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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病中泣音 ...

  •   使团带着和谈文书与东澜赠送的诸多礼品回程了,韩晖怕大漠之上多不安生,经过谢云洲的同意,他们前半程便行得快了一些。

      只是谢云洲的身子实在是太差了,这两个月基本都在舟车劳顿,关外又水土不服,早就堆了各种小毛病,这下行路辛苦,还没入关便发起了寒症。

      彼时他们刚住进北黎境内梁人开的一家客栈,其背后老板是京城人士,他们从京城出发时就说好来回都要下榻此处。

      薛含安顿好谢云洲,例行去与韩晖安排夜间的守卫,屋里只有薛刃陪着谢云洲。

      这段时日薛刃一直在努力学怎么做一个好下属,他从前没做过,但看也看得多了,再对照着薛含有样学样,也能凑合一二,谢云洲显然因身体原因暂时没有精力多管他,只要他大体上乖顺就能心平气和地看待他。

      薛含走之前嘱咐薛刃收拾茶叶,把谢云洲常喝的几种挑一点出来单独放着,然而他打开那几个茶叶罐子后就陷入了沉默。

      虽然每种茶叶都能看出来长得有些微不同,但他一个都分不清,也根本没法和薛含口中的名字对上号。

      塞外不产茶,对于塞外四国来说,茶叶是只有权贵之人才能用上的金贵物,民间多的是一辈子都没见过茶叶的人,权贵中也有爱茶的,但薛刃以前认识的人,大多是把茶当作一种可以喝的东西而已,没人去细究哪种茶最好以及这世上到底有多少种茶。

      他正皱眉盯着这些茶,忽然听到谢云洲一声压抑的痛吟。

      谢云洲进屋后就躺去了床上休息,薛含出去前问了两句,谢云洲神情清清淡淡的,看起来只是太累了,半点儿不像是病了。

      薛刃闻声走过去:“主上?”

      谢云洲的呼吸艰难,说不出话,他低头一看便惊住了,谢云洲全身都是冷汗,衣衫湿透,黑绢般的头发也湿答答地贴在鬓角旁,额头上、脖颈上、手上青筋毕现,牙关紧咬,他从没见过一个人能痛成这样,连眼里的光都痛得涣散起来,像是要生生痛得昏死过去。

      看谢云洲眼眸半合,已然要撑不住了,他掀开谢云洲的眼皮看了眼,赶紧一把将人抱起来,这才发觉谢云洲一身是汗,身体却冷得仿佛冰块。

      薛刃怀疑谢云洲已经忍了一路了,眼下痛得神志不清都还在忍,他掐着谢云洲的下颌尝试松开那已经僵硬的牙关,低声喊道:“谢云洲?!别睡!”

      血立刻就从谢云洲的嘴角溢出,里面的舌头已经咬破了,薛刃用了劲,谢云洲的神思似是被拉回了一点,但人在极度的疼痛拉扯下很难有清醒的神志,谢云洲的眼睛里不知是落进去的汗还是疼出的泪花,湿漉漉的,眼神空洞,满是脆弱,他动了动唇,沙哑的声音如在喃喃自语:“先生……我好疼……”

      “什么?”薛刃愣了一下,忙问道,“哪里疼?”

      谢云洲大概并没认出来他是谁,颤巍巍地抓着他的手去触碰靠近心口的地方,泪水簌簌而落,如决了堤一般,全身都在发抖,说的话凌乱不堪;“这里……好疼……活着……太疼了……什么时候……我才能去找你们……”

      薛刃如同受了惊吓,怔怔看着逐渐陷入昏迷的谢云洲。

      手掌之下是谢云洲微弱的心跳,像是马上要消失,可又像是行将就木之人对这世间还有一股执念在强撑起一口气,那心跳就如细小的火光在跳动着。

      直到薛含开门冲进来他才回过神,因情势危急,薛含没在意薛刃前面抱着谢云洲发呆有哪里不对,替谢云洲把了下脉,飞快让薛刃去找带来的两种药丸。

      那两颗药丸看着平平无奇,但效果却立竿见影,谢云洲脸上的神色没有那般痛苦了,平静地沉沉睡去。

      薛含卷起谢云洲的裤腿,薛刃见膝盖附近的淤紫颜色愈深,纵然他对医术一知半解,也看得出来这是寒气在筋脉里经久不散累积过盛成了毒素,这寒症归根到底还是和腿上的伤有关,或者当初两者是互为因果。

