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有疾》苏十一娘

25、端正月（4）

　　从西市而来的鼓声已经响起，示意着今年登上明楼的民间舞女已经在朝着东市而来。

　　顾青姝欢喜的挽着宋芝，与姜河逸并肩朝着朱雀街而去，三人似乎从来不曾存在隔阂，感情亦如往日一般。

　　可当朱雀街上的人潮愈发的拥挤，在鼓声靠近的那一刻顾青姝如前世一般被人群拉开了他们的距离。

　　姜河逸想要靠近她，但宋芝不动声色地拉住了他。

　　陷入暗处的顾青姝勾起嘴角讥讽一笑，原来前世姜河逸是可以拉住她的。

　　于此她再也不做他想，转头走入了平安街。

　　前世她在与众人走散之后，她欲从平安街拐入安宁街，再从东市的福宁巷穿过去，在宜阳街和朱雀街相交处与他们汇合，却在福宁巷中意外救下一个黑衣人。

　　当时她被吓得惊醒胆颤，别说询问黑衣人是谁，能护下自己的命已经觉得是不幸中的万幸。

　　因着对黑衣人的承诺，顾青姝没有与旁人说起此事。

　　往后她也没有再遇到过这个黑衣人，事情便也就此放下。

　　但这一世的她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此人武艺高强，并非她这种寻常官家女可以遇到人。既然她救了人家的命，那么她让人回报救命之恩应该不为过吧。

　　这般想着，顾青姝壮着胆子朝着福宁巷而行。

　　她尽量让自己保持着平和的心态，但当看到福宁巷中寥寥无几的灯火，纵然有不远处朱雀街上热闹的声音传来，顾青姝的心还是提到了嗓子眼。

　　“砰！”

　　一只黑猫连带着一片瓦片从屋顶上落了下来，顾青姝吓得忍不住惊叫出来。

　　她望着黑猫消失小巷，一口气还来不及松懈，就听到另外一道女声。

　　顾青姝顿时懊恼自己的决定，想要赶忙离开福宁巷，却撞见了一个有些熟悉的面孔。

　　“是你。”

　　“是你。”

　　两人几乎同时出声。

　　“你怎么在这里？”

　　顾青姝看着眼前的姑娘，心安了不少，等她问了话，才回答道：“朱雀街人太多了，不小心与朋友走散了。”

　　“原来是这样。”姑娘拍了拍胸脯，话语中不难听出丧气：“那你快些去寻你的朋友吧。”

　　顾青姝点了头，两人不过是在公主府门前见过一次，实在算不得熟，也没有理由去问及旁人的私事。她福了福身，正欲离去，就听到那姑娘又道：“你有没有想过开一间妆点娘子坊。”

　　不等顾青姝回答，那姑娘忙道：“我，我知道我这样说很冒昧，只是见你的手艺太好了，多少觉得有些可惜了。”

　　顾青姝眉头微微一蹙，姑娘面容瞧着很是心善：“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姑娘一愣，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阿爹想把我嫁给一个瘸子做继室，我不想，我想靠着自己的手艺养活自己。”

　　“都给我瞧仔细点，把人给我抓住了，要是在今天出了乱子，别说是你们，就连我都得把脑袋一并奉上去。”

　　不远处的安宁街突然传来官兵说话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很快他们的脚步声与重甲的声响步入了福宁巷中，越来越近。

　　顾青姝下意识中目光望向那只落下淡淡月光的巷子里，恰巧与一双冰冷到骨子里的眸对上了。

　　此刻官兵已经走到了她们两人的跟前，将两人上下打量一番，为首的道：“你们两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顾青姝收回视线，一丝挣扎后，她道：“朱雀街人太多了，我们两个人想要从福宁巷绕到前往兴庆宫，结果被一只黑猫给吓到了。”

　　话音落下，一声猫叫划过，算是正视了顾青姝的话。

　　为首的官兵神情收了两分：“快走吧，这里不安全。”

　　顾青姝自然不会继续逗留，她挽着姑娘的手离开了福宁巷。

　　当人声鼎沸，热闹彻底回归耳中，顾青姝悬着的心这才落了下来。

　　她怎么能有这么大的胆子去寻一位并不是相识的黑衣人。

　　“姑娘，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姑娘问道。

　　“顾青姝，你可以叫我阿姝。”

　　“蓝梦蕊，可以唤我阿蕊。”

