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有洪水猛兽》深雨

155、水膜

　　公元2178年，绿岭。
　　在这座埋葬忠骨的山上，在墓前，白月林闭上双眼，虔诚地祈福：“愿你安息。”
　　“无论是红络花还是雷山鹏鸟，你们应该都不认识才对。”涂山心心站在白月林身后，注视着，平静地说道，“你们没有任何交集，在我看来。”
　　“的确，在这个世界，的确没有。”白月林睁开双眼，依旧低着头，说道，“但我知道他们，仍然有愧怍，我对不起他们。”
　　“但你到底不是这个世界的白月林，所以你能如此平静，近乎放下，不是吗？”涂山心心这样说道，“我很感激你能拯救另一个世界的人类文明，因为你带来了全新的世界。那个叫做丹尼尔的人类，显然不与我们为敌，如果不是他出手制止，盖亚和尼采之间的斗争根本不会停止，即使洪水消退水膜升起，战斗仍会继续下去，生化武器的大量使用将进一步恶化生态，而你促使鲲作出有利于保护这个世界的决定，让她优化了环境和资源。从个人的角度来看，我能从暴走中恢复，也是因为那个丹尼尔，换句话说，因为你。”
　　“这是丹尼尔应该做的。”背后，那个已经摘下兜帽的男人这样说道，“生活，也需要一点平静。”
　　“杰克，这方面你最有发言权了，于是我来问问你。这两个文明如今通过和平条例在一起相处，彼此拥有不同的文化，思想，以及科技，会产生多大的碰撞火花呢？”白月林转过身来，这样问道，“你一路从北方过来，投奔我们这里以前，路上也看到不少吧？”
　　“关键在于赛斯格特晶体。两个世界最大的差异在于也只能在于科技，而科技的差异，经过这段时间都观察，我发现就在于赛斯格特晶体。鲲整合两个地球资源的时候，已经把相当可观数量的赛斯格特晶体以矿脉埋入地底，而现在相关的理论基础是十分充分的，开发进展之后，束流能量的难关就会被攻破。科技的走向无法预测，但就目前来看，两个世界之间的差距很容易被填平。”杰克这样说道，“我不得不说，余和春是个疯子，王孟柯是个愣子，一个敢想，一个敢做。他们两个未来会做出什么东西，真的猜不到。”
　　“未来两个文明，真的可以和谐共存吗？”白月林抬头仰望，那天空深处的浮空岛，上面有赛斯格特晶体少年的守护，“彼此之间不会存在矛盾吗？”
　　“矛盾必然存在。即使是同一个文明，内部不也存在矛盾吗？就好像盖亚和尼采一样，只不过现在缓解了。假如不和谐，如何共存？”杰克反问道，“至于这个新世界存在的威胁，我觉得，就是这层水膜了。”

　　空岛。
　　丹尼尔屏息凝神，横空挥出一刀，赛斯格特晶体中蕴含的可怕力量落到厚重而透明的水膜上，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于是，丹尼尔开始快速迅捷的连续斩击，攻击在转瞬之间给出了不下一百次，但那水膜依旧纹丝不动。
　　丹尼尔停下了手，他坐下来，望着胸前挂坠里那白色的棋子，出神。

