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春天》春雨惊蛰

18、感慨

　　彼时荆楚怀还不知道有个专门对付蓝雅君的方法，叫做苦肉计。

　　他稀里糊涂地哄好了蓝雅君，又跟她稀里糊涂地和好，晚自习的时候，蓝雅君拿走了他的书包和自己的，两个人蹲在医务室自习，今天的课是一点也没有上，也幸好等到明天月假连着国庆就要一起放了，不管是孩子们还是老师，心都野了，今天没人认真上课，也没人认真教书，两边都很轻松，所以，欠了今天的课程荆楚怀倒没那么焦虑。

　　他不仅不焦虑，甚至能悠哉悠哉地拿着昨天整理好的错题本给蓝雅君指点江山，蓝雅君看了他本子上精心准备的错题册，感动地翻开第一页，看到了扑面而来伤眼睛的枯藤体，陷入了沉默。

　　人说字如其人，他都长成这样了，字是怎么烂成这样的？

　　荆楚怀得意洋洋自己一晚上的佳作，问：“如何？”

　　狗屁。

　　蓝雅君勉强笑了笑，道：“挺好的。”

　　毕竟是个体面人，她说：“有些地方不懂，你给我讲讲吧。”

　　荆楚怀坐在病床上，昂首挺胸：“哪里不懂？”

　　“都。”

　　“？”

　　“所有。”

　　“……”

　　这脑子到底是怎么进一班的！

　　啊，她是关系户。

　　荆楚怀强迫自己冷静，然后静下来心来给蓝雅君对着卷子从头到尾地讲，不得不说，他的字烂归烂，思路倒是非常清晰，不愧是天才，感谢他下凡，普渡蓝雅君这种普通人。

　　但是……

　　“你是不是脑子缺根弦？！”荆楚怀终于憋不住自己的毒舌属性，“这个步骤简化开来不就是最后的公式了吗？！”

　　蓝雅君面无表情地回：“为什么要简化？看不懂，重新来。”

　　荆楚怀：“看一遍就应该会了，你看看，这道题，这道题，还有这道题，本质上不都是一样的话，不过是换了个数字和题干而已，四舍五入，这不就是一模一样吗？怎么就不会呢？就是个猪也会了吧！”

　　蓝雅君忽然站起来。

　　荆楚怀吓了一跳，把剩下来的缺德话憋了回去，他问：“你干嘛。”

　　蓝雅君不应，掉头就往外走。

　　荆楚怀掀开被子，就要蹦下去，蓝雅君听到动静忽然转回头，眼神冷得跟医院里的X光似的，荆楚怀一顿，脚悬在空中，不敢动了。

　　蓝雅君问：“上厕所，你跟过来干嘛？”

　　荆楚怀噎了噎，道：“没有。”

　　“你最好没有，”蓝雅君抬手威胁式地点了点他，道，“你要是敢跟我进女厕所，今晚上我就让你挂大字报全校游街。”

　　荆楚怀：“……”

　　他感觉蓝雅君有时候比他像个混混。

　　他悻悻地躺了回去，蓝雅君刚走，医务室就只剩下他了，医务室那个倒霉老师，到了这时候还不能下班，无偿加班改会议稿子，听了全程的动静，在蓝雅君走后，像个被工作掏空的鬼，幽幽地在屋里叹道：“青春呐。”

　　荆楚怀吓了一跳，然后对上了老师那张被电脑屏幕照亮的死人脸。

　　卧槽，他想，神经病吧。

　　他缩回被子里，用被子盖住脸，不动了。

　　蓝雅君确实有点被荆楚怀的毒舌气到了，为了防止自己忍不住动手掐死他，她决定暂时出来转转，她转悠到了女厕所去。

　　一进厕所，隔壁男厕所的烟味儿就飘了过来，又不知道是哪个混蛋顶风作案，蓝雅君正思考要不要当个告状精时，女厕所里面传出熟悉的声音。

　　好像是尹雪琪。

　　“蓝雅君是差了一分来的一中吗？”

　　“是啊，报名的时候，我还碰到她了。”

　　“那她怎么进一班的？”

　　一班可不是花钱就能进来的。

　　“哎哟，你不知道吧。”女生的声音压低了些，“她妈妈很厉害，勾搭了我们这儿最有钱的房地产商，郑兴丰，你知道吧？”

　　“兴丰集团？！”

　　“是，就那个，她妈妈做了人家小三还是小五，蓝雅君也认了他当爸爸，郑兴丰什么人啊，在我们这呼风唤雨，进一班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原来她是加塞进来的，”尹雪琪叹道，“怪不得考那么差。”

　　“哼哼，人家过日子又不是靠成绩，你以为跟你们一班那群书呆子似的。”另一个女生说话堪称恶毒，“她妈妈以前就是个洗脚女，现在混这么好，难道是靠名牌大学的身份吗？人家靠的是脸，是会哄人，说难听一点，靠的是当婊子。”

　　“这有什么值得炫耀的？!”