　　两人交换了姓名，顾青姝又因着先前在与香芙的比试中多亏了蓝梦蕊的相助，心下对她很有好感。

　　“那日之事我不过是说了心中所想罢了！阿姝是靠着真本事赢的，不然今日我也不会冒然对你说出这种话来了。”蓝梦蕊想起家中的事又暗自伤神，叹了口气。

　　顾青姝主动的问了一句，蓝梦蕊也没有什么好瞒着的，何况她满肚子的苦水也无处可以诉说，这一下一股脑的全部都说了出来。

　　所谓有了后娘就会有后爹，这话说着糙，但理确实是在的。

　　蓝梦蕊的母亲在几年前去世之后，她的父亲便又娶了一位夫人入门，生了一个儿子，蓝梦蕊的地位一下子从长女变成了一位婢女，伺候着继母不说，还得照顾着她同父异母的弟弟，到头来还落得一身骚。

　　她不过十七，年华正好，可这位继母却因着贪恋钱财而想把她嫁给一位瘸了腿的鳏夫。

　　“我那爹满眼只有他的宝贝儿子，全然不顾我的死活。”蓝梦蕊已经哭得跟一个泪人一样。

　　顾青姝早已经软了心，她虽然有疼爱她的家人，可她遇上的夫家，遭遇的不幸又岂比蓝梦蕊少。

　　一时间，生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情。

　　“你若是想要独立出去，你继母会同意？”顾青姝问道。

　　对于爱慕钱财的人来说，肉都到了嘴边岂有放弃的道理。

　　蓝梦蕊怒道：“她就是想要钱，只要我能赚钱给她，她还会在意我嫁不嫁人吗？”

　　顾青姝对她的话却不同意。

　　蓝家继夫人既然想要蓝梦蕊嫁给一个瘸腿的鳏夫，自然是有这个鳏夫的好。若是鳏夫家底丰厚，蓝梦蕊嫁过去对于蓝家来说这会是长期的饭票，而不是眼前的这一点彩礼。

　　顾青姝与她说了自己的想法，蓝梦蕊也说了鳏夫家的情况，确实要比她家中好上不少，长安不仅有宅子，还有铺子。

　　“我这婚事是不是退不了了？”蓝梦蕊绝望道。

　　所为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能由着自己孩子做主的往往只有开明的家庭。显然蓝家并非是这样的情况，但顾青姝又见不得蓝梦蕊往火坑里跳。

　　在这一瞬间，顾青姝只想到了一个人，只有“她”才有可能解决这件事。

　　“你先回去，我帮你想想办法。”顾青姝心里也拿不住主意，但她知道总得试一试：“明日酉时在阿和饭馆等我。”

　　蓝梦蕊就像是漂浮在水上的浮萍突然被人拉扯了一把，心里起了希望：“阿姝谢谢你，无论能不能成，我都万分感激你。”

　　她们萍水相逢，顾青姝竟然愿意帮她。纵然不成，蓝梦蕊是满怀感谢的。

　　顾青姝拍了拍她的手，不再做任何逗留，径直朝着胜业坊而去。

　　*
　　倒也是巧，顾青姝刚准备敲响朱红色的大门，就见门已经先她一步打开，是提着食盒的吴琦。

　　吴琦欣喜道：“姑娘怎么这会儿来了？奴正要去找你呢？”

　　顾青姝没有着急说自己的事，问道：“可是殿下寻我？”

　　吴琦把食盒递给她道：“这是殿下给你的回礼，叫我送去姑娘府上，倒是不想姑娘来了。”

　　顾青姝表了谢意接下，又说她正好来了，不如进去感谢殿下。

　　吴琦也没有多问，在前往引路。

　　夜色已晚，外面的嘈杂的热闹声依旧可以听到些许。

　　吴琦未领着人去祥云殿，而是去了玉婷楼。

　　玉婷楼上，圆如玉盘的月亮高挂，吹来的秋风中夹杂着些许的温热气息。

　　“殿下。”孙润朝萧宁宁拱了拱手。

　　萧宁宁正坐在榻上，手中接过孙润递过来的账本：“如何？”

　　“账簿八九不离十是真的，但有些帐需要花些时间查。”孙润道：“殿下，打算何时清算。”

　　萧宁宁：“再等等。无端把证据递上去，只会让人多疑。”

　　“她”把账册放下站到了平座外，不远处的花萼相辉楼灯火通明，留意到长廊下漫步走来的身影，萧宁宁眉头微蹙。

　　“退下吧。”

