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带人生》九十夏

2、【朋友X】

　　坐在我对面的，是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

　　他自称自己是“医生”。

　　我：“好的，医生。”

　　医生：“先说说你的情况吧。”

　　我：“我的情况？就是在电话里说的那样，我想重生。”

　　医生：“请专业一点，我们这叫‘人生倒带’，不是重生技术。”

　　我：“对不起，重生小说看多了。”

　　医生：“说正事。你为什么想参与我们这个项目？”

　　我：“因为听说，你们能让现在的我回到过去的某个时间节点。”

　　医生推了一下眼镜，很是自豪：“是的。”

　　医生：“不过，你想回到哪个时间节点？能来我们这里的，都是内心有强烈遗憾想要弥补的。先说好，我们不会允许2023年的你带着□□的记忆回到2019年参加高考这种事发生。”

　　我奇怪地看着他：“为什么你会这么以为？再来一次，我根本不会再去参加高考。”
　　上了四年大学，已经不知道要怎么考试了。

　　我说出了一个让他有些意外的回答：“我想回到大一刚开学的那个时候，九月。”

　　医生表情有些奇怪：“为什么？”

　　我：“那个时候，我对我朋友A说了很过分的话，我想回到那个时候，扇我自己两巴掌。”

　　医生笑了一下。

　　医生：“因为你当时对你朋友说了很过分的话，然后你们就绝交了？所以，你很后悔？”

　　我：“对。”差不多吧。

　　医生：“这都过去四年了吧，你还想着她呢？”

　　我：“嗯。”

　　医生：“这四年一直在想她？”

　　我：“也不是，最近才想起她的。”

　　医生：“哦，因为什么，突然想起她了？”

　　我：“因为我做了一场和她有关的梦。”

　　医生：“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为什么会做和她有关的梦？”

　　我：“突然就做了一场梦，做梦没有原因。”

　　医生：“你骗人吧。”

　　我：“好吧，其实我会做那场和她有关的梦，也是有前因的。”

　　医生：“说说。”

　　我：“因为……因为我做梦那几天，总是觉得自己很失败，特别是在人际交往上。”

　　医生：“哦？”

　　我：“当时，我刚失去了一段亲密关系。”

　　医生：“男朋友？”

　　我：“女生，我的好朋友，或者说是我最好的一个朋友，虽然我对于她，并不是她唯一的最好朋友。”

　　医生叹了口气：“你们小女孩之间友情真的太复杂了。”

　　我：“继续听我说。”

　　医生投降状：“好好好，你说。”

　　我：“我们姑且叫她X。”

　　医生：“好，X，她怎么了？”

　　我：“她找到工作了。”

　　医生：“……”
　　医生：“所以？”

　　我：“然后，我就感觉她变了。你懂吗？”

　　医生：“我不懂。”

　　我：“那我再跟你说详细点，说点具体事例吧。比如说，我们很久没见面了，出来再见面时，你知道我们一直在谈什么吗？”

　　医生：“谈……？”

　　我：“谈工资，聊秋招，说她是怎么找到一份工资还不错的工作的。全是关于她的事，关于我的事一概没谈，当然，我的事也没什么好谈的。”

　　我：“我们面对面吃饭，中间隔着一锅咕噜咕噜地椰子鸡。她又要说她的公司怎么怎么了，又偏偏像防贼一样防着我，说‘你别出去乱说’，我心想，我能跟谁说去？周围就她一个找工作的人。或者你这么介意，干脆就别跟我说。”

　　我：“还有一些事，我就不能给你说了，涉及到金钱问题。”

　　医生：“……”
　　医生：“冒昧问一句，你们今年都大四，对吗。”

　　我：“对。”

　　医生战术性扶了一下眼镜，“你确定你们现在都是二十来岁的大学生，而不是十来岁的小学生。”

　　我：“你是觉得这些事情都是些小事吗？可是你们男的至死都是少年，出走半生归来仍是男宝，你们怎么不反省一下你们自己。”

　　医生这下是真投降了，“好好好，你继续。所以呢，她找到工作了，你找到了吗？”

　　我：“我没有。”

　　医生：“那你该不会是嫉妒她吧。现在工作难找。”

