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入歧途》寻终

29、选择

　　“哎哎哎，又白拿我符纸！你不会自己买吗！记得试试效果！给我反馈啊！要是不行我就再改改！”尹棋不忘连声嘱咐。

　　黎星原踩到一颗石子，脚下踉跄，头也没回，几乎咬牙切齿，“知道了！”
　　绕过让人眼花缭乱的园林，黎星原从正门出了府，没让笑笑跟着，自己就近找了一家客栈，上二楼，在包厢里如法炮制弄出两张纸条傀儡。

　　静静候着，瞅准郡守出府的时机，悄无声息将纸条放出去，贴上男子鞋底。
　　在郡守府小住这几日，她隐隐感觉不对，郡守只是一介凡人，哪怕是朝廷重臣，府邸中也不应当有这么多修士往来，甚至，负责护卫安全的侍卫，也是修士。

　　而小蛰前来沧水郡，也是要刺杀他。
　　黎星原不清楚这两件事之间有无关联，郡守对于与她想要弄明白的阴谋是否知晓内幕，但如今等着也是等着，事情毫无进展，孙述与宗门中人商议许久，依旧没个结果，留个心眼看看郡守这边也不亏。

　　窗外日光弹指过。
　　黎星原点了一壶茶和几样点心，静静候着，凝神细听，郡守从头至尾只与形形色色的人商议公务，听得黎星原直犯困。

　　直到午时，人才回了府邸，用过午膳之后便只召了一个近侍跟着进了书房候着。
　　黎星原不想再坐以待毙。

　　书房中。

　　一张原本静静粘在男人鞋底的细碎纸条缓缓沿着丝绸裤腿无声向上钻，没入衣摆中，最后从袖口处探出一截。
　　“大人！这……”

　　侯在一旁的侍卫正欲动手抓住纸条，但刹那间，纸条自燃，零碎的火星将衣袍阔袖灼出小洞，那修士赶忙掐诀灭火。

　　“好一个辛梧！真是胆大包天！”郡守连忙站起身抖落袖口的纸灰，面色难看。
　　原本恭敬站在一旁的侍卫闻言忽然直起身，面上神色依旧恭敬，只是出言直接，“大人何出此言？”
　　“大人？您还是不肯袒露缘由吗？”

　　郡守神色凝重，侧头看向侍卫，并无责备之意，只是在宽阔书房中不住踱步。
　　“大人之前向家主报信，说朝中有人将对您不利，请求庇佑，但对于个中细节却缄默不言，今日之事，难道是辛梧的手笔？”

　　“大人，您究竟想隐瞒什么？”
　　“此事，此事……”郡守顿住脚，“罢了，我书信一封，你着辰六送去给二弟。”
　　到此，书房中再没有传来说话声。

　　黎星原收回神，眸光垂落，漫无目的地落在喧嚷长街上，众生芸芸，行人摩肩接踵，天下宾客，络绎不绝，市列珠玑，户盈罗绮。

　　辛梧的秘密，大概率就是皇室的秘密，宋溪若和小蛰亦牵涉其中，郡守无意中得知秘辛，便被辛梧派人刺杀。

　　郡守家中似乎颇有背景，估计是王朝中的修仙世家，在沧水郡新官上任，之前恐怕是在王都任职，一朝调任到此地，大概是有人刻意为之，只为了方便暗中动手将其除掉。

　　那国师的秘密是什么？
　　林辙说的话，福泽深厚之地却有怨灵横行之征兆，那些活死人……答案呼之欲出，但黎星原不敢想下去。

　　忽然，放在胸口的玉牌微微颤动。
　　黎星原回过神，取出玉牌，注入灵力，其上缓缓浮现出一行字，“速归郡守府”。

　　这些时日，孙长老并未约束众弟子出行，只每人重新发了一枚用于传递消息的玉牌，如今这消息发给所有人，恐怕是已经决定好要一道回宗门复命。

　　收好玉牌，黎星原付过账，径直回府。

　　刚一到府邸正门前，仰头见檐牙高啄，步上台阶，便有家丁上前引路，其人样貌周正，衣着不凡，衬得黎星原像个不知何处来的乞丐，态度却恭敬，说凌霄派众人和国师大人都已在正殿大厅中。

　　黎星原没有多问，只默默跟家丁后面，随着其他外出归来的弟子一同进入正殿，素衣钗裙，低调地隐没在人群中。
　　宋溪若和关清晏都看到了她，两人不住多看两眼，又快速收回目光，神态却带上焦急，黎星原眸光淡淡，心中微凛。

　　不一会儿，原本在书房中提笔写信的郡守也到了。
　　孙长老淡然坐在殿上喝着茶，与几个上位者几番客套，才终于说出此番的目的。

　　凌霄派众人在此休整已久，是时候离开了，多谢款待。
　　黎星原站在角落中安静垂眸，便听辛梧摇着折扇不疾不徐开口，“原是如此。”