　　“初心是好的，不希望人类抱着侥幸心理随便破坏地球，所以就把地球封起来，不让里面的人出去。但设计者显然没有想到的是，水膜的特殊构造无异于笼罩着整个地球的温室大棚，那些水体大大地吸收热量，长年累月，将在未来导致四季温差变小，平均年气温升高，海平面上升 ，全球气候紊乱。
　　“最最要命的是，这个只进不出的水膜，甚至还有可能成为死亡幕布。如果有一颗巨大到我们无法解决的陨石将要来袭，我们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它穿过水膜撞击城市造成恐怖的伤亡。或者如果有什么其他的巨大灾难需要我们逃离这颗星球，我们都逃不出去，我们只能坐着等死的。”
　　的确，这是相当严重的问题。
　　“但问题是，鲲已经离开了，离开了很久，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会不会回来，如果会，又是什么时候回来。”庄沐落寞的声音响起，他正坐在一团寒风中黯然神伤，“再也没有人可以对这水膜做什么了，即使是丹尼尔也是一样。各种军工武器的轮番轰炸都没有用处，我们似乎只有等死。”
　　“也许，未来科技发展到一定程度，我们可以以现在想不到的方式突破这层水膜。”杰克这样说道，“只是我们现在鼠目寸光，思维短浅而已。未来的人们一定比我们看得更加透彻，那会是两个世界，两个文明的智慧结晶。”
　　“其实也不一定，谁知道这水膜会不会像大气一样把那些陨石摩擦烧掉。”涂山心心突然这样说道，“如果像白月林之前说过的那么多次一样，冥冥之中总有尔达斯的操作的话，我觉得它不会放着不管的。也许这水膜就是设计好的，谁知道呢？”
　　空气有些凝固。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实在是太难猜了。”庄沐沉吟道，“白月林，之前你也接到那和平协议了，现在林仁不在，你是绿岭的全权代理者，你说，接下来应该怎么办？难道真的像协议里面说的一样，以后妖精都不能出绿岭，绿岭必须封闭隐退吗？”
　　“我正是为此才来到绿岭的。”杰克首先给出自己的立场，“如果不是的话，那么很抱歉我就要离开了。”
　　“说实话，事到如今，我经历了很多，也懂得了很多。人的弱小和个人能力或者团体数量无关，人的弱小就是如同活着必然有生老病死一样是必然的。”白月林缓缓说道，“每一次想要做出改变，最终都会发现自己什么都改变不了，甚至连自己都无法改变，这就是人的弱小。所以，其实我觉得观测者，是一个很不错的定位，无论对于谁来说，都是一样的合适。不需要过多思考，也不需要过多操劳，因为身在事外，所以只是看着就可以了。
　　“我想，还是不要把自己弄得太累吧，我也曾经干涉过，拥有过力量，做出改变，也曾有一个瞬间认为自己可以认知并且战胜尔达斯。但现在看来，无论是水膜还是洪水，都是无法突破的屏障，就算一个人真的能够拥有妖姬那样的力量，也不一定能够与之抗衡。甚至，就算最后能认识尔达斯，其实也没有多大意义，因为这个世界也不会出现多大的改变。
　　“人终究是有限的，现在的绿岭，难道因为聚集了那么几个人，就变得很强大很有影响力吗？并没有，也不可能，所以，就这么看着好了。未来的世界与以前的世界不一样了，新世界两个文明的交响曲，不需要我们这些旧世界的老调子。我们听着就好了。这不是很简单的道理吗？不要劳累自己，不要自找没趣，除非将来真的有必要，否认，我不想再干涉了。”
　　说着，白月林用手指指了指上方，天空尽头看起来只有一个小点般存在的岛屿：“人都有惰性，如果不是有什么紧急特别的事情，谁会在能待在家里的时候往外面危险的地方跑？”
　　“那，杨语风，还留着养在这里？”涂山心心突然问道，“每天也不知道他跑到哪里去玩，到了饭点才能找到，也不见你经常和他玩，在一起的时候就只是看看风景发发呆，好像……”
　　“好像什么？”白月林若无其事地反问道。
　　“好像……我也不知道，总感觉恋爱好像不是这样的。”涂山心心低下头，近乎自言自语一般说道，“好吧，其实我也不太懂，如果我和林仁互相喜欢的话，为什么他变成石头，我还可以若无其事地在这里……也许我应该……”
　　“应该什么？”庄沐突然问道，“难道心爱的人走了，也要跟着走吗？鲲也没有强逼着我跟她走，爱情是可以拿起也可以放下的，涂山心心，你爱的人不是还在哪里吗？林仁是不死身，就算变成石像，也不可能死去。要我说，你要是敢打碎石像，说不定林仁就能复活。”
　　“我不敢，我怕万一。”涂山心心这样说道，“我怕万一，他就这么变成一地碎石头，永远地离开我……”
　　“我也害怕所爱的人一直离开自己，所以才想把杨语风一直留在身边。这是一种畸形的爱吧。”白月林看着庄沐，这样说道，“庄沐，你刚刚好像说了一些很酷的话啊。其实，你也是没办法才这么安慰自己的吧？说实话，你比我们还惨一点，鲲主动丢下了你，还是笑着丢下的。”
　　“……没事儿，她会回来的，她就喜欢玩我。”沉默许久，庄沐才憋出这么一句话，“她一直都喜欢玩我。”
　　然后是长久的沉默。
　　“你知道，其实对于这个世界，还有两个文明来说，我们是威胁。”许久，白月林开口说道，她看着天空上的岛屿，平静地说道，“还有上面，嘴上说着要享受安静的丹尼尔。他不知道，阳光被空岛挡住，陆地上的人们都生活在阴影中。”
　　空气有些凝固。
　　“你的意思是？”杰克试探着问道。
　　“我先去和他商量一下，现在，两个文明如果要适应这样的新环境，重新找到方法在水膜下恢复以前那样的发展速度，就不能有后顾之忧。”白月林沉吟道，“妖精，盖亚，绿岭，空岛，都不应该出现，至少，不能在人们的视线中出现。”

　　次年。
　　柯蓝重工，总部，高塔会议。
　　“可以，技术可以都给你们，但前提是，你们必须保障我们的生存。绝对不能搞种族歧视。”福斯塔在协议上签好了字，递给了对面仿佛笑面虎的余和春，平静地说道，“按照协议，我们是客人，不会反客为主，空岛的问题我们已经完成交涉，你们也要尽地主之谊，尽力管理绿岭的事情。现阶段，我们是互惠互利的合作关系，等到局势稳定，我们会融入，到时候也没那么多问题了。”
　　“很好，议会长先生，欢迎来到我们的世界。”余和春笑着说道，“您也别太见外，我们都是人类，何来的种族歧视。都是人类，在社会上都能得到认可。很快，我们就都一样了。”
　　“但愿如此。”协议已经签订，按理说福斯塔应该是松了一口气才对，但此时此刻，看到高塔玻璃外奇异景象的福斯塔，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嗯？”余和春也意识到了不对劲，知道玻璃外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吓得他猛地转头，只看到一阵刚刚散去的硝烟。黑色的烟雾过后，余和春看到了天空中的那些闪烁白光的黑点，那些黑点燃烧着，旋转着，有着恐怖的速度和质量，带着巨大的力量落在大地上。城市在恐怖的极度高温与死亡碎屑流的裹挟中瞬间化为废墟和灰烬，仿佛核弹爆炸后的场景。
　　那是一颗巨大的小行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