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之归途》虚夜凝月

3、魔法使

　　睁开双眼之前，我先闻到了弥漫在身旁的芬芳花香。因脑海中的声音迫使我猛然起身，回过神就发现自己正身处一大片色彩缤纷的花田之中。
　　我只有‘今日’一天的记忆，永远不能试图回想起自己的过去。
　　我意识模糊不清地整理醒来时回荡在脑海中带有诉求、并且十分熟悉的声音。
　　然当不久后我发现自己确实忘记了自己是谁，醒来之前发生了什么，就立马意识到那个声音所言属实。
　　与之同时，我的脚边传来一阵痒痒的触感，警觉地看去、发现五颜六色的花丛中竟有一只洁白的小狐狸。
　　“我叫伊西娅。”
　　我开口复述一遍声音传递的消息，惊人地发现那个声音和我的声音一模一样。
　　所以是‘自己’给‘自己’的最后留言吗？
　　我合理地想。
　　那只小狐狸突然一头扎进我的怀里，亲热地蹭着我。
　　在我回应地摸着小狐狸，注意到那串宝石吊坠和吊坠背后人为刻上的‘霙’。
　　“霙”。
　　我情不自禁地喊出这个称呼，就宛如在呼唤着最信任的人那般。
　　霙抖了抖那对看起来很好摸的耳朵，软绵绵的身体粘人地在我的怀里撒娇。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身处这片花田里吗？”
　　我有点犯傻地询问怀里的小家伙。
　　意料之中，它并不会回答，取而代之的是由花田上空传来的激烈的惨叫声，以及从天而降的人。
　　“啊啊啊——闪开！！”
　　一个黑影笔直地冲向我，即将要和我正面撞上。
　　我毫不惊慌地站在原地，潜意识在告诉我迎面而来的生物体不会伤害到我一分一毫。
　　袭向我的‘不明物体’在距离我不及一米时，仿佛受到了一种无形的屏障影响，直接被弹开滚落至花田几米开外。
　　我飞快奔向几米外、正在蠕动的深色‘不明物体’，礼节性地询问对方有没有受伤。
　　“好疼。”
　　迫降的少女因一系列的翻滚，不但发型凌乱、衣着还附着上了不少泥，原先戴在头上的那顶深蓝色的圆顶帽掉落在一旁。
　　她浅褐色的长发梳成了一个侧高马尾，而头顶和发尖夹杂了不少绿油油的杂草。
　　“需要治疗吗？”
　　我近乎习惯性地问。
　　“不用，我可是魔法师。这点程度的小伤，用魔法就能轻松解决。”
　　少女手中凭空多出了一根黑色的魔杖，她嘴里念出一阵咒语。顷刻间，少女的外表恢复如常。
　　“请问你为什么会突然从天上掉下来？”
　　看少女没什么大碍，我放下心问。
　　“因、因为，控制扫帚飞行时出了点问题。”
　　少女双颊泛红，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小。
　　“先不说这个，小姐为什么会一个人在这里？”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不想离开这片花田吧。”
　　直觉在告诉我不能把自己的事随意透露给外人。
　　“那可不行，小姐难道不知道现在除‘圣都’范围以外的地区植被，尤其是森林间的植被，都有可能不定时地染上‘暗黑’物质。虽不致命，但会对普通人的身体造成危害。”
　　刚开始因魔法失误、狼狈不堪坠落的少女，现在正昂首挺胸地告知我从未听闻的事。
　　“这片花田也沾染了‘暗黑’物质？”
　　我好奇地询问。
　　“暂时没有迹象。不过即使有，我也能遵循露奇亚白魔法师大人的旨意净化他们。”
　　心口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忽然一阵刺痛，我忍住那股突然而来的刺痛感，压低语调问：“露奇亚是？”
　　“啊？小姐竟然连‘圣都’的高阶白魔法师——露奇亚大人都不知道，你是这个国度的人吗？”
　　少女表情满是吃惊地看着我。
　　“忘记了很多事。”
　　“是失忆了吗？小姐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名字叫伊西娅，其他的事情就不太记得了。”
　　“原来是这样。对了，我叫露利利。伊西娅小姐是正在寻找自己的记忆吗？”
　　露利利天蓝色的眸子盯着我，自然而然地推测，“看伊西娅身上的穿着和怀里的这只小狐狸，我想伊西娅可能是魔法使或者见习魔法师。”
　　“它叫霙，我想不起来我是不是你口中的魔法师，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身处这片花田。”
