　“西荒未能将你弄死，如今倒真成了我的遗憾。如今夜色已深，你唤来这满朝的百官，是要同我叙叙旧呢？”萧长策沉寂的眸子溢出幽幽笑意：“还是来逼宫的？”

　　沈上清嗤笑一声：“陛下言重了，臣岂敢逼宫？”

　　话落，可他却抬眸直直盯着龙椅之上的男子，神色居高临下，毫无惧色。手里的长剑方才因那砍下的头颅，沾染的血污还未沥干，滴滴凝落在地上，随着沈上清一步一步走到中央时，生生划出了一地血色。

　　“陛下勿怪，方才杀了一个不长眼的禁军都督，臣还特意将那头颅给您送来了。”说着身侧精兵将那血淋淋以布包着的头颅递到了沈上清手中。

　　引得朝廷百官一片唏嘘连连，却无一人敢发出声音，低下头甚至不敢去看那提着头颅，似从地狱而来的罗刹。

　　腥臭味弥漫着整个大殿，下一瞬，沈上清将手中那物丢在大殿内的毯子上。未待温定昭看清，便眼前一黑，从上方传来熟悉的声音：“别看，先随符绛回府，天明之前我会回来的。”

　　温热的掌心蹭在她的眉心处，莫名觉得安心。

　　她眨眨眼，抬手覆上了沈上清的手，轻轻拨开后她对上沈上清疑惑的眼神，微扬唇角：“今夜我和你一起结束这一切，别再想丢下我一人了。”

　　孤身一人的滋味，她不想再去回味一次。

　　门外适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未见其人已先闻其声。

　　“将军，温姑娘——啊，沈...肃王殿下？”赵兴在看到沈上清时，随即露出惊异之色。他尚且还在乌霞城之时便已得知沈上清在西荒中毒昏迷不醒，一路上流言蜚语，说至今未看到肃王的遗躯，是被西荒的秃鹫叼了去。

　　亦有人称其早已腐烂，连那马革都未能裹上带回京都。

　　赵兴顿时欣喜若狂，心潮澎湃：“殿下，李无淮与江稳二人已在门外，可否先要带上来？”

　　果然，在萧长策听到李无淮的名字时，面色陡然一变，哪怕下一瞬已收拾好情绪时，仍然未能逃过沈上清的眼睛。他视线落到龙椅之上的男人：“今日来，是有一出好戏，还请诸位好好地观赏。”

　　见此，赵兴了然。他朝外拍了两下掌，便见几名精兵押着两人跌跌撞撞走到了这大殿之上。李无淮一路上不停毒发，面色蜡黄，被精兵丢置在地上时，不住地颤抖。

　　百官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江稳在看到萧长策时，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不顾一条被踹瘸了的右腿，匍匐着往前爬去，嘴里还不住地哭怨道：“陛下，求你救救我，你不能见死不救啊陛下，我可都是奉旨为您办事的。”

　　百官这一听，气氛突然变得微妙起来。吏部侍郎看了一眼沈上清后，朝着江稳开口询问道：“这位......公子不妨先说说事情的起源经过，陛下日理万机有些事情一时想不起来也是常有的事情。只要你肯说，陛下向来都是宽厚仁慈的，不会置你于死地的。”

　　江稳哆哆嗦嗦看了一眼地上的李无淮，张了张嘴。正欲说时，李无淮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爬起身给了江稳一耳光，咬牙切齿：“你若敢说，便是对不住西域的王与后！先前蛰伏的数十年全都将化为灰烬！”

　　闻言，江稳犹豫了。

　　“既然江城主不愿意说，灼光。”沈上清道。

　　灼光走上前：“属下在。”

　　沈上清睨了一眼地上的江稳，朗声吩咐：“准备送江城主上路。”话落，灼光就要提着刀朝着江稳走去。那江稳吓得连连道：“我说，我通通都说。”

　　“江稳，你敢！”李无淮寒眸瞪向江稳，可现下江稳只求活命哪管的了什么其他。

　　“我与李无淮皆为西域人，李无淮乃西域第一药师，擅制毒。我的父亲乃西域国师，十年前，王要求李无淮将一味毒药名为一血散，掷入荣国以此想着坐收渔翁之利，收复大荣。可一场战乱，荣国将西域杀得片甲不留。”

　　“再后来我与李无淮逃到了荣国决心复仇时，却收到一封来自皇宫的密信。其言将一血散的毒引交给他们，他们便让我们二人在荣国有立足之地。而此人便是当今的陛下，萧长策。”

