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有洪水猛兽》深雨

147、误导与收束

　　“一个十六乘十六的围棋棋盘，你在其上的两百五十六个格点中任意选择一个，放置一枚黑子或是白子。我面对你，你面对棋盘，棋盘背对我，这样你就能看到棋盘上面的布局，而我看不到。我将通过逐一询问的方式，以及心理与行为观察来推断出你放置棋子的坐标以及棋子的颜色——我不会询问过于直接的问题，而对于我提出的问题，你一律回答‘不是’。”
　　“听上去很有趣，如果直接靠猜，你只有五百一十二分之一的几率猜对。如果想和我玩心理战的话，不仅仅只有你能误导我，我也能。”菲米娜一挥手，一个十六乘十六的棋盘凭空出现在两人之间，“面对背对什么的太麻烦了，给你降低点难度，允许你看棋盘。”
　　棋盘翻转，其上却空无一物，只有标准的网格。
　　“你当然不能凭借肉眼直接看到棋子，不然我们也不用玩了，还有什么要求吗？”
　　“一面用来挂棋盘的墙壁，以及一根用来误导你的金属棍。”丹尼尔毫无顾忌地说道。
　　菲米娜再次挥手，满足了他的要去。
　　丹尼尔像挂一张视力表一样把棋盘挂在了那面白墙上，手执金属棍，看起来真的很像一个检查视力的医生。他调整呼吸，长出一口气，看了一眼站在离菲米娜不远处紧张到了极点的凯思雅，然后看着不远处的菲米娜，下意识地再次长出一口气。
　　白月林知道，所谓心理战，不过一场游戏，当你以为游戏开始时，你早就已经落入了设计者的圈套。
　　“那么，要开始了。”丹尼尔突然用一种沉重的语气说道，令菲米娜不禁颤动了一下。
　　“棋子，是白色的吗？”手中的金属棒突然跳动了一下。
　　“不是。”声音有些颤抖，但依然坚定。
　　丹尼尔停顿了一下，把右手中的金属棒指向第一列，问道：“棋子，在第一列吗？”
　　“不是。”比刚才稍微平静了一点。
　　……
　　“棋子，在第六列吗？”
　　“不是。”
　　“在第七列吗？”
　　“不是。”
　　“……在第八列吗？”
　　“不是。”
　　“真的不在？”
　　“不是。”停顿了一下。
　　“对，我觉得在第六列，是吗？”丹尼尔将手中的金属棒“啪”地一下击打在第六列上，重重地问道。
　　“不是。”平静如水。
　　“在第九列吗？”
　　“不是。”
　　“在第十列吗？”
　　“不是。”
　　“不在第十列吗？”丹尼尔又换了一个问法。
　　“不是。”出现了停顿。
　　……
　　“在第三行吗？”这是第二遍关于行的提问。
　　“不是。”
　　“不在第六列的第三行？”
　　“不是。”她似乎已经适应了。
　　“那在第六列的第二行？”
　　“不是。”迟疑了半秒。
　　“真的不在？”
　　“不是。”她不自觉地弯曲了一下左手的食指。
　　丹尼尔收回了金属棒，陷入了沉思。
　　“真的不在？”他突然抬起头来，冰冷的目光直视菲米娜。
　　“不是。”她突然变得平静下来，同一个问题，前后两次反应不同。
　　“第十列，第十三行，是在这里吗？”他突然问道。
　　“不是。”
　　“那么是在第三行吗？第十列的第三行？”
　　“不是。”她的声音出现了一丝细微的变化。
　　“我觉得在。”
　　“不是。”不是错觉。
　　已经可以得出结论了，白月林在心中完成了推理，这样想道。
　　“第六列的第二行……”他放下了手中的金属棒，用一种微妙的目光看着菲米娜，“是一个错误的误导，正确的答案，是第十列的第三行的白棋，是吧，菲米娜？”
　　白月林对上答案之后，露出微笑。
　　有那么一瞬间，菲米娜开始怀疑眼前现实的真实性，虽然只有那么一瞬间。虽然她马上调整好心态接受事实，但那个瞬间，身为自然代言的妖姬，身为生与死之真言的她，感受到了人类的可能性，感觉到了并不真切的现实。
　　“你赢了。”菲米娜看着面带微笑的丹尼尔，后者看起来也并不那么轻松，但棋盘上浮现出来的那颗白子证明，这就是人类的可能性，“但我想知道，人类是如何拥有这种可能性的？”
　　由于注意力被完全吸引，菲米娜此时已经忘记了关于姐姐有喜欢的人这曾经让自己无比抓狂放一点。
　　“这个问答游戏的关键在于规则与观察。”丹尼尔知道，心理战还远未结束，自己必须一直牵制着菲米娜的思维与心理，“规则的巧妙之处在于两点，其一，无论面对任何问题，你只需要不假思索地回答‘不是’，注意，是‘不是’而非‘不在’。那么我提问‘在第某行吗？’时得到‘不在’的否定回答，而接下来的‘真的不在吗？’却得到了一个肯定的回答——其中必定有一次是谎话。同理，当我提出任何问题，得否定回答，再次对其提出质疑，便得否定的否定，即肯定回答。对于被提问的你来说，两次同样回答‘不是’，一次是实话，一次是谎话，那么其中表现出来的各方面的差异也就可以成为推断的线索了。
　　“其二，我使用金属棒打击提问的行或列，甚至改变提问方式，语调，这属于改变环境因素的诱导。人的心理在无防备或是紧张的状态下极易受到环境变化的刺激。我在突然之间做出的动作使你的心理出现了一瞬间的松弛，这便是突破口之一。
