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有洪水猛兽》深雨

202、双星的结局

　　林仁坠入深海。
　　不断下沉，下沉，就好像是寻短见的人，想要溺死自己。
　　但其实，他根本做不到。
　　反正已经没有什么好牵挂的了，绿岭失去了群峦，没有青山埋葬忠骨，也就不再需要守陵人了。
　　更没有那可爱的小狐狸陪着自己。
　　林仁闭上眼睛，任由自己坠入黑暗。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一股来自深处的暗流涌动冲向林仁的身体，让他下意识地睁开了眼睛。
　　如果水质不是特别清澈，一般人是无法在水中睁开眼睛的，但是林仁不一样，他只是想看看是什么过来的是什么东西，所以他睁眼了。
　　他看到了海流裹挟着巨大的黑色圆柱，朝着自己冲了过来。那圆柱的形状独特，看起来就像是远古故事中支撑天地的柱子，那根本不是一般柱子能有的大小。
　　一开始，林仁还很疑惑，但直到那柱子突然露出两道明亮的白光，又从中间裂开，展现出黑色虚空与强大的吸力，他突然就联想到了一副熟悉的面孔。但正当他要想起来的时候，整个身体在那巨大吸力的影响下旋转，整个人倒转翻了下去，脑子也就变成了一团浆糊。
　　思考中断，林仁也就懒得再去想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了。
　　林仁落地之后，发现自己似乎进入了别有洞天的一处地方。这里的空间并不小，顺着狭长的甬道走过去，林仁来到了一处广阔的地方。
　　就像是一座巨大的地下宫殿，天花板垂下的九个管道似乎预示着有九根海中的大柱子，所以这个鬼地方应该有九个所谓的进出口。
　　断片的思维连上，林仁笑了笑，对真相感到后怕，心中一阵冰凉——还真是令人毛骨悚然，这地方居然是……
　　算了，就算明白了也搞不懂，先去看看吧。
　　林仁用灵颅的火焰把身体烤干，然后，看向黑暗大殿的深处。
　　嘭嘭嘭。
　　独特的火焰灯柱燃起，一朵朵传递，直到尽头。林仁看着两旁被照亮的黑袍信徒们，看到他们都面朝那尽头处的高台，低着头，嘴里念念有词，似乎都在祈祷。
　　林仁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为什么要继续前进，似乎是因为，的确没有其他地方可去了。
　　高台之上，一个男人站在一块巨大的球形水晶边上，静静地看着林仁攀登台阶，没有说一句话。于是林仁就这样走上台阶，最终来到了那水晶边上，他自从看了那水晶的第一眼，就没有办法从那透彻闪亮而洁净的无色中挪移视线，就好像全身心都被一只手以奇怪的无法抵抗的力量束缚。
　　林仁出神地看着那水晶，看到水晶内的画面，有一个人在黑暗中看着一块水晶。
　　水晶里有人，人看着水晶，如此，无限循环，就如同两块对立的镜面，无限反射彼此的映像。
　　越是深入观察，就越难以明白，那里开始，那里终止。于是林仁只去看第一层，那个看着水晶的人，其实，就是自己。
　　触目惊心。
　　“欢迎来到新深渊，绿岭的双星，我们在这里等你很久了。”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是马尔科，正教数量未知的教司之一。
　　林仁看着他，大概猜到了他的身份。
　　“你们这里，有多少人？”
　　“几十万，只有不到十分之一是正教信徒，其他是刚刚加入的，没有来得及登上空岛，被文明抛弃人类。他们被水膜的暴雨冲刷，坠入深海，最终来到了这里，从虚辰神得到心灵的慰藉与力量，以期未来发起复仇。”马尔科淡淡地说道，“他们和正教不同，所以，他们想做什么，我们也不管。”
　　空气有些凝固。
　　深海的黑暗中，有着这样危险的潮涌，不为人所知。林仁能预想到未来的场景，人类分为两群，彼此对立，甚至展开战争——这里显然有着凭借尔达斯获得的超自然力量，能够粉碎科学。未来的空岛文明能否承受来自过往决定种下的恶果罪罚，仍然是一个未知数。
　　观测者，深渊，林仁知道这些意味。所以，他决定留下来，当一个纯粹的观测者，毕竟，也没有其他地方可去了。他向马尔科提出请求，随后马上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就算林仁并不打算信仰尔达斯，也可以留在这里，慢慢等待着 一直等下去——如果永生有尽头的话。
　　“这玻璃球，到底是身什么？”林仁问道。
　　“观测之眼。”
　　“干嘛用的？”
　　“除了未来，无论任何时空的任何细节都能一览无余。”
　　“我能看看我的兄弟吗？”林仁继续问道。
　　“当然可以，他现在在北冥的天池。”马尔科这样说道，把手放在观测之眼上，轻轻抚摸，随后画面变化，就转到了即将下海的庄沐身上，“你很喜欢你的兄弟，不是吗？”
　　“嗯。毕竟，我们是双星。”林仁望着庄沐，眼神逐渐柔化，“我现在，也没有什么可爱的人可以关照了。”