      见没自己什么事了,薛刃把茶叶罐子都放到桌上等着薛含自己来挑,躺到一侧的小榻上去了。

      从第一次见面起,他就习惯了看谢云洲坐在轮椅上清冷如谪仙的样子,做任何事都气定神闲,今夜的谢云洲是他从没见过的样子,疼得哭泣,脆弱而易碎。

      最令他不解而又心惊的是——谢云洲居然想求死?!

      大梁左相十七岁入京,手段强硬,誓与右相及其身后的大小世家一决高下,为了得到权势,他什么都敢做,连自己都能是棋子,显然他想要的远不止眼前如此。

      这样一个手揽大权、翻云覆雨的人,怎么也不像是不想活的人。

      可薛刃又清楚地知道,前面谢云洲不是在做戏,那样的情绪平日里藏得太深了,只有在人至为脆弱之时才会显露出来。

      他端详着被谢云洲抓起过的手,耳边仿佛还能听见那痛极了的声音说着“我好疼”。

      先生是谁?

      还有,谢云洲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

      谢云洲在两日后好转了一些,能够下床自己推着轮椅做些事,薛刃没提那夜的事,他记着谢云洲说回大梁后会告诉他腿受伤的事,他可以等等,况且眼下他太需要谢云洲这个靠山了,凡事都得循序渐进。

      而谢云洲似是完全不记得自己曾失态过,又或许记得也不会好意思说出来。

      两人便当真是无事发生的样子。

      他们又往南走了一些,已靠近大梁边塞,有大梁军队暗中监视着这边,已然安全,谢云洲身体也好转了不少,再加上他是个就算不舒服也不会轻易表露的好胜之人,在外人眼中甚至已看不出他前几日大病过一回。

      但韩晖还是被谢云洲吓到了,行路放慢了不少,过了申时就不再赶路,住的地方也成日替他燃着炭盆取暖。

      夕食还未上,谢云洲约莫是嫌薛含待在屋里净爱在他耳边唠叨,把薛含打发出去办事了,他也不拘着薛刃,放人出去自己闲逛。

      薛刃在这座小城里随意晃了一圈,无甚意趣地又回去了,远远看见韩晖和几个士兵在计算接下来还要走的路程,说照这样下去是不能在说好的时间内到京城了。

      一个士兵犹豫再三,压低声音问:“谢相公的身体居然真有这么差吗?”

      韩晖摇摇头,说:“给他瞧过病的人好几个都说他拖不了几年。”

      薛刃皱眉,从拐角走上前问道:“他一直都这样吗?”

      韩晖看他一眼,想了想,点头道:“他入京时就身体不太好,每年都会病几次。”

      “你们大梁都城那么多名医,都没治好的?”薛刃又问。

      “太子殿下都替谢相公请遍太医院的太医了。”韩晖叹道,“都不见好啊。”

      薛刃眉头皱得更紧,心想那拖不了多久的话八成是真的。

      而谢云洲内心深处还全无求生之念。

      薛刃没有再问,转身回屋去了。

      里头谢云洲捧着手炉在自己摆珍珑,薛刃也没打扰,去一边拿起薛含给他画的一张辨认每种茶叶分别叫什么名儿的图,一半心思在想谢云洲的事,另一半心思才是敷衍地认茶叶。

      谢云洲唤了他一声:“薛刃。”

