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入歧途》寻终

50、屠庸（15W）

　　月升日落，乱星棋布。

　　黎星原再睁眼时体内枯竭的灵力恢复了些许，夜色黯然，小蛰已经醒来，躺在符阵中央，四面漏风的棚子都散不去浓重的血腥气，覃瑭依旧围在她身边忙碌。
　　再远处，哭喊惊叫声响彻天际，长夜里火光冲天。

　　黎星原提剑起身。
　　“你去哪儿？”
　　“杀怨灵。”
　　覃瑭手下的动作一顿，“去去去，别死了。”

　　“不会。”黎星原答得笃定，面具冰冷，下一刻便隐去身形。
　　“我就不该多嘴，你这一身法器。”覃瑭嘟囔两句便继续手里的事。

　　御剑至天佑山顶，自上而下俯瞰，火光连片，祭天台已坍塌到看不出原貌，下面的地宫被洗劫一空后再付之一炬，尘烟漫天，连带着那些残败不堪的活死人都一并消失。
　　凌霄派与兖都辰氏的大部分人沿着天佑山一系的山脉向东，联手诛杀邪祟。

　　恢弘富丽的国师殿上空，怨灵不散，辛氏一族的弟子被魔修和怨灵围攻，近乎满门覆灭。
　　一簇巨大的黑雾在脚下盘桓，浓稠到几成实体，黎星原提剑迫近，道道流光照亮一片天地，邪祟一声嘶鸣，凄厉惨绝，被激怒后朝着她的方向汹涌而来，却扑了个空。

　　剑光飒踏，怨灵节节败退，向下方隐遁，躲进绿意如墨的山林中。
　　黎星原紧追不舍，风声自耳畔呼啸而过，她全然不理，只有幽蓝色的法诀荧光惊得林中飞鸟四散。

　　追着已经溃散到难以维持形状的怨灵向前，倏然，她听到不远处传来打斗声，刀剑嗡鸣，寒光阵阵。
　　一招击杀怨灵，夜色浓重，她借着清辉如许随意望去，只见到三个模糊的人影。

　　一身形魁梧的男人手持大刀向另一个身形稍高挑的人捅去，另一人似乎战至力竭，躲闪不急，被砍中后径直倒地。
　　魁梧者亦脚步虚浮，上前想要搜刮对方身上的东西，不料对方假死，手中掐诀蓄力，猛然跃起将人抱住，想要玉石俱焚。

　　“嘭——”
　　巨大的爆炸声回响在山林中。
　　黎星原蹙眉，不想掺和进这种杀人越货的麻烦事，正欲转身离开，却见那原本应当死透了的两人之中有一人撑着最后一口气翻身爬起来。

　　手中掐诀，神情狠厉决绝，矛头直指先前一直佝偻着抱头躲在树脚下的瘦弱男子，“养你这么久，也该到你……”
　　“不，不要……”

　　那是，凡人？

　　未做他想，无占剑刺出，一招制敌。
　　“唔——”
　　男子捂着胸口倒下去，双目圆睁，临死前瞥向黎星原的位置，却什么都没看到。

　　屠，屠歇？
　　黎星原一脸迷惑，收了剑，忙显出身形上前查看那蹲在树下瑟瑟发抖的人，却见那男子三两下爬到屠歇的尸身旁，口中喃喃。

　　“义父……”
　　“你没事吧？”黎星原走近了才看清男子容貌，面上稚气未脱，估摸着十四五岁的样子，身量清瘦，她一把将人提溜起来。
　　少年神情呆滞，“没，没事……他，他死了。”
　　“你叫他义父？他为何要杀你？你是煞门的人？是魔修？”

　　“不！”少年用力一把甩开黎星原的手，抱头蹲在地上，“不是，我不是魔修，别杀我！”
　　“……”
　　黎星原还想再问，脚下却倏然晃动起来，一开始只是轻微的震动，但山林中的飞禽走兽反应异常剧烈，片刻后，便是地动山摇。

　　地底下岩石层断裂的声响和山上巨石滚落崩塌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天地喧嚣，震动越来越剧烈，像有一只无形的巨手在地下疯狂地搅动。
　　远处的皇城里一片惊呼哀叫，街道两旁的房屋发出吱嘎作响，瓦片坠落，月光下尘埃漫天。

　　“地动！是地动！快跑！”
　　“快跑啊！”
　　“地动了！”
　　“……”
　　“快走！”黎星原一把抓起蹲在地上的人，飞身落到剑上，径直朝覃瑭的方位去。

　　地震愈演愈烈，嵬城中，哭喊声不绝，房屋颓圮，火情四起，月辉下土石崩解，地面上裂开道道无底深渊。
　　恐慌的情绪四处蔓延，人群奔逃，有人跌倒，有人踩踏，碎裂的地面上脚步散乱，人与牲畜相互碰撞，桥梁断裂，树木扭曲。

　　黎星原抓着少年找到覃瑭的时候对方已经停了全部的符阵和术法，收拾好东西准备带着小蛰转移位置。
　　“大人，这儿没事吧。”
　　“暂时没波及到此。”覃瑭摇头，看到站在她身后的人，略微有些惊讶，“你怎么跟他一起？”