　　我：“还行。我又不是找不到工作了。”

　　医生：“你打算干嘛？”

　　我：“出国读书。”

　　医生：“哦，那可能是你们人生轨迹分叉了，她工作，你读书，你们的人生话题已经不同了。”

　　我：“可能吧，你先别打岔，继续听我说。”

　　医生：“对不起。”

　　我：“这是中午。晚上的时候，我们一起去吃饭，她又开始一直提起我很讨厌的一个人。我之前对她说过很多次了，我说我是个很小气的人，我讨厌过的人我会记恨一辈子。但是她还一直在提起那个人。我都快把那个人给忘了，但是因为她的一直提起，我又回想起了很多曾经很不好的事。”

　　我：“明明都是朋友，难道她不知道我讨厌那个人吗？她知道，但是她还一直提，不在意我的感受。有句话叫，‘互相舔舐过伤口的我们不是应该更亲密吗，为什么成为了你伤害我的武器’，大概是这样，原话记不清了，我在网上看到的。当时我们在餐厅里，我都快哭了。她的语气也很奇怪，有几个瞬间我感觉我们都要吵起来了。”

　　我：“但是我忍下去了。最后她又盘点起她的好朋友，她说她有好几个，我只是其中的一个。我当时很想哭，但是哭出来太丢人了，我很会装，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说，‘那你知道吗，你对于我来说是唯一一个这么好的朋友’。”

　　医生：“……”

　　我：“事实也确实是这样。我们以前，天天缠在一起，每天微信都聊天、互道早晚安，有时候还打视频和语音，我感觉很满足。以前，和她出来玩的时候，有时候我甚至不会打扮化妆，就很随意地出来了，觉得很放松。”

　　我：“这样的朋友，我似乎……”

　　医生：“就只有她一个？”

　　我抬眸，看向医生，皱着眉思索。

　　我：“现在的确是只有她一个……”

　　但是。

　　我突然想起来了友人B。

　　我：“在她以前，以前的以前，高中的时候，我其实还有一个很要好的朋友。我们关系也差不多发展到了和她那样的地步，能够一起打视频，打语音，甚至还一起去其他城市玩了。”

　　医生：“……”

　　医生：“你朋友好多。”

　　我：“你是在讽刺我吗？”

　　医生：“没有。”

　　我：“继续听我说。”

　　医生：“你说。”

　　我：“等等。”

　　我在犹豫要不要说。

　　最后我还是说：“这个我不打算说，我们继续说X。”

　　医生：“行。X，你还想说她什么？”

　　我：“我还想说……哦，对了，我在说她变了，我还想继续说。”

　　医生：“说吧。”

　　我：“尽管那天我憋着一肚子火回去，但是她牵着我的手去Ole的时候，我还是觉得很安心、很开心。那之后，我回家，后来我们又在微信上聊了一阵子。但是很快我没时间理她了，我要去赶一个阅读作业。”

　　医生：“哦。”

　　我：“在那之后……我们断断续续聊了一阵子。没有以前那么要好了，我能感觉到。”

　　医生打断了我：“等会儿，你不是说她变了吗，她变在哪里了？我很好奇。”

　　我意识到我偏离主题了，于是又把话题拉了回来：“她变了，但是具体的，我很难形容。我真的很难形容。她说话的语气和姿态，已经不知不觉朝着一个社会人在靠近了……我没有说这点不好的意思。以前我们谈的话题，更多的都是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但是在那之后，我们谈的话题……就没有这些了。”

　　医生：“啊。”

　　我：“她有一天，突然跟我说，她要去学车。”

　　医生：“学呗。”

　　我：“可是我当时就觉得心里有点怪怪的。当然，我已经有了驾照。”

　　医生：“那你为什么觉得心里奇怪？”

　　我：“在我当初学车的时候，她对我说，‘学车有什么用，还是地铁方便，以后我上班了就要挤地铁’。”

　　医生：“哦，可是她现在学车了。”

　　我：“对。我一方面觉得是她在自己打脸，一方面又觉得她变了。”

　　医生：“……这就是你不讲道理了。这多小一件事儿？而且，人的思想都是会变的，干嘛一直揪着过去不放？”

　　我：“……对不起。”