      “嗯。”薛刃下意识随便应了一声,应完敏锐地察觉到身后谢云洲在盯着他,他回头看过去,谢云洲那平静无波的眼神果真直直盯着他。

      他想起初学骑射时,他跟的第一个骑射师父每每在他做错了的时候也总喜欢这么看着他,一句话不说,直把他看得心虚还头皮发麻。

      好在他自认脑子一直还算灵光,立马就明白过来了,把手里的图纸放下,低头躬身行礼,重新应道:“属下在。”

      谢云洲收回目光,道:“把我放在床头的那本棋谱拿过来。”

      薛刃恭敬道:“是。”

      棋谱是昨夜谢云洲入睡前看的,就搁在床头很显眼的位置,薛刃很快拿来,伸手递到谢云洲面前。

      谁知谢云洲又用那个平静无波的眼神看着他,无动于衷。

      薛刃从前还真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不过现在他觉得他得改,对待谢云洲这种人,必须要有耐心,不然早晚被谢云洲玩死,或者被气死。

      于是他低头看了眼手中的书,确认上面是写着棋谱,再回想自己拿的地方,肯定也没错,所以……这又是在干什么?

      薛刃把书又往前递了递,补了一句:“主上,您的棋谱。”

      谢云洲继续盯着他看,手指都没动一下。

      要放在以前,他已经把书砸在眼前这人脸上了,拿个书还这么多事,给你脸了吗,但现在他居然真的在认真思考自己到底哪里不对。

      他自嘲地想,他可真像正被谢云洲不断驯服的狗。

      想想薛含和他以前接触过的人,他突然就知道哪里有问题了,退开一步单膝跪在地上,双手抬起把棋谱呈给谢云洲。

      谢云洲是坐着的,他给谢云洲递东西不应高过谢云洲,而他前面不仅是站着递的,还很不礼貌地直接单手就递谢云洲面前了。

      薛刃等了一会儿,谢云洲才伸手接了过去,但也没让他起来,他又想了一下,低声认错:“属下知错,下次不会了。”

      “我并不是太在意这些礼节的人,但我说过,你还不够驯顺,我不喜欢不听话的剑刃。”谢云洲的语气冷淡,“所以在你足够驯顺之前,我会对你比较苛刻。第一次我当你知错能改,但别让我看到第二次,你不会想知道第二次的后果的。”

      薛刃有时确实还有点怕谢云洲,但他骨子里不是什么好惹的人,眼下他又对谢云洲好奇居多,听完这番话他第一反应竟是在思忖——第二次能有什么严重后果?

      谢云洲这弱不禁风的样子,他捏一下都能把人捏碎好几根骨头,谢云洲还能反过来打他一顿不成?

      薛刃神游天外了那么几息,在谢云洲又要盯着他之前,赶紧回道:“是,属下记住了。”

      谢云洲捧着手里的棋谱自己转过了轮椅,开始在棋坪上摆棋子,薛刃在原地又跪了半晌,等他腿都有些麻了,谢云洲才终于说道:“起来吧。”

      “谢主上。”薛刃这回学乖了,道了谢才起身,见谢云洲没有其他吩咐才走开,那一瞬间还颇有些松一口气的感觉。

      右相杨世安说得对,蛇蝎美人就该离远点,所以谢云洲这人还是少惹得好,光是猜他心里在想什么就够烦的,被这种人天天盯着也挺可怕,怕是连他对你起了杀心时你都还毫无察觉,就如传闻里那个凄惨的北乡侯,早一年前就在谢云洲心里死好几回了。

      薛刃一阵恶寒地想,第二次的后果他还是别知道了。

      这世上真有人能心甘情愿地做谢云洲的剑刃,心甘情愿被谢云洲所驯服和驱使,对谢云洲交付全部的信任甚至生命?

      反正他不行。

      等他有了北燕那边的消息,他就离这人远远的,最好此生不复相见。

  • 作者有话要说:  亲妈:男人不能说不行,尤其你是攻,你行,你一定行,你必须行,你不行谁行!
    小薛:早晚我要逃!
    亲妈:谁都躲不开真香定律。
    小可爱们,晋江新出了段评功能,具体怎么发我也还不晓得,摸索中……
    另,明天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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