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入歧途》寻终

15、小蛰

　　现在天光昏暗，谁知道这里有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阵法和幻境，刚刚经历过一场追杀，她实在是没心情再逃难了。

　　“好。”小女孩怯生生地应下。
　　黎星原顺手将手中的晴天娃娃塞给她玩。

　　小女孩揉着晴天娃娃的布料，乖乖席地而坐，不一会儿晴天娃娃就乐呵呵地围着她转圈，心情颇为雀跃，萤火虫四处乱飞，黎星原不太喜欢，掐诀燃起火，将虫子赶开。

　　“说说吧，你是谁？从哪里来的？那些追杀你的人是谁？”
　　黎星原盘腿坐在小女孩对面，随口一问，同时手中结印，傀儡咒术操控着符纸碎片飞向远处，随时警戒，以免危险发生。

　　小女孩眨着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月色银辉照在面具上，更点缀那一汪如水的眸子，“我叫小蛰，惊蛰的蛰。”
　　黎星原点点头，抓住那在眼前晃得她心烦的晴天娃娃，目光匆匆，却不住定格在那人的眼眸上，澄澈又纯净，无助又纤弱，但深深看去，又像是藏匿了不可言说的痛苦。

　　而她仅仅只是一个小女孩罢了。
　　阖上眼，黎星原轻呼出一口气，暗暗告诫自己不可为表象迷惑，先入为主，便听小蛰接着说道，“在，在暗星城，有人抓小孩，我被抓走了，他们杀了我……”

　　“他们……”小蛰浑身发抖，不由抱着膝盖颤抖起来，声音断断续续，“他们把我炼制成活死人，他们……他们是仙修，明明覃叔叔都不做活死人的……他们……”

　　“好痛，他们给我灌药，用针扎我……用刀割开……”小女孩停止了言语，脸色更加苍白。
　　黎星原静静看着她，手中被抓住的晴天娃娃已经窜出去，微微笼着小蛰以示安慰。

　　夜风吹啊吹，黎星原放低声音，耐心哄着，“没关系，我们慢慢说。”
　　白色绸缎细腻柔顺，晴天娃娃小心地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却安抚不住小蛰眸中的惊惧。

　　为了了解更多，黎星原忙消耗五十点卑微值兑换了傀儡术的基础版和进阶版，随后检索与“活死人”有关的信息，同时不忘整合原主记忆里关于魔教和魔修的信息。

　　等到小蛰的情绪渐渐平复，黎星原张了张干裂的嘴唇，终于还是开始了盘问。
　　“暗星城在幽州，魔修聚集，你是魔修？随后被仙修抓走？他们是只抓你一人，还是已经抓走了许多魔修小孩？被抓走的人都被炼制成了活死人吗？”

　　听到黎星原的问话，小蛰下意识抖了抖，结结巴巴答道，“是，我是魔修……他们一直在暗星城偷偷抓人……陆陆续续抓了好多……都是小孩，我们被关起来，不知道被带到了哪里……”

　　“别怕，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你接着说。”
　　“嗯。”

　　小蛰怯怯抬眸看她一下便垂下眸子，絮絮叨叨地说着，回忆涌起，身体又开始颤抖。双臂瘦弱如柴火棍一般，紧紧抱着腿，银制面具抵在膝盖上，让人看不清脸色。

　　借着月色与火光，破烂的衣衫，浑身的伤口，脖子上狰狞的疤痕，清晰入眼，黎星原看得出神，却不住觉得毛骨悚然。

　　眼前的人，或许根本不能称之为人，而是一个被几块肉和骨头拼接出来的“怪物”，甚至那皮肉之下，她都不敢想到底是什么材质。

　　头脑中关于“活死人”的文字信息不断盘桓，与眼前活生生的“成品”相互应证，黎星原嘴唇翕动，还想再问，却轻轻叹气。

　　心头所笼罩的阴霾却越来越重。
　　微微合上眼，脑中各种信息乱成一片，夜风吹得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依据不同的作用，活死人的制作有不同的方法，但无一不是抽筋剔骨，残忍异常。
　　像是制作蝴蝶标本那般，钉死一个人的躯体，操控他的灵魂，在痛极恨极之时，也不得解脱。

　　如今，听着受害人亲口陈述受害事实，回忆受害过程，这种事，实在是太残忍了。
　　但却没有别的办法。

　　“你说的仙修……他们的头领是不是国师大人？哪一国的国师？在楚州吗？”
　　小蛰轻轻摇头，“不知道，我不知道他的身份，但他是傀儡师，控制我们所有的傀儡……我见过他的长相！”

　　“只是下次再见到他的时候……我恐怕又要被控制了。”
　　“这是多久之前的事了？我说，你死的时候。”