　　黎星原刚想开口解释，地面上一道巨大的裂缝穿插进来，土石崩解，让人站立不稳。
　　覃瑭看她一眼，单手抱着小蛰掐诀离开，黎星原只好继续抓着少年紧紧御剑跟上。

　　“这地动也是因为……”
　　“是。”覃瑭点头，埋头向西去，背后是千里动荡和万千生灵的哭嚎，“因果报应，这只是偿还。”
　　黎星原心头一颤。
　　“怎么了？”男人轻笑一声，“你不是说，若有报应全在你一人，这才只是个开始，就受不住了？”

　　“往后十数年，怨灵肆虐，天灾不断，人祸连年，且看吧，这永安怕是难安了。”
　　“受得住的。”黎星原嗓音嘶哑。
　　做出这个决定，她不后悔。

　　逝者已矣，但生者痛惜，虽然那些死去的魔修救不回来了，虽然除了永安王朝，还有无数势力在阴暗的角落里行不公之事，但她至少做了。

　　但求心安。

　　三人飞出去很远才停下来，落脚到荒郊野外，人迹罕至，天地中寂静异常，只有虫鸣鸟叫。
　　覃瑭迅速从储物袋中取出各种物什材料，将小蛰摆好，语速飞快，“她耽搁不得，你需留在一旁看着。”

　　“好。”黎星原点头，收了剑，松开一直被抓在手里的少年，将先前在林中的所见所闻讲了一遍。
　　“你杀了屠歇？”覃瑭手中的动作略微一顿。
　　“也，也不能这么说……他本来就重伤濒死，我只是补了一剑……”

　　覃瑭继续手下的动作，抬眸看向瑟缩在风中一动不敢动的少年，微微蹙眉，“若是消息泄露，让他麾下其他的义子听到风声，你后面只会麻烦不断。”
　　“至于他，屠歇手下的那些个义子，各个心狠手辣，修为不浅，他倒是个例外，又蠢又弱。”

　　“屠歇留他，可能他有什么过人之处？”黎星原接过话，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向少年。
　　“没！我没有！”少年连声否认，直接蹲在了地上。
　　“……”
　　“……”

　　“总之，你要么现在杀了他，要么就把他看好。”覃瑭收回目光，诡谲符阵中光辉盛大，他懒得再纠结这个问题，专心将心神放到小蛰身上。
　　长剑横于身侧，黎星原坐到少年身边，目光上下打量。

　　“别，别杀我……我不会说出去的……”少年双手抱头跟鹌鹑一样，根本不敢看黎星原的眼睛。
　　“你是修士吗？”
　　“是，是。”少年战战兢兢。
　　“那你之前怎么不反抗？”
　　“我，我打不过……”

　　黎星原默然，“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打不过？他不是你义父吗？为什么忽然要杀你？”
　　“我不知道。”少年将头埋得更低了。
　　“你多大了？”
　　“义父捡到我十五年了。”
　　“十五岁，从小就跟煞门的人在一起？”
　　“嗯。”

　　黎星原颇为惊讶，据她的印象，从小长在煞门里还能长得出这么一副怂怂的样子，实在是稀奇。
　　屠歇心狠手辣，手下不养闲人，所以养他是为什么呢？总不能是因为良心发现？
　　“那你叫什么名字？”
　　“屠庸。”
　　“庸？哪个庸？你义父给你取的名字？”

　　“是，是他取的，我不识字……”屠庸抬起头看她，“其他人都说是蠢货的意思……”
　　“哈哈……”黎星原干笑两声，在心底否决了屠歇良心发现这个可能性，“好吧，我知道是哪个‘庸’了。”

　　“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看开点好了。”她拍了拍屠庸的肩膀。
　　夜风簌簌，少年微微抿唇，小心翼翼看她，“所以，你不会杀我吧？”
　　“那可不一定，你先跟着我，我看看你的表现。”

　　“我真的不会把你说出去……”
　　“说出去？说什么？你看到了什么？”黎星原冷了神色，向人凑近，故意想吓唬他。
　　屠庸立刻将头埋下去，连连摇头，“没，没有，什么都没看到。”

　　“没看到就好。”黎星原轻轻一笑，“算起来也是我救了你，你可别恩将仇报。”
　　“不，不会。”
　　“那就好。”黎星原没再管他，专心留意起覃瑭和小蛰那边的情况，将手里的空白符纸撕裂成条，一片片随风落入远方，小心戒备。

　　日升日又落。

　　十天后，覃瑭终于将小蛰浑身上下重新缝补好，神木作躯干，根茎展脉络，她醒来时整个人容光焕发，恍如新生，看起来与普通小孩无异。

　　“覃叔叔！星原姐姐！”小蛰惊讶地看着围在自己面前的两人，晴天娃娃在她面前激动地晃啊晃，“还有笑笑！”

　　“你醒了就好。”黎星原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顶，“以后，你不会再过那种日子了，一切都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