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带人生》九十夏

1、【友人A】

　　我今年二十来岁，即将大学毕业。

　　遇到了一些问题。

　　主要是情感方面的。

　　不是爱情，是友情。

　　大四下，开学的前一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梦见了我的友人A。

　　梦里，她在某一个城市角落里工作，不知道怎么地，我就去找她，在一家温馨的二楼面食店里见了面，热气腾腾、表面还在翻滚着出锅的小气泡的砂锅米线被端了上来（有点像我在凯里吃的酸汤粉），长方形的桌子，我们在桌角，占据了直角的横纵坐标位置。

　　我们好像交谈了些什么，很快，场景变换，也有可能是吃完饭了，我们一起手牵手走出了店里，到了一个什么人造景点，类似于缩小版的环球影城，里面没人，就我和她。

　　已经很晚了，我们抬头时，猝不及防地看见了漫天的星星和黑夜，像洒下的深蓝墨水一样冲进我的眼里，我情不自禁地“哇”了一声，再眨眼时，天上已经开始下起了鹅毛大雪，下一秒，我和她周围已经铺上了一层厚厚的雪。

　　但是雪不是冰的，是常温的。

　　踩上去软绵绵的那种。

　　友人A是个非常非常可爱的小女生，之所以说她“小”，是因为她比我还矮一点点。圆脸，眼睛巨大，脸上有些雀斑（跟我差不多哈哈），长得很乖很可爱。

　　她想拉我走，我说等一下。

　　然后我就拿起了我18年买的破烂iPhone8P（事到如今，我也依然用着8p），准备右滑调出相机拍照。

　　可是，这部手机我实在是用了太久太久了，一到冷的地方它就狂掉电。
　　而且我经常习惯性地不充电，手机没电是常事，我也已经习惯了强撑着1%的电外出再回家。

　　这就碰上了，我拿出手机时，电量1%。

　　就在我准备拍照时——甚至都聚好焦、定好位置了——整个过程心跳如雷，像是在和时间、电量赛跑——很奇怪，我甚至一个人外出、手机只剩1%、没带现金还要等公交回家时都没这么慌过。

