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司农》青枝雨

5、逃生

　　夜幕低垂，热闹的梁西城渐渐沉寂。梁西城郊外的乱葬岗，更是人迹罕至，到处散发着腐朽的气息，令人阵阵作呕，不时有成群的乌鸦结伴来啄食尸体的腐肉。

　　入夜，气温骤降，郊外升腾起雾气，朦胧中，有沉重的脚步传来，其间夹杂着拖拽东西的声音，在黑沉沉的夜里，显得越发刺耳。

　　“把尸体扔在这儿，赶快回城吧！”一人惊恐地说道，“大夜里的，乱葬岗阴气太重，渗人！”

　　“李哥，你说，这女子如此美丽，怎会被乱棍打死？你看她身上的伤，哪里被当作人！麻袋一套，活生生地当牲畜打死。”这人浑身发冷。

　　“方德你还太年轻，大户人家的阴私，岂是你我能了解的。”李哥告诫道，“知道的越多，活的越短，糊涂点，反而活的长久。”

　　“小弟不是好奇吗？这么漂亮的女子，这样死去多可惜，外面还有多少人讨不到媳妇。”方德搓着手垂涎道。

　　“呸，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这样的女子岂是你能肖想的，她们宁做高门妾，不做寒门妻。别他娘的白日做梦了，恐怕你有命娶没命享。”李哥狠狠瞪了方德一眼。

　　“就说这个女人吧，姿色上等，主人家给配个管事，将来做个管事娘子，生活也不错。偏偏人家不乐意，觉得有几分颜色，可以更高一步，妄想爬主君的床，却时运不济，偏被主母撞破。一个丫鬟和主母，孰轻孰重，主君自然分的清，便任由主母处置。这不，直接被打死了！”

　　“原来还有这样的故事，不过李哥，这主人可真够无情的。”方德叹息道。

　　“狗屁，对于这些大户人家来说，一个丫鬟算什么，在他们眼里就是玩意而已！真会为了她，去得罪明媒正娶的主母吗？”李哥冷哼道。

　　“所以人呐，还是不要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人活一辈子，再大也大不过‘平安’二字。”李哥感慨道。

　　方德一时讷讷，抱拳道：“李哥，小弟受教了。”

　　“你还年轻，以后路长着呢，人生可是一门大学问，慢慢学，李哥我活了大半辈子，自然懂得多些，以后有机会多教你！”李哥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肩。

　　“不过李哥，你如何知道的这么清楚。”方德好奇。

　　“自然是因为跟主家一位管事相熟，不然你以为这样的肥差轮得到我们，拖个尸体就五两银子，多少人挤破脑袋。”李哥自豪道，“行了，别废话了，放好了我们就赶快回去，这儿太阴森，活人待久了不好。”

　　“还有，我说你小子，我跟你说的话，你给它烂在肚子里，听过就罢，少说多做才是生存之道。别傻乎乎的到处说，三人成虎，再好的话也能传变样。”李哥不放心地叮嘱道。

　　“放心吧，李哥，小弟还是很敬佩你的。”方德点头。

　　“尸体就扔这吧，过段日子就变成白骨了，是谁也分不清，无人在意。”说完后，两个人把尸体放下，准备离开。

　　一转身，就看见不远处有一个身穿白衣、披头散发的女鬼。

　　“啊——”李哥和方德瞪大双眼，齐声尖叫，浑身颤抖，面部扭曲，“诈尸了！”

　　两人随即连滚带爬地逃离。

　　此女鬼不是别人，正是刚刚苏醒的宋砚书。

　　当她睁开双眸看到眼前的场景，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无数的坟头林立，偶尔传来几声可怕的声音，阵阵阴寒遍布全身。

　　正当她无措时，恰听见不远处有人声，好不容易见到活人能问路，可不能放过。

　　于是，她在后面追着喊道：“喂，两位大哥，等等我——等等我！”

　　闻得此言的李哥和方德，脸色煞白，屁滚尿流。

　　在这阴森森的暗夜里，若有外人，就会看到两人被一女鬼紧追不舍，这场景异常惊悚。

　　李哥转脸不停抱拳道：“姑奶奶，我们哥俩可没害你，你千万别找我们索命。”

　　宋砚书未及回答，他便拽住方德，用尽毕生力气，一转眼便消失无踪。

　　“喂，喂，我是人，我是人啊！”宋砚书声音嘶哑，可惜两人已远去，只余她的声音惊起一群“哇—哇—”叫的乌鸦掠过头顶，在死寂的夜里散发腐臭。

　　此时，死亡气息浓郁的乱葬岗只余宋砚书一个活人。

　　阴风阵阵，宋砚书觉得自己既身处此地，说明在万花楼眼里自己已死，不然不会被扔在这。

　　而自己吞下药后意识全无，看来，那个黑衣人给的是颗让人绝处逢生的药。

　　宋砚书一想到逃离了那个牢笼，心里的恐惧感也消退了些。只要不在那个地方，哪里都是好的，那个黑衣人还算有点良心。

　　看着自己全身上下空空如也，甚至连件外衫都没有，宋砚书心道：“楼里的人真会搜刮，值钱的东西全拿走了，竟没给自己留一件。”