　　孙润应声，退了下去。

　　刚好在楼下碰见了吴琦和顾青姝，孙润心有狐疑，却也只是打了一声招呼，便先一步离去。

　　“殿下就在上面，姑娘上去吧。”吴琦把人送到楼下，把食盒又接了过来，便退到一旁候着。

　　顾青姝犹疑一瞬，提着裙摆上了楼台。

　　楼内静悄悄一片，木板传来的“吱呀”声此刻显得尤为明显，顾青姝不自觉地连呼吸声都摒住了。当她踏上最后一块台阶时，瞥见萧宁宁正坐下平座处，如瀑布一般的青丝间只插了一支玉簪，宽大青衫随意散落，“她”身旁放着一壶小酒，“她”手中举着一个杯子，目光眺望着远方。

　　显然萧宁宁早已经留意到她的到来。

　　顾青姝走到“她”的身旁福了福身：“殿下，安。”

　　银月洒落在平座处，萧宁宁原本绝色的面容此刻透出几分孤寂。

　　萧宁宁淡淡应了一声，手中正拿着一杯果酒摇晃着，目光并未回望。

　　顾青姝带着几分犹豫的跪坐在萧宁宁的身侧，以便“她”能看到自己，正要开口，萧宁宁清冷的嗓音响起，让顾青姝的心跟着一提。

　　“说吧，有什么事值得顾二姑娘大晚上的跑一趟？”

　　顾青姝面上一臊，放在腿上的手不安分的纠缠在一起，她心一横，抬起头来看向萧宁宁。

　　楼内只有一盏琉璃灯，烛火随风飘曳，因为凑得更近了，落入顾青姝眼中的美人身影更为清晰。就算是鬼斧神工恐怕都不能雕刻出萧宁宁的半分美貌，如扇的睫羽，一双凤眸似深潭深不见底，又让人忍不住想要窥探。若“她”是位郎君，大概会是这世间最为俊美的郎君。

　　不知是不是气氛缘由，顾青姝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反倒是萧宁宁没了耐心，眸光一沉，带了几分危险气息：“有话直说。”

　　顾青姝轻咬着嘴唇，带着点不自在含糊着说了一句：“殿下想不想赚钱？”

　　话音落下，室内更静了。

　　她见萧宁宁良久不曾回应，她试探性的抬起头，就见萧宁宁正打量着她，用一种她没有看懂的情绪。

　　“赚钱？”

　　萧宁宁着实没有想到她会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她”对顾青姝的到来有两个猜测，其一顾青姝今晚看到了不该看的；其二是“她”在朱雀街上很不凑巧的看到顾青姝的未婚夫与另外一位姑娘待在一处，还以为顾青姝这会儿来找“她”是为了这件事。

　　“我知道殿下不缺钱，但没有人不喜欢钱。我可以给殿下赚更多的钱。”顾青姝自然没有猜测到萧宁宁心中所想，她只是愈发的笃定自己的打算。

　　蓝梦蕊的出现是个意外，但她的话确实说到了她的心里去。

　　她不可能一辈子都倚靠着公主府，公主迟早要嫁人，而她总归得找到自己路。

　　“殿下觉得我的妆点手艺如何？”顾青姝问道。

　　这是她最能拿得出手的技艺，也是她唯一擅长的。

　　萧宁宁眉头微微一挑，饮下手中的半杯果酒：“你先说说看。”

　　顾青姝见有戏，连着嘴角都不自觉地往上扬：“我想开一间妆点娘子坊，以招收学生为主，有短期培养，也有长期的。长安城中想要妆点娘子的高门贵妇大有人在，但擅长妆点的婢女却不多，由我教出去的学生可以被贵妇人们买走，或许是聘请。”

　　萧宁宁：“找我借钱？”

　　顾青姝心想话已经说到这一步，索性豁出去了：“不仅是借钱，还想请殿下帮忙救一个人。”

　　她说着便把蓝梦蕊的事一五一十的说给了萧宁宁听。

　　萧宁宁听完顿时不想再理会她。

　　“清官尚且难断家务事，你与人家不过萍水相逢，竟然敢应下旁人这般事。还想赚钱，指不定哪天被人卖了还在帮着人数钱。”

　　顾青姝听出了几分怒意。

　　“这事没得商量，你回去吧。”

　　顾青姝倒也不意外，还给萧宁宁磕了一个头：“多谢殿下。”

　　此时孤独的月影突然变得十分的亮堂，“砰”的一声，一束烟花在空中绽放，顾青姝眉毛上扬忍不住赞叹。

　　萧宁宁也没将人赶走，还给她倒了一杯果酒，让她看完烟花才吩咐吴琦着人将她送了回去。

　　顾青姝甚少沾酒，贪嘴的觉得果酒好喝，连着几杯下肚，等吴琦送她之时，脚下已经虚滑。

　　当回了家后，直接倒了在床上睡了过去。

　　可以说是一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