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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难下抉择 ...

  •   谢云洲在东澜都城待了十天,十天后代表大梁与东澜签下了和谈文书,并就互相通商的事宜进行了商议。

      白日里谢云洲和使团里的大多数人都不在驿馆,而目前来看,谢云洲并没有要薛刃做什么事的意思,于是每日驿馆里就只有薛刃一人无所事事。

      午后谢云洲回驿馆时,看到薛刃正在百无聊赖地用弓箭射落叶玩。

      这把弓是从韩晖那里要来的,军中之物材质厚重,掂在手里很有些重量,但薛刃却拿得毫不费劲,搭上箭镞对着院中那棵风一吹就簌簌落叶的树射去,树叶还在半空中飘着,箭镞已先一步飞来,穿透脆弱的叶片将其钉在地上。

      谢云洲打眼一瞧,地上、树干上有好几支插着的箭,箭头上都有一片被射穿的落叶,竟是例无虚发。

      箭镞只有七八支,薛刃嗖嗖几下就射完了,他大概是真的无聊,又去把每支箭都收回来,搭在弓上再射一轮。

      塞外四国曾经都是在马背上生存的部落,族人俱精于骑射,北燕更是一度要求男子自八岁起就要学骑射,各州县还有专门的官员负责组办学馆教学,这律例虽在文帝登基后被废,但无论官宦之家还是普通百姓,都仍然习惯于从小教家中男孩勤学骑射。

      看薛刃射箭时娴熟的姿势与狠厉的力道,谢云洲便知他也是从小练起,平时练习如家常便饭,看这动作似乎还有几分军旅中出来的架势。

      谢云洲躲在远处静静看了半晌才吩咐薛含推他上前,薛刃听到声音便放下了弓箭,回头对他随意行了一礼:“主上。”

      自从那晚谢云洲问他伤还疼不疼之后,薛刃突然地就对他恭敬了许多,从初见时就不知掩盖的桀骜以及对他们这行人不太待见的冷漠也散去了大半,眼神都变得温顺了。

      谢云洲如何看不出来他之前虽然跟着自己走了,但心里其实并没下定决心要留在自己身边,一直在纠结思虑,只是不知道那一晚他是怎么就作出了选择——即使意志还不够坚决,却也有了初步的打算,具体就表现为希望与自己拉近关系。

      只是薛刃很可能长这么大都没对什么人乖顺过,也不太懂如何才算是讨好别人,能收敛那一身的野性已是很不容易,别的实在不得章法。

      对着他谢云洲也只是乖乖叫一声“主上”,但其实连行礼都还是一副随性的样子,根本没把自己当他下属。

      有些事要慢慢来,一把好的剑刃也要慢慢磨,谢云洲并不着急,对着他如常淡笑道:“射箭的准头很不错,看你动作间似有军旅之气,在军营混过?”

      薛刃被他问得顿了一顿,把箭镞一一收好放进箭筒内,道:“父亲曾从过军,小时候也跟他去过军营,后来他因战事积了不少伤病,去年开始身体慢慢不好了。”

      谢云洲记得他说是父亲病重后去边境谋生才被北黎人抓走的,问道:“家里没别的人了?”

      “还有。”薛刃冷淡地说,“但关系不好。”

      宁愿留在异族人身边也不想回家去,而家里人似乎也对他毫不关心,他也认定不会有人来寻他,这关系应是形同陌路。

      “那你父亲对你挺好的?”谢云洲又问。

      “就那样吧。”薛刃神情未变,一脸阴沉,“我和家里人关系都不好。”

      倒也是,父亲重病在床但他似乎也没有急着回去看看的想法,提起时也没有担心之意,这怕不是有什么仇。

      与家里走到决裂的地步多半是有苦衷,或者曾发生过一些痛苦之事,谢云洲也不打算挑起小孩儿的伤心事,只说道:“有亲人还是要珍惜。”

      薛刃看他一眼,想起传闻里谢云洲从小是被一个老住持收养在寺庙长大的孤儿,二十余年都没见到过一个亲人,张了张嘴,又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会用刀剑吗?”谢云洲神态自若地又问他,“或者别的兵器?”

      “刀剑都会一点。”薛刃道,“刀用得顺一点,我们不常用剑,那是你们汉人的兵器。”

      谢云洲回头对薛含道:“去给他找把刀,你跟他过两招。”

      薛含应是,去问韩晖要了一把马刀,应是关外异族常用的兵器,丢给薛刃,自己拔出剑来,道:“我点到为止,但你自己小心,受伤了别来找我哭啊。”

      薛刃不出所料又被气得咬牙,提着刀在空中画了个半圆,对着薛含身前斜切下来,刀刃挥出呼呼的风声,薛含不慌不忙地退后一步,提剑格挡,再抢占主动,剑锋直直刺来,几乎只能看见一点残影。

      说是点到为止,薛含还真是说到做到,每一次剑尖停留的位置都离薛刃的身体较远,与宽背窄刃的马刀也总是一触即分。

      薛含平日里性子活泼,薛刃没想到他的剑术居然霸道而狠辣,招招都直取人的致命之处,动作也迅捷无比,往往还角度刁钻。薛刃眼疾手快抬刀挡住这冲着封喉而来的剑招,在薛含撤剑之前猛地将刀刃往前一递,再重重下压,与薛含拼起了力气。