　　小蛰又摇头，声音崩溃，“不知道……他让我杀人我就杀人，我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一直在黑暗里，我什么都不知道……”
　　“每一次，每一次从下面出来，我就知道我又要去杀人了……有时候手脚会断掉，然后去下面，他们会帮我缝上，好痛……那里好黑。”

　　“痛？”黎星原蹙眉，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小女孩。
　　她身上的伤口，血迹斑斑，却死气沉沉，在月光下有一种破败的腐烂感，却没有鲜血如注流出，只是红艳艳的，像是被冻住一般。

　　这就是活死人，与活人不一样。
　　“痛。”小蛰点头，有些窘迫地小心抬手遮住手臂上被法诀打出的坑洞，肉缺少了一块，呈现出一种似黑似红的颜色。

　　“现在你身上的伤口能痊愈吗？”
　　小蛰摇摇头，“需要傀儡师的血做药引才能修复。”

　　“没关系，暂时别想过去的事了。”黎星原上前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活死人作为傀儡不可能摆脱傀儡师的控制，你为何会觉醒意识？”

　　这是她最搞不懂的一点，虽然活死人有许多种，但身为傀儡，本质都是死人，怎么会有自己的意识？

　　刚刚她才看过资料，普通的活死人，是不会有痛觉的，因为他们已经死透了，相当于一具可以行动的尸体，只拥有修为和体力，就连意识都是残破不全的，只会服从傀儡师的命令。

　　逃脱傀儡师掌控这种情况……实在是太奇怪了。
　　更奇怪的是小蛰居然还能保留之前的全部意识，还知道疼痛，还有情绪。

　　小蛰，很不一样。
　　一个特殊的傀儡必定有特殊的用处，可到底是什么……黎星原还没看完头脑中的资料，信息查询也一无所获。

　　“不知道。”小蛰摇头，“到这附近我感受到……有一种力量可以让我不被掌控……我不知道是什么，但跟进来了。”

　　“神秘力量？”黎星原心如死灰，知道是问不出什么了，便改口便问其他，“那你这一次来这附近的任务是什么？傀儡师想要你杀了谁？”

　　“新上任的……郡守。”
　　“郡守？”黎星原蹙眉。
　　恛天秘境，若是原主的记忆不出错，似乎在沧水郡辖域内。

　　沧水郡的郡守……
　　好吧，原主不认识，甚至一点印象也没有。

　　凌霄派是南地楚州第一大仙门，常年居于归一山中，山峦叠嶂，山下灵矿滋养，修士潜心修炼，不像别的小宗门那样与俗世纠葛颇多，在红尘之中炼心。

　　原主初来此地，一来便直接进了恛天秘境，也对沧水郡了解不多。
　　“嗯。”小蛰认真点头，“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黎星原摇头，话锋一转，轻轻笑了，“南地楚州就那么几个国家，出去问问沧水郡是哪国的，就知道是那个国师了。”

　　若沧水郡不是什么要害之地、边戍之地，一个小小的郡守，恐怕不至于惹来邻国的觊觎，便只能是本国政斗，官场倾轧。
　　当然，若沧水郡真是什么兵家必争之地，恐怕事情会变得更复杂。

　　但再复杂，配得上冠有国师之名的人，也不多。
　　“对了，你多大了。”

　　“以前是……六岁，但是现在……我不知道。”小蛰轻轻抚摸着晴天娃娃柔软的绸缎，皱着一张小脸，神色黯然。
　　那些暗无天日的岁月，长久的折磨，她早分不清岁月的痕迹，忘却了年华的消逝，只知道杀人和痛苦，此外便是冗长的黑暗。

　　笑笑垂下的绸缎微微向上翘起，像是两只手，灵动可爱，试图比划什么，黎星原一手掐诀燃着火，一手摊开手心，便见绸缎的尖角在自己的手心先后画出一个“二”、“三”的字迹。

　　“二十三年。”黎星原看向小蛰，合上手，“你离开暗星城已经二十三年了。”
　　笑笑激动地点头，对黎星原的话表示认同，接着又亲昵地蹭了蹭小蛰没有被银色面具罩住的一小半张脸。

　　“没关系的。”小蛰轻声道，抱膝缩成一团，“反正我也没有亲人，只是现在……我想离那个神秘力量近一些，这样就不会被控制了。”
　　黎星原囫囵点头，思绪飞快。

　　所谓神秘力量，也不知是人是物，是否在这秘境中，若是物还好，可以带走，可以找到、被利用，若是人……这其中恐怕又会牵扯出更大的麻烦事。

　　但她心知肚明，傀儡术是人术，由人操控，变数，也大概率是人。

　　只是进入恛天秘境的人太多，不止凌霄派，楚州好多大大小小的宗门都有派人前来，等秘境重新开启，沧水郡中还有更多的修士等在外面接应自家弟子。

　　鱼龙混杂，妖魔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