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何苦为难徒弟》踏剑

3、第 3 章

　　荒无人烟的红色桃花林中，一座简陋的客栈突兀地矗立在里面，坑坑洼洼的木板上写着歪歪扭扭的“修来居”三个大字，然后就这么被挂到门上当牌匾。

　　客栈周围都是杂草，连条小路都没有，只有门前的小片空地还有人走过的痕迹。

　　两个站得笔直的年轻男子杵在门口，时不时抬头看天，张桃花坐在柜台后无聊地打着哈欠，望着那两个木头一样的家伙的背影，她觉得自己快要忍不下去了。

　　原本这个时候没什么修士会来这里，她困了随时可以关门回家，结果准备关门时两人突然冒出来要住店，还给了她一颗拳头大小的珍珠。这生意她不接也得接啊，毕竟粉色珍珠不可多得，她现在就想快点回去欣赏它。

　　也不知道他们在等什么人，竟然要傻乎乎地到门口等。

　　门前的空地上突然裂开一条缝，金色的阵图以裂缝为中心往外扩张成一个圆，一个灰袍修士背着手从里面走出来。

　　陆文章和沈岭眼睛一亮，赶紧欣喜地迎上去。

　　“师叔！”

　　“师叔，你没事吧？”

　　谢明微摇着纸扇走向客栈，看起来心情很不错，“无事无事，你们俩赶紧进来休息吧。”

　　张桃花听到动静，伸头看起来，然后她就看着谢明微走到她面前，从他腰间那个小包里掏啊掏，掏出一根镶嵌了亮晶晶的红宝石的金凤钗，在她面前晃了晃。

　　张桃花的眼睛跟着谢明微手里的钗子一起转来转去，直到钗子被放到柜台上，她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拿。

　　“哎——”谢明微的手紧紧扣住钗子，他盯着张桃花充满疑惑的眼睛，“小桃花，好好招待我们，这钗子就是你的。”

　　“好好好，一定好好招待，你们想干嘛就干嘛！”张桃花毫不犹豫地连连点头，在谢明微刚松手的时候就马上将它拿到手里。

　　她太喜欢这些漂亮的小东西了，跟修士盟要开店的报酬都是要什么金银珠宝，珍珠首饰。这支钗子不说好看了，就是上面的精火珠都能让她当牛做马伺候人。

　　桃花精天生好看，一身粗布衣裳也遮不住她的明艳，现在得了喜爱的东西又笑得越发灿烂，陆文章和沈岭跟在谢明微身后看到这么一幕，都不禁红了脸。

　　“来，这是钥匙，你们去二楼想住哪间就住哪间。”

　　“多谢桃花姑娘。”

　　谢明微从大串钥匙里翻了两下，从里面拿了钥匙，回头看见两个憨师侄在盯着张桃花傻笑，他的纸扇啪啪两下就把他们打醒。

　　“净盯着小姑娘看，成何体统。”

　　两人羞愧地低下头不敢再看，手忙脚乱地找起房间钥匙，只余张桃花在那里嗤笑。

　　修士盟为了方便修士们在游历时有个休息的地方，又为了跟妖族维持好关系，跟各地妖精合作开了一些客栈，供那些融不进普通人的修士路过休息，不过这里太偏僻了，一般只有过于孤僻的修士才会过来。

　　当然，他谢明微不是这种人，他只是觉得这种地方更让人安心。

　　客栈里房间全部一样，他随便挑了间走廊尽头的房间就推门进去，钥匙的作用就是化作阵法锁住门，他觉得这还不如没有。房间里的摆设也很简陋，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两个凳子，然后就是到处摆的一捧捧桃花。

　　谢明微将玉葫芦解下放到桌上，里面的鬼徒弟安静很久了，他正要打开葫芦的封印将薛远诀给捣鼓起来，突然想到他现在没有能力收拾薛远诀这种恶鬼。于是，他又将那盏净莲灯拿出来摆到桌上，这才将薛远诀放出来。

　　封印解开后谢明微端坐着准备先震慑一下薛远诀，但他背都酸了也不见他出来，只好抓住玉葫芦倒过来甩了甩。

　　咚！

　　薛远诀正抓着剑灵问话，察觉到阵法的变化，他警惕地抬头看那开了口的阵法，葫芦突然剧烈晃动起来，一阵天旋地转后他就一屁股坐到地上。抬头与谢明微对上视线，他身上的鬼气马上散出来，整个房间陷入了黑暗。