　　最后在准备按下拍照按钮时，手机没电了。

　　就在我按下那个拍照按钮时，那一瞬间黑屏了。如果8P有点良心的话，可能勉强拍下了一张梦里的照片吧。

　　我很失望，整个过程，友人A一直在旁边仰头看着我，安静地、含笑地等着我拍完照，就像以前那样。

　　后来我们又走出了这个地方，又走到了一个下坡路（又有点像凯里的路），她跟我说，现在在做老师还是什么，然后我们俩又一起想办法回家，坐高铁还是坐什么？

　　再然后，我突然就睁开了眼。

　　只是一瞬间的心悸的那种感觉，我睁开了眼，梦醒了。

　　原来是场梦。我想，如果是真的就好了，如果是真的就好了，如果是真的就好了……

　　一阵怅然若失。

　　*

　　“梦里出现的人，醒来时就该去见他。”
　　《新桥恋人》里这么说的，这部电影我没看过，但是我记得这句话。

　　友人A应该还在南方，而我已经开学到了北方，见是见不到的。

　　但是我想她了。

　　我想起我和她的第一次见面。当时我们是舍友，高中宿舍条件恶劣，八人间。她住我……上铺？

　　一开始，我不喜欢当时那个寝室的所有人，包括她。当时的宿舍里，除了我，其他人几乎都是从区县来的，在当时的我看来，她们审美、兴趣都很低级。

　　四个人的宿舍都能排列组合分出小团体，何况八个人。眼看当时的小团体就要成型，我心想我也不能输，于是便“矮子里拔高个”，“选”了她。

　　几乎是强硬地把她拉到了我这边。

　　后来，我和她真正地熟起来之后，我发现，她和那些人真的不一样。

　　宿舍里的其他人，话题只会是男朋友，但是她喜欢看书，我记得她最喜欢看《飘》，我也喜欢看书，我们话题越来越多。

　　哦，我们也都还喜欢看X江小说，话题就更多了。

　　她也是一个很有思想、很有想法的人，很多时候的思考和看问题的角度，从而得出的结论，或者是想问题的过程……都让我醍醐灌顶。

　　后来分了文理科班，她选理，我选文。

　　明明是不同的班级，但是每天中午下了课还会在同一个地点约好一起去食堂，现在想起去食堂那条楼梯坎可真多啊，每天我们都爬上爬下，我吃饭慢她也会冒着迟到的风险等我。

　　每到周末，周五放学时，我们一起回家，有时候提着背着装回家要洗的脏衣服和书。周日晚上六点是打迟到的时间，我们一般会四点左右就在山下（学校在山上）会合吃个饭，被本土化得不能再本土的日料、螺蛳粉（印象很深刻，那是我第一次踏入螺蛳粉店，真的太臭了吧……）、还有一些什么小吃摊吧，然后再打包一些回学校当晚饭或者是零食。
　　有时候我们两个之间谁迟到了，对方都会生会气。

　　就这么度过了高中时期。

　　现在离高中那段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很多事都已经在记忆里模糊了，但是我还清楚地记得的，有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

　　某天，在我们一起去食堂吃饭的时候，费力地爬梯坎时，她突然转过脸，笑着看着我说：“我觉得XX同学（她喜欢这么叫我）长得很像XXXX啊。”

　　我当时一惊，“啊，真的吗？”

　　“对，真的很像，比如你们的鼻子和嘴巴……”

　　当时我正在和她说我周末看的一部日剧，《X5X9》，她说我长得像里面的女主角。

　　她的表情很认真，也很真诚，她也长得很好看，然后我就信了。

　　那个时候的我有点自卑。对自己的成绩没自信，对自己的长相也没自信，体态也是，总是驼背，我爸直接说“在那里坐着像个煮熟的虾子”。

　　我虽然会嘴硬地回他说“管你啥子事”，但是内心也很认同他。

　　发自内心地自卑。

　　她的话让我很惊讶。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直接地、真挚地、毫不避讳地、说得像真的一样地夸我的长相（我妈也没夸过）。

　　这件事能让我记很久，直到几年后的今天还记着，因为从那之后，我每次觉得自己不如其他人好看、没自信的时候，我都会想起她的话，总觉得自己驼着的背都能再直起几分。

　　渐渐地，我也开始不那么在意自己的长相了。或者说，现在看来，是有点太过自信了，能顶着好几天没洗的脸走在人人都打扮得光鲜亮丽、精致得体简直要原地出道的大街商场，临出门前洗个头和澡是我对路人的最大尊重。（好像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

　　建立自信心是个很漫长、很艰难的过程。
　　如果没有她，没有她这句话，这个过程可能根本就不会开始。

　　第二件事是：

　　高二的一个暑假，即将升入高三，没几天就要提前开学悄悄补课。

　　那个时候我一身轻松，刚刚考了年级前五，正享受着自己难得的长假期，因为马上就要回去上学也没有作业。每天就是看小说，要么就是看日剧。

　　那个暑假的一个临近饭点的上午，我迷迷糊糊半醒不醒的时候，空调呼呼地吹着冷风，我搭了一张小毯子在头上，感受着透过窗户照进来的太阳光，直接打在我的被子上。

　　一个大晴天。外面天气很好，我的心情也不错。

　　我睁开眼，很是自然地拿起一旁的iPad开始继续看没看完的《极道X师》SP，正好演到一群学生在老师的带领下经典日剧跑，就收到了她的短信。

　　我解锁只能用来看小说的iPhone4，看到了她的信息。

　　她也没说什么，就是给我推荐了一部小说，X江某大热校园文。

　　然后我们就一起看这部小说，当时应该是还在连载吧，或者是快要完结了，是真的很好看，之后的好几天直到开学，我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手机继续看这本小说。
　　返校后，我们还一起讨论了剧情，我说“不要虐啊啊啊”，她就说“虐点也没事啊哈哈哈哈”，还有一些讨论剧情和人物的话，但是我有点记不清楚了。