　　“有钱就值得炫耀，这年头，笑贫不笑娼啊。”

　　女生见尹雪琪眼眶红红的，说：“那荆楚怀爸妈都是名牌大学教授，跟张校长他们关系也好，他怎么会看得上蓝雅君？想多了吧。”

　　“那他就是看上了，”尹雪琪难过地说，“他明显很喜欢她。”

　　女生沉默了一会儿，又笑嘻嘻地说：“男生的喜欢顶个几天？你也看到了蓝雅君跟她妈一样漂亮，漂亮到那个地步，谁不喜欢？但是真要结婚过日子，谁跟婊子的女儿过？你就是太单纯了，不知道人长大后都现实得很呢。”

　　她安慰道：“你跟她不是一类人，你家室好，成绩好，未来前途也会好，犯不着跟她较劲，更犯不着为个男生伤怀，日子长着呢。”

　　“可我就喜欢他！”

　　“雪琪，我真不知道怎么说你。”女生叹道，“荆楚怀他成绩那么好，长得那么好，不知道被多少人喜欢呢？你的喜欢就算拼了命地捧到他面前也不值钱。”

　　“荆楚怀这类人注定众星捧月，就算是你，也叫高攀。”

　　尹雪琪不说话。

　　“哎呀，忠言逆耳，你爱听不听吧，不过我提醒你一句，”她的语气变得凝重了些，“蓝雅君你不要招惹，她出身再低劣，你我再看不起，背后也是郑兴丰，是兴丰集团，你知道惹到他们的人都怎么了吗？”

　　“……都死了。”

　　蓝雅君转过身离开了。

　　荆楚怀左等右等没等到蓝雅君，背着他们的书包，往外走的时候，发现蓝雅君正回来。

　　荆楚怀借着夜里走廊上明亮的白炽灯，看到投射到蓝雅君脸上的阴影，他几步走过来，问：“你怎么了？”

　　蓝雅君顿了顿，抬头望着荆楚怀，然后慢慢地、慢慢地重新“戴”上了笑容，荆楚怀心里莫名得发慌，他又问：“你到底怎么了？”

　　蓝雅君“哦”了一声，淡定地说：“饿了。”

　　荆楚怀松了口气。

　　他把蓝雅君的书包分给她，自己背自己的，然后说：“那就去食堂复盘吧。”

　　“……你真变态啊。”

　　荆楚怀哽了一下，问：“不好吗？”

　　他以己度人，觉得蓝雅君以现在的成绩应该争分夺秒。

　　蓝雅君“呵呵”两声，随他去了：“挺好的，走吧。”

　　他们并肩在夜晚前行。

　　一中临山而建，树木很多，面积也很大，从高一的教学楼到食堂要穿过一道长长的小树林，夏蝉已经过去，秋夜里，树林里静悄悄的，荆楚怀侧身看着蓝雅君的身影，莫名觉得很安心，那种感觉就像他仲夏夜时，望着老家漫天的繁星一样。

　　蓝雅君目不斜视，边走边问：“看什么？”

　　她以为荆楚怀会跟以前一样棒槌似的说“管我？”，结果他带着笑意，近乎温柔地说：“看星星。”

　　蓝雅君抬起头，荆楚怀的目光已经顺着她跑到浩渺的宇宙上去了。

　　他说：“恒星很大，寿命也很长，可是远在地球的你我，看他们跟沙子一样大。”

　　“坐井观天呗。”

　　荆楚怀笑了笑，又说：“光速很快，但是宇宙很大，他们废了很大力气跑到我们面前时可能已经过了几万年前岁月了，于是，他们展现在我们眼前的就只是几万年前的风光。”

　　“几万年……”

　　“是，人生百年，不过弹指一挥间。”

　　蓝雅君笑了一声，半真半假地问：“既然如此，第二天睁开眼，我的人生会立刻结束吗？”

　　“不能，不可以，”荆楚怀皱着眉，“我们的人生还没开始呢。”

　　“还没开始？”蓝雅君双手抱胸，淡道，“我以为早就走到尽头了。”

　　荆楚怀“啧”了一声，道：“你这是什么主观唯心，以现代人的寿命来讲，我们简直年轻的不得了。”

　　说着，他叹道：“就是太小了，真想长大。”

　　青春期半大不大的孩子总是渴望着长大，可是一旦长大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就像蓝雅君一样。

　　当然，很可惜的是，她没有青春期这种东西，她连童年都很短，她的人生被早早斩断成几截，而今，已快到暮年了。

　　她沉默地听着荆楚怀对未来的期待，心里老气横秋地连点波澜也没有起，面上却习惯性地挂着微笑，他们走到食堂边，明亮的白炽灯重新照到他们身上。

　　照的荆楚怀光明灿烂，照的蓝雅君阴云密布。

　　不同人生的分界线清晰分明。

　　荆楚怀一无所知，他在吃完饭，结束了一小部分的补习任务后，郑重地交出了错题本，然后扭捏半天提出一个要求。

　　“交换个Q/Q，”他咳了咳，装作很寻常地说，“接下来的国庆节假那么长，正是学习的关键时期，千万不能懈怠。”

　　“所以？”

　　荆楚怀义正言辞：“我得线上监督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