　　“谢明微，你又要干什么？”

　　谢明微拍走准备贴到他脸上的鬼气，这些无法伤到他的身体，但这么贴上来还是很烦人。修士五感超人，黑暗中见鬼徒弟还坐在地上警惕地看着他，便朝他伸手，出乎意料的是，薛远诀握住了，顺着他的动作借力站起。

　　“我们师徒俩太久不见了，应该坐下来好好谈谈。”谢明微拍拍贴着他的凳子，示意他坐过来，又斟了两杯酒，“来，一起尝尝桃花酒，桃花精亲自酿的。”

　　刚才张桃花扛了一大缸桃花酒过来，献殷勤似的要送给他，怕是把整个客栈的存货都拿出来了。

　　“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谢明微，我一日不死，就会一直缠着你，你最好现在还能打过我。”薛远诀仔细打量了下谢明微的脸，发现他的脸色很差，跟个病鬼似的，心中的疑虑又深了些。

　　求之不得，就怕你不愿意跟我待在一起。

　　“我要用剑跟你打，你的剑呢？”薛远诀盯着那双明亮的眼睛，看不清其中的笑有几分真。

　　“坐下来，远诀。”谢明微又拍了拍凳子，净莲灯也被他拿在手里把玩，时不时冒一下金光将贴上来的鬼气吞了。

　　看见那盏灯，薛远诀右臂隐隐作痛，他看着谢明微皱起眉头，在他的注视下重重坐到凳子上。

　　他好不容易才重新修道，要再死一次也要死在谢明微的剑下，而不是这盏破灯……不对，谢明微也不能再杀他了。

　　谢明微看着鬼徒弟，越看越可惜，抛去薛远诀的鬼样子不谈，他其实剑骨犹在，傲气尚存，却不能再修习他的功法，他自己也拿不起剑，师徒俩的恩怨情仇怕是独有的凄惨。

　　“是这样，为师……我因故失去了很多记忆，包括你我的孽缘，你能告诉我我如何枉为人师吗？”谢明微真诚地询问道。

　　薛远诀听到他这么说，放在膝上的双手猛地攥紧衣角，他果然出了问题。

　　空气安静了很久，他低头看着地板，“徒弟没有犯了必死的错，你却亲自杀了、杀了徒弟，这还配当师傅吗？”

　　果然，他确实杀了薛远诀。察觉到鬼徒弟的情绪低落下来，他赶紧附和道：

　　“是啊是啊，不配。”

　　“身为人师，你对徒弟产生了违背师徒伦理的情欲，对吗？”

　　“对啊对啊，我……”谢明微顿时反应过来这话不对，有些不知所措，心神皆荒乱起来。

　　谢明微尴尬地低咳了一下，表情难得崩了些，乱飘的眼睛瞥见薛远诀上扬的嘴角，他的心又平静下来。是了，他怎么可以对自己如此不自信，在残留的记忆里，他谢明微从小到大都是坦坦荡荡，绝不会犯这种大错。

　　现在他应该只有杀徒弟这件事会不自信的。

　　“远诀啊，你是在说你喜欢我吗？”谢明微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打量起坐在他面前的人。

　　一般这么说的，也有可能是在说自己的真实想法。师徒之间，唯有情爱最让人忌讳，他或许可以顺带开导一下他。

　　薛远诀抬起头，只见眼睛里泛起一片红色，他气极反笑，“谢明微，你觉得，我现在是爱你还是恨你？”

　　话是这么说，房间里的鬼气却早已回到鬼徒弟体内，半点杀气谢明微都感觉不到。

　　他也不想老是戳薛远诀心窝，便说了自己的想法：

　　“与你的过往我已忘得差不多干净，我们二人的孽债我还需要恢复记忆才能偿还，你能否等等我，等我找回记忆？”

　　“我凭什么要等你，两百年还不够你做好还债的准备吗？”

　　“我也记得自己杀了你，但我不相信我的记忆，如此草率地认下我不愿，或许其中另有隐情。”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扑上来抓了谢明微两边肩膀，他看起来十分急切，手指都在用力勾住他的肩膀，“你说什么，你还记得什么？”