　　医生：“还有吗？”

　　我：“其实我都有些忘了。我们通常的聊天记录是，早上她给我发什么东西，中午我给她回，又说我在干什么，然后晚上她又回。到后来，我就不找她了，她也不找我。我要回学校的时候，我约她再出来玩，她推脱了。”

　　医生：“哦。你就感觉，你在失去她？”

　　我：“对。”

　　医生：“我感觉你很在乎她。你对她也有一点占有欲。现在她开始大步往她的人生轨迹上走了，你觉得她脱离你某种程度上的‘掌控’了，所以你就觉得你是在‘失去’她。”

　　我没否认，转移话题道：“说回那个梦吧。那天晚上，她说的那句话，我一直记在心里。”

　　医生：“哪句？”

　　我：“她说她有很多朋友，我只是其中一个，的那句。”

　　医生：“哦，然后你说你只有她一个那么要好的朋友。”

　　我：“对。”

　　医生：“所以呢？那句话你一直记着，然后？”

　　我：“然后，我就一直在反省自己。”

　　医生：“反省什么？”

　　我说：“反省我自己，为什么走到了这一步。”

　　曾经，我的朋友也很多。

　　但是为什么，不知不觉，走到了“只剩下X一个这么要好的、经常联系的朋友”的地步？
　　现在甚至，连X也要失去了。

　　我：“我很沮丧，感觉自己很可怜，人际交往一团糟。”

　　医生：“哦……”

　　我：“曾经我有很多朋友，但是曾经的我不懂得珍惜。曾经的我正是因为觉得自己有很多朋友，所以才会觉得‘啊，这个朋友惹到我了，那我就把她丢了吧，不好意思啊我就是这么一个果断不拖泥带水的人，惹到我一下都不行眼睛里就是容不得沙子’，然后就把她丢了。很果断地，有些联系方式都会删除。”

　　医生：“因为太多，所以不懂得珍惜。反正没了这个，还有那个。”

　　我：“就是这样。但是后来发现自己越来越难交到新的交心朋友了。微信一点开，经常没有任何消息，除了团支书让我学青年大学习。”

　　医生：“哎。”

　　我：“哎。”

　　医生：“然后你就梦见她了？”

　　我：“对，因为她也是我曾经亲手丢下的人之一。”

　　医生：“……之一，你还‘丢下’过很多人啊。”

　　我：“我说了，我以前性格就是这样。以前觉得这叫特立独行，现在觉得自己是头猪。”

　　医生：“那你想过改改吗？”

　　我：“想过。我都说了，我以前性格是百分百容不得一点沙子的，但是这次X的一些话和行为完全是在往我眼里灌沙子了，不过，因为我想改变我以前的性格，所以我决定忍她。当然，也有我一路丢朋友，丢到现在‘我只剩下她了’这个原因。到现在，直到我来到这里之前，我还在给她发消息，像个舔狗，但是她没回我。”

　　医生：“哦。”

　　医生：“不错，你有想过改变自己。”

　　我：“不改不行啊。再按照原来的性格下去，最后一个朋友都没了。我又不是万人迷。”

　　医生：“……你少看点小说。”

　　我：“不行。可能最后我真没一个朋友了，那就只剩下小说里的‘朋友’了。”

　　医生：“……有点吓人。算了，不过，虽然你说得有点乱，但是我大概也懂你的经历了。”

　　我：“嗯，你能懂就行。”

　　医生：“不过，我有一点拙见，听听吗？”

　　我：“说。”

　　医生：“我觉得你差个爱情层面的亲密关系，X始终只是你的朋友，朋友只能是朋友。”

　　医生：“要不要考虑交个男朋友，或者女朋友？”

　　我：“不考虑。”

　　医生：“行吧，那你是确定要加入我们的‘人生倒带’项目吗？如果你确定要加入的话，就先确定一个要倒带的时间点吧。”

　　我：“哎。”

　　我有点累了，说了太多，于是说：“今天有点太累了，我们先交换个微信吧，我回去休息好了再回复你。”

　　医生：“行。”

　　最后，我和医生交换了微信。

　　点开微信，再按右上角，加微信，退出。

　　至始至终。

　　微信没有一个新消息提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