　　霙眯着金色眼睛，享受着我的触摸，灵活地伏上我的肩膀。
　　“好在这片花田没有受到‘暗黑’物质污染，周围也没有魔兽盘踞。伊西娅小姐还是多注意一下，尽量不要一个人野外露宿。”
　　“魔兽是？”
　　“一年前的‘灾厄’后受‘暗黑’物质影响催生出的具有极强攻击性和污染性、通体漆黑，拥有利爪和尖牙的魔兽。伊西娅小姐真的对一切都一无所知吗？”
　　露利利向我表露震惊。
　　“我……也许吧。”
　　不过更多的是我忘记了曾知晓的一切。
　　“伊西娅小姐之后打算做什么？”
　　“继续踏入旅程吧。”
　　但恐怕是以忘却‘今日’为‘起点’，终究无法被记录的虚途。
　　事实上当我听见脑海里‘自己’的声音时，自我意识本能地无条件选择接纳和相信。
　　“那个、为了补偿被我不小心撞到的你，我也不是不可以顺道载你一程。”
　　露利利脸颊泛红、支支吾吾道。
　　“没关系，不用麻烦。”
　　我婉言谢绝。何况我完全没被她撞到，反倒是她因为我的缘故在草地上滚了好几圈。
　　“伊西娅难道是在质疑我控制魔法扫帚的水平？我先说明扫帚会失控是因为飞行途中有一只鸟撞上了我，才不是我的魔法有问题。而且虽然我还是个见习魔法师，但好歹也比魔法师等级高一点。”
　　露利利误解地自曝了一堆事。
　　“我是怕麻烦你。”
　　“我一定要让伊西娅见识一下我的实力。”
　　露利利手中凭空变出一把扫帚，自顾自地说道。
　　看来这位少女比较执着而且不爱听人说话。
　　我只能如少女所愿地侧坐在她的扫帚尾端，露利利摆好姿势释放魔力令扫帚垂直、凭空升起，稳稳地漂浮在半空中。
　　“怎么样？我操作扫帚的水平不错吧。”
　　露利利得意道。
　　“嗯，很不错。”
　　我怕如果说错什么话，她可能会失控地径直从半空中掉下去。到时候我不会有什么问题，反倒她可能会伤的不轻，之后还需要我的治疗。
　　我享受半空中飞行的感觉，欣赏着不断变幻的风景。
　　大致过了十分钟后，露利利才想起来问我要去哪。
　　“我不知道，先跟着你走吧。”
　　我这样回复迷糊的少女。
　　“但我现在接下来打算四处净化受‘暗黑’物质影响的植被，会不会牵连到伊西娅？”
　　露利利担忧地说。
　　“没问题，我能自保。”
　　何况比起顾虑自身的安危，我反而更担心露利利的安全。
　　“那好吧。但是我净化植物的时候伊西娅一定要离远一点。”
　　“好。”
　　“那我们快点走吧。伊西娅一定要抓紧我。”
　　露利利说完加快扫帚飞行的速度，朝远处的森林方位飞去。

　　“露利利为什么要寻找被‘暗黑’物质影响的植被净化呢？”
　　我和露利利齐肩走在一处体积较为庞大的森林里，边环顾周遭的景致边问。
　　“因为我最崇敬的白魔法师大人——露奇亚曾发布过旨意让我们这些魔法师群体这样做，她说这样是身为魔法使徒崇高的表现之一，而且还会根据净化植被的多少授予我们相应的表彰。如果我能净化完全部的‘暗黑’物质，会不会有机会让露奇亚大人亲自授予表彰？”
　　露利利痴迷地沉浸在自己美好的幻想中。
　　“你说的‘暗黑’物质以及魔兽，难道都是一年前出现的？”
　　“是的，还是出现在‘圣花’诞日的前几天。不过有包括露奇亚大人在内的神明眷属和圣女大人在，‘灾厄’什么的根本就不值一提。”
　　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杵在原地，心口不知不觉又泛起一阵持续不断的刺痛。
　　……差不多该放过自己了。
　　今日醒来后脑海中‘自己’的声音忽然闯入我的脑海。
　　你是我吗？你知道些什么？
　　我轻声呢喃。
　　但‘我’没有任何回复。
　　“伊西娅，我找到一处受污染的植被了。”
　　走在前面的迟钝少女没注意到我的异常，兴高采烈地看着一处悄然散发出纯黑色、令人不悦气息的‘树木’。
　　“伊西娅，站在我身后。看我来净化它。”
　　露利利掏出魔杖准备大显身手。
　　魔杖的尖端迸发出一阵光束涌向受‘暗黑’物质影响的植被，但意外总会在意想不到的时机发生。
　　下一秒，这棵‘树’受外部魔力刺激而剧烈摇晃，随即化作一只足足有三米高、拥有不协调四肢和巨大躯干、浑身上下散发着黑色气息的凶猛魔兽。
　　“幻形兽，伊西娅快跑。”
　　人往往在承受极度的恐惧时四肢会发软且动弹不得，魔法使也同样如此。
　　当露利利毫无准备地直面眼前突然出现的庞然大物时，顿时吓得四肢瘫软在地，身体瑟瑟发抖。
　　露利利即便是见习魔法师，但终究从未正面迎击过这样可怖的魔兽。
　　“救、救……”