　　同时，北冥天池。
　　从空岛文明和绿岭来看，最近穿过水膜落下的小行星似乎全都聚集在了这里，别处少了侵扰，这里就多了嘲杂。
　　时不时有撞击和热量喷发，也有水汽升腾，于厚重的冰冷雨幕中蒸腾红热。
　　这些离奇的事情，已经无所谓了。
　　庄沐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无形的监控拍摄着现场直播，他只是想尽快完成被迫的工作，然后获得彻底的解脱。
　　与他的兄弟同样，他潜入深海，但没有遇到巨大的黑色柱子。庄沐从北冥天池被淹没的地方一路向下，慢慢降低高度，适应逐渐增大的水压与加强的缺氧，努力保持着意识清醒。
　　随着深度越来越高，照进来的光线也越来越少，庄沐只好打开特制的耐高压探照灯，勉强驱散黑暗。
　　过了一段时间，庄沐最终来到了最深处的，最后的一百米。这一百米如果是陆地上的冲刺，那绝对是无比轻松的，但海洋里不但缺氧，还有巨大的水压和水波阻力，增加了无数倍的难度。
　　但是庄沐依旧下潜，最终双脚踩在了熟悉的土地上，是泠儿草的韧性，那倔强坚韧的生命韧性。
　　银月回廊。
　　庄沐在心中默念，于是北风凭空爆发，想着两边卷起，犹如神话一般将深海汪洋从中间劈开，向两边推开。但银月回廊的力量并不足够强大，于是被排开的水体又在上方不远处重新凝结成天花板一般的形状，勉强支撑着不掉下来。
　　庄沐于回廊中缓和呼吸，休息了一会儿，随后向着天池走去。他站在回廊的边缘，望着被淹没的天池，再也看不到曾经那可爱湖水的广阔和可爱，也不再看到这条小小的鱼苗。往事种种，涌上心头，难言的心酸让他有点想哭，到底，站了半分钟，庄沐没有忍住，眼泪不争气地顺着眼角流下。
　　自己一直在失去，从来没有得到，现在又要被迫走向尽头。真是可悲。
　　不一会儿，庄沐就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于是赶紧擦干眼泪，深吸一口气，坚定地走出了回廊，进入了天池。他跑了好几趟，花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候把所有能找到的遗物都找上来了
　　祭坛，石柱，圣灰罐子，甚至是沙盘，都被一个个捞了出来，还有不少黄金珠宝，暂时放到了回廊之中。
　　完成最后一次异常辛苦的打捞之后，身心俱疲的庄沐把所有的东西都摆放好，收入了柯蓝重工给的一枚特殊的储物戒指里面，然后绑上能吐气泡的小霸王莲莲叶，卷起来搓成一个不大不小的球，直接朝着回廊外丢了出去。
　　莲叶包裹的储物戒指，凭借那莲花叶子吐出来的气泡，最终获得了长久的浮力，缓缓上升，最终就可以浮出水面。
　　但庄沐自己如果要回去，就必须原路返回，就像他下来的时候一样，要一直闭着气潜游下来。柯蓝重工本来就没有给他任何技术上的支持，现在他们拥有的任何潜艇都没有深入万米之下的能力，所以只能让庄沐一个人，凭借着双星的能力特点强行下去。
　　庄沐躺在银月回廊的地面上休息，顿时有些不太想回去了。反正都一样的，没什么好牵挂，没什么好期待，自己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为之奋斗。
　　艾利兹怎样，关他什么事？就算丢下她一人又怎么样？本来就应该是一个人。
　　反正这里也没人打扰。
　　就让我一直，一直，一直这样睡下去吧。
　　庄沐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半个月后，绿岭空岛，二号空岛。
　　这么多年来，艾利兹看着自己身旁的伙伴一个个减少，一开始自己尝试着呼喊，但结果发现，那毫无用处。
　　自己不是有能力的人，自己是能苟且偷生，然后，终有一天，失去所有的存在价值。
　　白月林没有回来，庄沐没有回来，丹尼尔没有回来，林仁没有回来，涂山心心没有回来。
　　童嗣，也没有回来。
　　那一声喜欢你，最终没有说出口。
　　够了。
　　我已经受够了。
　　这个世界支离破碎，不是我想要的样子。
　　自己一个人，又有什么意思呢？
　　自己也不再是自己了。
　　连生命的继承都不属于自己。
　　自己连孩子都被剥夺。
　　无力挣扎。
　　艾利兹站在空岛边缘，望着无尽蔚蓝的天空，与雨幕。
　　一声枪响，生命如石块坠入海洋，碎成无数泡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