　　现在，偶尔我会想起她，然后再想起这本小说；或者是不小心看到这本小说，又想起她。
　　但是我既没有勇气去再点开这本小说，也没有勇气再去找她。

　　结果，有次不小心点到这本小说时，发现它已经不能查看了。

　　那个时候，我在想，这么多年过去了，是不是我和她之间的感情也变得……
　　不能查看了呢？

　　总之，和她一起追这本小说的那段时间，我很开心。

　　是一个永生难忘的平淡夏日。

　　*

　　往事在我脑海里飞快重现，又飞快翻篇。

　　我真的很想她了。

　　但是我却不敢再去微信上联系她。

　　我们已经四年没有联系了。

　　说起来，这段关系，是我最先放的手。

　　高考完的暑假后，我们一起出去玩。

　　那时候，影院正在放《阿拉丁》，我和她一起去看了这部电影。
　　这部电影真的还不错，我陪她是二刷，主要是茉莉公主真的太漂亮了，所以我向她推荐了这一部并且陪她第二次进了影院。

　　结果，不知道怎么地，那天我却意外地困。

　　然后，我在影院睡着了。

　　醒来后，她笑着说，“看你睡得太熟了，就没忍心叫醒你。”

　　我当时表面还保持着平静，想要气氛不那么尴尬，但是我心里却是很懊恼很懊恼。感觉自己就是个约会不认真的渣男，现在想起这件事，我也会在内心问自己，自己当时到底为什么这么草率地面对这段关系？

　　再后来就是大学开学。

　　大一开学，我实在是很迷茫，来北京上学了，可是北京的风真的好大，太阳真的好晒，专业也让我无所适从，一切都让我不满意，我只想回家躺着。

　　这个时候，她给我发来了企鹅消息。

　　她那时候正在军训，看得出来她也跟我一样面临着大学里的一些问题，很苦恼，但是找不到人倾诉和开解。

　　那个时候，我是怎么回的？

　　我忘了。

　　我只记得，反正，我回得很生硬、很严厉，完全不是站在朋友的角度去安慰开导她，反而是站在一个高高在上的上位者去教育她。

　　教育她不准苦恼。

　　哦，对了，我还对她说：
　　你有问题你自己解决，不要来烦我，你以为我进大学就很开心了吗，我专业学不进去我也很烦啊。

　　大概就是这样。

　　我说的一些话真的很过分。以至于我当时具体说的什么，我都忘了，因为在那之后我回过神来之后，我根本就不敢再去回想这件事，歉意让我喘不过气，慢慢地，当时我说的具体内容就被我忘了。

　　在那之后，她就再也没找过我。我也没再找过她。

　　大二的时候，我转了专业，心情好，在公交车上玩手机，突然注意到日期：六月X日。
　　是她的生日。

　　主要是我当时心情真的太好了，转到了自己想学的专业（虽然现在也已经不想学了），感觉整个世界都是我的，我也就“大发慈悲”地找到了她的聊天框，对她说了句“生日快乐”。

　　她的回复很平淡，“谢谢”。

　　我坐在喜茶店里，突然觉得自己在自讨没趣。
　　但是那时候心情太好了，我也就没在意太多，很快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在那之后，就真的再也再也没有联系过了。

　　现在想起，大一的我真的很不成熟、很不坦率。

　　如果是现在大四的我，再回到大一的时候，我绝对不会那么跟她说话。

　　或者，即便我那么跟她说话了，我也会在那之后找个时间敞开了跟她道歉，跟她说，对不起，主要是我当时也太烦了，所以我说话重了一些。

　　但是。

　　大一的时候我忙着烦专业，大二的时候我又忙着高兴转成专业了，大三的时候我又忙着考各种考试。

　　忙着忙着，就忙到了现在，忙到了大四。

　　忙着忙着，就长大了。

　　我和她之间的关系，随着四年的时光逝去，好像也到了无可挽回、也没必要再挽回的地步。

　　*

　　但是我有点不甘心。

　　我还在想她。

　　我的心里一直在想，如果是现在的我，再回到大一的时候，我一定不会再说那些话，我一定会真诚地站在朋友的角度，陪她度过那段难捱的时光。

　　如果现在的我，能够回到过去，就好了。

　　这是我的遗憾。

　　我想重来一次。

　　如果时光能倒转、人生能重来就好了。

　　于是，我来到了这里。

　　我抬头，看到高耸的写字楼，有一层，写着：

　　“人生倒带项目组-Brush up lif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