　　我在露利利颤抖不已的哽咽声中，全无表情地靠近忽然闪现的魔兽，翠绿的眸底平静地激不起一丝波澜。
　　你们虽无意成为‘灾厄’本身，但也不能放任你们留存于世间。
　　我淡然地抬手释放魔力，须臾间，魔兽形体溃散、残留的黑色污染物也尽数根除。
　　没想到这副身体竟会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我垂下手，心想要如何跟在现场目睹一切的露利利解释。
　　但转过身却发现这位不谙世事的见习魔法师少女早就因精神负担过重昏睡了过去。
　　至少她还载了我一程，让我观赏了半空中的美景，就先从旁守着她等人醒吧。
　　我脱下衣裙外侧的长袍，铺到草地上给露利利充当靠垫，自己则就地坐下揉了揉伏在我肩上的霙，以此度过这段悠闲的时刻。
　　单凭我现在如此享受停留至此的安宁时光，那我又为什么要四处旅行呢？
　　我不自觉地冒出这个疑问。

　　没过多久露利利就醒了。
　　少女迷迷糊糊地起身伸了个懒腰，好似睡的很舒服。
　　“唔，伊西娅，你为什么会在这？不对，我为什么会在这？”
　　所以少女是一觉醒来就直接选择性失忆吗？
　　“对了，我好像梦到我想净化受污染的植被，结果遇到了幻形兽，好吓人。”
　　露利利心有余悸地缩了缩身子。
　　“对，确实挺吓人的。”
　　我拾过洁白的长袍披上。
　　“我在书本上见到幻形兽是属于‘暗黑’物质演变而成的，它们平时甚至可以为了躲避魔法使的追击和捕杀猎物而改变自己的形态。”
　　露利利认真回忆、描述自己的见闻，又像是突然想起自己为什么会睡过去的事，问：“我为什么睡着了？”
　　少女的反射弧也跟她的人一样很迟缓。
　　“这个……”
　　我正思索着要编个什么理由糊弄过去时，露利利已经自行补充联想道：“难道我又不小心踩到滑溜溜的石子或树枝摔了一跤，然后晕过去了？”
　　“啊，对、对。”
　　我无奈地点头。
　　露利利能这样自行猜想也省下我向她解释的时间了。
　　“唔，明明在一个月前成为见习魔法师以后踩到东西跌倒、走路撞到头的次数，由一天几次减少到一周几次了。”
　　露利利苦恼地又自曝自己的冒失，
　　频率不也一样很高吗？
　　“我觉得露利利不太适合一个人净化受污染的植被。”
　　即使不知幻形兽是不是随处可见，但这次如果不是我正好在场，露利利恐怕连逃跑都做不到。
　　“可是不这样我就没办法成为独当一面的正式魔法师。”
　　露利利可怜兮兮地说。
　　“为什么想成为魔法师？”
　　“当然是为了能够成为像露奇亚大人那样的最强魔法师。”
　　“那成为最强魔法师之后呢？”
　　“之后？”
　　我的问题显然难住了露利利。
　　倘若在竭尽全力地成功追寻、触及到曾经看似遥不可及的人之后，又该作何打算？
　　“之后，我就能像露奇亚大人一样强大到保护所有人了吧。我想成为最强的魔法师来保护大家。”
　　露利利两眼放光道。
　　“嗯，很不错的愿望。”
　　我发自内心、浅浅地笑道。
　　“是吧。我之后还打算去‘圣都’竞争宫廷魔法师队伍人选。”
　　“‘圣都’是？”
　　我依稀对这个称呼有点感觉，但却完全想不起来。
　　“我们这个名为——‘埃里希利亚’国度的首都，伊西娅该不会不知道吧？我开始放心不下伊西娅。”
　　露利利再一次惊讶外加担忧地看着我。
　　眼神恍如在看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懵懂少女。
　　但相比我，她可能反而更贴近一点。
　　我无言地望着露利利，少女却仿佛灵光一闪道：“这样吧，伊西娅可以去我那住。”
　　等等，怎么突然变成我要去她那住了？
　　我开始好奇露利利的脑回路究竟是怎么转的。
　　“不太好吧。”
　　“没关系，反正我是一个人住。”
　　“我……”
　　“伊西娅应该无处可去吧，不然不会直接睡在野外。”
　　“可是……”
　　“放心，我会照顾好你的。伊西娅也在我昏迷的时候照顾我了。”
　　“但是……”
　　“我们走吧。现在出发应该可以在中午之前赶回去，到时我来给伊西娅做顿美味的料理。”
　　露利利总能在我开口前打断我，然后像是做好决定般凭空变出扫帚让我搭乘。
　　于是，我在迷茫和无奈之际被露利利拉上扫帚、飞到半空中。
　　名为露利利地少女怕是经常不好好听人说话，也不太能良好地与人沟通交流。
　　我幽幽地坐在扫帚尾端，看着露利利的背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