　　“但前几日在下与王都通信，陛下和娘娘知晓长乐公主在此，都想念地紧，正想让公主随在下回京都相聚。”

　　扇面展开，墨竹点点，清雅却不失精致，辛梧含笑看向宋溪若，“不知贵派方不方便？公主再留几日，到时候与本道一起上京？”
　　“一晃十三年，殿下想必也会挂念父母吧？

　　宋溪若坐在下位，面如金纸却强装镇定，端起茶盏，浅浅抿了一口。
　　孙长老见人不成器，到底年少，心性差了些，出言解围，“此次本就是宗门历练，自然应当先回宗门复命，探望亲人一事，日后自有时机。”

　　黎星原垂下眸，指尖揉搓着一张空白符纸，脑中已有利害关系。
　　孙述没有事先告知便将弟子召集到一起提出告辞，便是真的想撇下小蛰的事先回去再说。

　　恐怕，这也是宗门的意思。
　　辛梧想要宋溪若跟随他一路去王都，大概是想借此时机刺探出小蛰的下落，同时也可以试探救出小蛰的人对于他们想隐瞒的秘密究竟知道了多少。

　　“长老此言差矣，贵派弟子下山历练者每年不知凡几，南地楚州的各种大小秘境涉足颇多，这沧水郡一个小小的恛天秘境……算不得什么吧。”辛梧目带探究，毫不遮掩。

　　孙述缓缓放下茶杯，凝神不语，堂中气氛滞涩干瘪，大部分弟子虽在状况外，却不住心里犯怵。
　　黎星原目光漂浮，快速掠过众人，仿佛万事不经心，心中不住发笑。

　　如今这局面，无论怎么选，对她来说都是死局。

　　跟孙述一同回宗门，那么小蛰的事只能一拖再拖，遥遥无期，甚至如果此事当真牵涉过多，凌霄派……真不一定会管。

　　而她，当时已身在宗门，行事必定要受束缚，人多眼杂，连出入都不自由，无论主观意愿如何，只能袖手旁观。

　　跟辛梧去王都，除非是现在全部的弟子一同前去，否则她师出无名，免不了被怀疑。
　　毕竟她又不是关清晏，与宋溪若平素无甚交际往来，贸然跟随，名不正言不顺。

　　或者，她偷偷远远跟着，让小蛰与宋溪若他们一道……可如此一来她不放心。

　　信任与否先不论，辛梧狡诈，小蛰离他太近，风险也大。至于她自己，单独脱离宗门外出，以何种理由？王都情况未定，危机难料，孙述也不会同意，甚至连这一路上的安危她也无法完全保证……

　　无解。

　　宋溪若轻轻放下茶杯，忽然抬头，神色平静看向落座于上位的人，“多谢国师大人好意，我也许久没有见过父皇母后了。”

　　“啪——”
　　茶盏猛磕在桌案上，孙述眉头皱起，“胡闹！出门在外，宗门弟子上下一体，你……”

　　“长老，宋师叔不过是想回家看看父母，通融通融未尝不可……”站在一旁的内门弟子躬身劝告。

　　“是啊长老，以往也不是没有弟子申请回家探亲，不也……”另一名弟子小声嘀咕，不明白这种事有什么好争论的，“不也没事嘛……”

　　“长老，弟子会与溪若一道前往，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关清晏目光掠过宋溪若，略带安抚，浅浅带笑。

　　“你们，你……”孙述敛去怒意，一拂手，溅在桌面上的茶水消失不见，“好好好，要去便去，路上小心，记得来信，早日归来。”

　　他知晓这两个仙尊亲传爱徒难以规劝，多劝无用，不如听之任之。
　　“多谢长老。”
　　“既如此，那各位不如再住一晚，也好让在下和郡守替诸位饯行，尽最后的地主之谊。”辛梧合上折扇，眸光一暗，心知这群人当中已经有人知晓了些东西。

　　可永安王朝的事，凌霄派的手能伸多长？
　　“好。”
　　事情定下，大殿中人群散去，黎星原踏出朱红色门槛，仰头见天光洒下，一片亮色，风景宜人，脑中却乱成一片，绕过正殿，步上小径，孤身进入园林中。

　　灿金色光辉穿透树荫，溅在青石小路上，风一吹，淡淡的青草香充盈胸腔，花枝颤动，叶舞翩跹。
　　——要不要试一试呢？

　　走过白玉拱桥，潺潺流水如绸似练，浮光跃金，缓缓没入更深的草林中，绕啊绕，不知终点。
　　——可这一步若是踏出，便再回不去了。

　　一尾尾红得深浅不一的金鱼和锦鲤在池中漫游，窗棂花纹众多，样式百态，框景幽谧，恍恍惚惚中似是坠入幻境，青砖黛瓦，还有高高的马头墙。
　　——不得不试。

　　“小黎。”
　　黎星原回头看，是孙长老与关宋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