　　这可不行，无论在何地，什么没有，钱不能没有，古往今来都一样。这样出去别说生活了，生存都困难。

　　看看四周，宋砚书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到处都是尸体腐烂的味道。

　　当务之急是找点值钱的东西，周围都是死人，身上应该会有点银子之类的，宋砚书想道。

　　“不管了，先找找再说。”忍着令人作呕的气味和五花八门的死态，宋砚书鼓起勇气，先在身边的尸体上小心翼翼地摸索，总害怕忽然跳起来什么。

　　在摸了几个尸体之后，终于从一个尸体身上的衣服里，找到个多次缝缝补补的破旧口袋，里面有几个脏污的铜板。

　　“还好还好，虽然不是银子，总好过没有，铜板应该能买几个馒头。”宋砚书受到了一些鼓励，胆子不禁大了起来，开始去稍远一些的地方。

　　刚刚那两人拖来的尸体好像说是大户人家的丫鬟，她身上应该有值钱的东西。这样想着，宋砚书放轻脚步，渐渐靠近，小心的掀开草席。

　　“啊！”宋砚书迅速捂上自己的嘴，生怕惊醒什么。这个丫鬟已经面目全非，惨不忍睹，但是宋砚书看到她的头上戴着一些首饰。强忍着不适，宋砚书从她血迹干涸的头发里抽出了几根簪子。

　　“生活所迫，你可千万别在意。”宋砚书对着她小声祈祷。

　　找了一阵后，也有些收获。带着这些东西，宋砚书心下稍安。而自己身上的衣服也太过单薄，为了以后行走方便，不惹麻烦，宋砚书从一个尸体上扒下了一个破旧的男装，穿上以后，毫不显眼。

　　夜里看不清路，宋砚书决定待到天亮再出发。身上有些发冷，她又从尸体上扒下几件衣服盖在身上。不知不觉，宋砚书竟睡着了。再醒来时，天已亮。

　　寂静的清晨，四周雾气弥漫，宋砚书走在荒芜的乱葬岗，去往未知的远方。路是沉默的，她想找个人问路，但不知走了多久，一人也未见到。想来也是，谁会无缘无故朝乱葬岗来呢。

　　宋砚书一直朝北漫无目的地走着，被她踩在脚下的田埂发出了一些轻微的声音。两边都是快要成熟的稻田，看来很快就要割稻了。

　　在古代，对于普通农民来说，田里农作物的好坏决定着接下来一年的生活水平。春种，除草，辛苦耕耘，就等着收获。而收成完全靠天，没有旱涝，自然欢天喜地，倘或有些天灾，百姓真是叫苦不迭，欲哭无泪，在这没有技术的年代，种田是真正的靠天吃饭。

　　作为农大毕业的学生，宋砚书对庄稼有特殊的感情。奈何毕业即失业，不得不转行成为一名社畜，但对农学的热爱，仍然深存于她的内心。

　　宋砚书仔细观察着两边的稻田，却发现它们的状态都不怎么好，稻苗矮小，稻穗稀疏，穗粒不饱满，温度、光照、水分、营养等必有缺失，没有达到水稻正常生长的条件。水稻上挂着颗颗露珠，圆滚滚的，好像马上就能掉下来，她忍不住伸手接住，手心里一片冰凉。

　　这时，远远地走来一位老伯，正低头赶着一头黄牛。老伯带着黄色的蓑帽，长长的白胡子从蓑帽下露出，衣服上带着补丁，非常朴实。而那头黄牛，一看就有些年头，不再是壮年的模样，身上有一些泥土，一定经常耕耘于田间。

　　“太好了，终于见到了人。”宋砚书心想，“我可以上前打听这是何处。”宋砚书不禁加快了脚步走向老伯。

　　“老伯，老伯，我想向你打听一下这是何处。”宋砚书问道。

　　老伯抬起来头，蜡黄的脸上充满着沟壑，双眼却很有神，虽经年劳动，饱经风霜，面带沧桑，但没能磨去他对生活的热情和坚韧。

　　“小伙子，你是在叫我吗？”老伯有些不确定地问，“你别介意，老伯我年纪大了，耳朵有点背，刚刚你说啥？”

　　“没事，老伯。”怕他听不清，宋砚书特意将声音提高，在空旷的田里异常响亮，她又将刚刚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哦，这是梁西城的郊外。”老伯说道，“小伙子，你是从哪来的，准备去哪儿？”

　　“老伯，我是从外县过来寻亲的，家中遭了大灾，生活不下去了，家中长辈让我来梁西城投奔亲戚，好歹混口饭吃。”宋砚书临时编了个由头。

　　她想，万花楼在梁西城，打听梁西城在哪个方位，好避开此地。

　　“这年头，都不容易啊。”老伯感慨道，“我们现在就在梁西城外，小伙子，你从这一直往北走，步行两个时辰就到梁西城了。”

　　“多谢老伯。”宋砚书抱拳谢道。

　　“好嘞，小伙子，老伯先走了！”说完，老伯赶着他的黄牛走远了。

　　不到片刻，宋砚书便听老伯“哎吆”一声，哽咽道:“我的稻啊！”

　　宋砚书跑至老伯前，把稻拿到眼前细瞧，只见老伯的水稻上有小昆虫，部分水稻出现了白穗，还有枯心苗：“老伯，这是稻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