　　“其实，规则只是一种辅助工具，真正派上用场的还是对被提问者的观察。人在撒谎时会无意识地做出一些小动作，由于紧张的心理，连在浅层谎言与深层谎言之间都有一定的差别。人一旦拥有了‘工具’，掌握了‘方法’，就拥有了可能性。这便是心理战的精髓，我称之为‘收束’：心灵的收放束缚。
　　“我对你提出的第一个问题是‘棋子，是白色的吗？’，那时我故意停顿重音，同时做出眼神暗示，结果你由于过度紧张，在回答时声音有些颤抖，连身体都不自觉地动了一下。你随后意识到自己应当镇定，于是马上平静下来，证明你刚才的慌张并非刻意为之，而是撒谎的不自然条件反射。由此我可以确定，那颗棋子一定是白色的。
　　“然后便是对行与列的提问，这时你已经进入平静的状态，即使我提出质疑也依旧保持冷静。所以我推测你从第二个问题开始，已经准备误导我了。因为赢得这场游戏对于你来说是十分重要的，所以你想让我陷入你的误导当中——你在心中成功地说服自己，棋子在第六列的第二行，而非第十列的第三行。
　　“但当在第六列之后，我发现你的神态变得很轻松，因为放着棋子的那一行已经过去，所以没有压力了么？我再问了两列，在第八列后突然跳回第六列，但你的回答却比上一次更加平静。其实到这里我还无法判断这是不是你设下的误导，所以只能在心中做一个标记，然后继续。
　　“然后再第十列，我提问两个‘在’与‘不在’的问题，新问法的出现令你陷入了短暂的停顿，这时我观察到你的目光集中到了第六列的第二行，你看了那个网格一眼，然后才回答‘不是’。这时我观察了一个此前从未观察到的细节——你背后的蓝色绸带在不规律地舞动，在进入第十一列之后，这种情况就消失了。
　　“所以我推断，在第六列与第十列中必定有一枚棋子，另一个是误导，因为在这两列提问的时候，你的精神状态陷入了较大的波动，虽然你掩饰得很好，但还是没有不留下一点痕迹。
　　“由行进入列时，你在进第一行时紧张了起来，第二则更加紧张，第三行则稍微放松了一点，第四行则完全放松下来——以你好胜的性格来看，误导我显然要比不被我识破更加重要，你只注重攻击而非防守的战斗风格更是体现了这一点。所以我可以肯定，第二行中有一个误导，它应该在那颗棋的前面，使你更加紧张。
　　“第三行时你放松了，但此时你不应该放松，因为棋子就在那一行，但因为你认为第二行的误导更加重要，所以我在第二遍关于行的提问中由第三行跳到第二行，你迟疑了半秒，然后再决定误导我——你故意迟疑，做出小动作，让我误以为真的在第六列的第二行。
　　“但我知道六，二很有可能只是一个误导，所以我使用了一个技巧，营造出压抑的氛围，迫使你以正常的放松心态回答‘不是’。这种类似恐吓的方法利用人对恐惧的本能，真诚地寻求庇护。但是这种方法只能使用两三次，用多了反而会适得其反，使你产生防备心理。
　　“同一个问题，同一个回答，你的反应是截然不同的。问人一个问题，许久后再次对他提出同样的问题，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或是没有确切的答案，前后的回答必定有出入。你为了误导我，有意让自己欺骗我，甚至让自己相信，让自己刻意做出与之对应的细微动作与前后反差来迷惑我。但是过于刻意反而会露出马脚。你双眼中的光芒迷离不定，身后的绸带看似乱舞，但还是有刻意控制出现的规律。
　　“第十列的第三行，我重复示意你我注意到了它，你的眼神中马上透露出一丝不安，声音中出现了前所未的轻微颤动——我一开始以为是错觉，因为这是一种完全敞开，不存在刻意的声音，我再次提问，再次听到那个‘不是’，才确定这不是幻觉——你害怕了。
　　“于是，最终我得出了你用六，二，误导我，而十，三，才是正确答案的结论，至于颜色，一开始你就已经告诉我了。”
　　完美的解答过程。白月林心服口服地点头，轻轻鼓掌。精彩，精彩的心理战。
　　菲米娜看着丹尼尔，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如果无法用科学的方法战胜你们，那就用思想，用心理战。”丹尼尔露出了疲倦而自信的微笑，“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游戏，我也不是一个专业的玩家，所以这远不是人类可能性的极限。
　　“人类的可能性没有极限，因为他们能创造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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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没什么画面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