　　薛远诀浑身都在颤抖，他想要一个答案，一个死后都在期待的答案，“你有苦衷的对吗？”

　　他声音里都带着哀求的颤抖，谢明微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那些原本要拿来忽悠鬼的鬼话此刻堵在喉间不上不下。薛远诀死的时候还没及冠，还是对一切都充满信任和热情的年纪，他还是无法全心全意恨他的师傅。

　　沉默了良久，谢明微的声音才在房中响起，“我不知道。”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是隐隐约约觉得，自己没那么心狠，你也没那么坏。”

　　……

　　谢明微躺在床上想要睡觉，但身边的鬼正不停释放凉飕飕的风，他睁开眼无奈地叹气，鬼徒弟躺在他身边，正举着一条绑了颗铜钱的红绳看。

　　他没想到薛远诀会这么轻易就答应他的要求，不但要跟他一起游历，还保证不会起杀心，连他给的镇魂法器也欣然接受。但态度太好了又让人不安，薛远诀缠他缠的太紧了。

　　“收敛点，我怕冷。”

　　“好。”

　　薛远诀将红绳戴回脖子上，两手交叠放在胸口，闭眼一动不动，连冷风也没了。这下真的完完全全是个冷冰冰的死人了。

　　谢明微又闭上眼，虽然他并不需要睡觉。别扭，真的别扭，他为了缓和关系跟一个男鬼修躺在床上，感觉哪里不对劲。

　　思绪发散着发散着，又绕回他的记忆。道心受损影响了他的记忆，也许他重塑道心就能找回来。但凡人修道本就艰辛，他虽有天赋，但道心毁了，无法追求原来的道，再来一次他又有几成把握呢？

　　寻道，这也是谢明微下山游历的真正原因。他的心很乱，只能靠这种方法来寻。

　　太上忘情是他原来追求的道。凡人都有七情六欲，忘情不是意味着绝情冷心，而是要参悟情欲，心怀大爱。

　　他曾放纵自己沉溺人间的各种情爱欲望，然后再清醒抽离，这是最有效的修炼方法，他总是参悟的很快。

　　谢明微想再次从人间百态中获得感悟，找到自己的道。他并不打算再选原来的路，丢了道就意味着他在这条路上出现了很大的问题，这是没有重来的可能的。

　　也许他不到一年就可以寻到，也许十年二十年甚至一百年他都还在迷茫。依靠门中的丹药和医修，他再撑个一百年还是没问题的。

　　送他下山时，掌教师兄难得多愁善感起来，红着眼睛抓住他的手说什么“你找不到就快点回来，死也死在家里……”

　　如此不吉利的话，谢明微当然不能容忍，他离开前把全山的鼠王都引到掌教师兄的房间，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就全看它们的想法了。

　　谢明微的心里对求道一直有执念，这是刻入骨子里的、对实力的向往。在南屏山上也好，在山下也好，凡是认识他名号的都会表现出一种对强者的仰慕，尤其是修士们，表现的更为明显。

　　他现在也偶尔会怀念以前那个“怀戟真人谢明微”，在众人口中，他战无不胜，他永远不倒，是同辈修士中的标尺。谢明微感觉他们好像不是一个人，离得很远，又好像很近，这种感觉驱使着他想做点什么。

　　一夜无眠，谢明微披了件白色的外袍就坐在窗边看着天逐渐亮起来，心绪起起伏伏，鬼徒弟坐他身后边散发冷气边摸他脖子他也没管。薛远诀在杀他和和平相处之间挣扎，他的恨掺杂了太多别的感情，谢明微不怕他下死手。

　　笃笃

　　一只有着长长尾羽的白鸟停在窗台上，尖尖的鸟喙敲了两下窗户，谢明微伸手摸了摸它的头，白鸟便变成一张白色符纸，被他拿在手里。

　　“这是什么法术？”

　　身后的薛远诀突然说话，谢明微回头看他，只愣了一下就把那张符纸递给他。两百年的时间也算长了，新的法术久不久就冒出来，薛远诀一直待在鬼域，又没有人教他。

　　“这是玄机阁琢磨的小法术，用来传一些话，你如果好奇，我可以慢慢讲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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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高亮：太上忘情道的解释是作者瞎扯的，大家如果想看正经又有道理的可以看看写得好的仙侠文里对它的解释】
ps：想要评论区有爪印(*??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