　　此一言一出，朝廷上下顿时一片唏嘘。萧长策将袖袍往外一甩，怒斥道：“一派胡言，彼时朕尚且为孩童，有何理由要你那一血散，血口喷人！来人，将这个疯子给朕丢出去！”

　　窗户纸已被捅破，江稳也不再顾及左右而言其他，简明了当：“因为那时，你背后还有长公主殿下！”

　　有关萧玉兰的传言，大多讲的都是些“养面首无节制”一类消息。涉及朝堂的事情，却是极少有听闻过，如今深居在公主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多日，倒是让百官一时不知该如何相信。

　　“你们这位圣上，与长公主合计将那一血散下入先帝膳食里。只因那时先帝还在寻找多年前丢失的另一个皇子，也就是肃王殿下，龙纹白玉在殿下手中，这皇位也是要传于他手中的。萧长策怀恨在心，决定先下手为强而毒杀了先帝啊！”

　　大殿内久久回荡着江稳的声音，几近崩溃站起身来，指着龙椅之上的男人，讥讽道：“放你们狗屁的仁爱帝王，简直是利欲熏心而滥杀百姓的畜生！你们以为西荒起兵是为了什么吗？”

　　“为了除掉肃王殿下，以保住他的皇位，毕竟这可是偷来的东西啊。”

　　萧长策眸底如一滩死水，似乎早已不在乎江稳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的那些罪行，他只知道，只要他不从这个位置上下来。

　　那么，谁也别想从他手里夺走这个位置。

　　只是可惜，他到底还是失算了。

　　沈上清垂下眸子，抖了抖衣袍，掸去了上面的灰，从袖中取出了那枚龙纹白玉佩，喊道：“碎玉在此，尔敢造次！”

　　萧长策见沈上清手持碎玉立于殿中，像是看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大笑道：“沈上清，朕有玉玺在手，区区一枚碎玉，又有几人听命于你？”

　　“是么？”沈上清微凉的声音刚落下，门外喧闹一片，众人连忙从中间撤出一条路来。

　　内侍那刺耳的嗓音便已在殿外嘶喊着：“陛下不好了！是......是御兵。”

　　宫廷三千御兵，从来只听命于帝王。而此时门外乌泱泱一片的御兵正堵在了圣宸宫门口。而萧长策面露惊异看向沈上清，此时就算他再失控也明白御兵听命者换了人这意味着什么了。

　　沈上清斜眼看去，那双漆黑的眸子不见半点波澜，启唇沉声命道：“捉拿大荣罪人萧长策，江稳、李无淮，拦者斩立决！”

　　御兵以刀架向萧长策时，他像是发了疯似的一头撞死在了圣宸宫的柱子上，嫣红的血溅了江稳一脸。

　　京都不知何时竟已下起了鹅毛飘雪，夜色融融，星光稀疏。

　　“上清。”

　　长路映雪，二人并肩走在宫道上，忽然温定昭出声唤道他的名字。

　　“你说，这世间的人死后，都会去哪儿？”

　　“民间有人说会堕入轮回亦或是死了便死了，哪有什么前世今生。但我觉得应当还有另一种说法。”沈上清顿了一下，牵着温定昭的手又紧了紧些，看着她续道：“重活一次，去竭尽全力改变原本不堪且糟糕的一切。”

　　闻言，温定昭霎时呼吸一窒。

　　喉间像是哽住了一般，半晌小声试问：“你......是说你吗？”

　　沈上清侧头望向她，突然唇边绽开一抹笑容：“是我们。”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同你一样。但我略比你早一些发现你也是，太过玄幻即便是说出来估计也没有什么人信，索性我便将此藏在心里了。幸好，你如今还在我身边，这便是最好的结局了。”

　　“哪怕皇位我也可以不争不抢，但如若这世上再无你，那么我宁愿这一世也只是大梦一场。”

　　温定昭愣了下，随即歪着脑袋低声笑了几声：“不要犯傻，我们这一世还有很久很久。”

　　夜下，他漆黑的眼眸忽然变得格外明亮，突然在宫门口前停下。他没接温定昭的话，只是轻轻抚过温定昭额前的碎发，随即拇指落在少女那未涂任何口脂的下唇。

　　这个动作她再熟悉不过，好似一切又回到了大镜山定情那一日。昏暗的宫灯下，那只强有力的大手却轻轻扣在了她的脑后，唇畔相碰时，二人鼻息相缠。

　　直到呼吸越发重时，沈上清轻咬了一下她的下唇才舍得松开。借着宫灯，她看清了他眉眼间，暗涌的情愫，在此刻紧紧缠绕在一起，末了他那沙哑的声音微微传来。

　　“等我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