      “小孩儿你挺有劲儿啊!”薛含早看出来薛刃其实没怎么学过正经的刀法,他的打法野蛮而直接,可能大多是他自己跟别人瞎比划学出来的,但这力气却着实不小,薛含几次用上真力气想把马刀掀开来居然都没成功。

      “我能拉开两石重弓,你能吗?”薛刃还记着他前面的挑衅,冷哼一声,“猜你也不能。”

      “算了,我不跟小孩儿一般见识。”薛含不擅长与人拼力气,直觉这样下去可能要丢脸,当即用了个巧劲把剑抽了出来,退开几步又故意气薛刃,“你应该没跟固定的人学过怎么用刀吧?你这打法也太原始了,当砍野兽呢?”

      薛刃:“……”

      谢云洲在一旁失笑道:“最原始的方法也未必不好,当年关外异族自草原上杀来,靠的都是最凶猛原始的战术,我们汉人有历朝历代积累下来的兵法战术,却就是打不过。”

      薛含愤愤不平道:“主上!您怎么才几天工夫就偏心这小孩儿了!”

      薛刃把刀扔到一边,前面不愿服输,但这会儿却承认道:“他比我厉害。”

      “你还小,可以慢慢学。”谢云洲问他,“想学剑吗?”

      薛刃指了指薛含:“跟他?”

      谢云洲摇头:“回大梁以后,我让薛容教你。”

      “这个人更厉害吗?”薛刃问。

      “容哥当然厉害啊!”薛含立马说道,“比我厉害多了!”

      薛刃道:“那我学。”

      谢云洲对他招招手,等他走到近前来,伸手替他抻平乱了的衣摆,道:“等你学好了送你一把剑。”

      薛刃低头看着谢云洲如白玉般的手指在自己衣服上滑过,目光避开了一瞬,像是有点不自在。

      母亲在他尚未记事时就去了,在他记忆里没人会这般认真地给自己整理衣服,谢云洲是第一个。

      “过两日就要走了,回程会走得快些,尽量早点入关。”谢云洲柔声道,“等入关就到大梁了,这两日你要是想就多出去逛逛,以后再出关来就不知是何时了。”

      虽然薛刃知道谢云洲表面如文弱书生,举手投足还像极了君子雅士,实则却是个心狠手辣、不好相与之人,但有时他又实实在在会短暂地被谢云洲骗了。

      他心想:汉人书上写的美人计或许就是如此了,谢云洲这种人,天生就是要骗人感情的。

      使团第二日就开始收拾行装了,果真打算回程,薛刃没什么要收拾的,在驿馆也确实待着闷,就去城中逛了一圈。

      塞外四国虽常年交战,但民间实则早已在长期共处中互相融合,北燕有各族人聚集在一起办的市集,东澜的都城也有这样的地方。

      市集里熙熙攘攘,在这里可以买到北黎最好的羊皮,也可以买到北燕技艺精巧的绣毯,还有西戎酿造的美酒,也有许多东澜人在此地与外族人以物换物,更有许多人来这里并非做买卖,而是为了打探消息,又或者是寻将要启程的外出商队送信。

      薛刃来了两回就很轻易地找到了一支北燕商队,他们第二天就要运送一批货物回北燕去售卖,这两日找他们去北燕送信递消息的人可是不少,那商队的领头人似乎还能承接不好明说的生意。

      领头人是典型的燕人,须发褐黄,肤色偏白,但人长得壮实,能看出有功夫在身,他发觉薛刃已在这附近观察了许久,谈完一桩生意后,对着站在一旁拈着一封书信的薛刃招招手,用此地东澜的语言问道:“西戎人?要送信?”

      薛刃不太能听懂,直接用北燕话同他说:“我也是从北燕来的。”

      “是有些像。”领头人打量他一眼,点点头,重新用北燕话把前面的问题又问了一遍。

      薛刃低声问道:“你的商队是从玉岭关过?”

      领头人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笑道:“小兄弟莫非是有亲戚在军中?”

      玉岭关是北燕东南要塞,历来为军机重地,一般商队不会从这边过,但薛刃打听到这位领头人应该是在军中有人,甚至还做一些军中的生意,故而能从玉岭关过。

      “玉岭关现在还是贺将军在?”薛刃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

      “是啊。”领头人回道,“你要找的人在贺将军手下?”

      薛刃顿了顿,又问:“贺将军最近可有离开玉岭关?”

      那人面色狐疑,摇头道:“未曾听说。”

      薛刃心中一沉,强自镇定后道:“你能见到贺将军本人?”

      “可以试试。”领头人眯了眯眼,“不过价钱我定。”

      薛刃都已经伸出了手要把那封信递出去,却又在对方接下前忽然把手缩了回来。

      玉岭关那边真的就能全然信任吗?

      他现在消息闭塞,又怎能确定玉岭关没有为他人所掌控?

      “不送了?”领头人看他神色纠结,“这地方除了我,你也找不着别人能去了。”

      薛刃闭了闭眼,摇头道:“多谢,暂时不送了。”

      人群喧闹,摩肩接踵,薛刃逆着人流走回去,一时竟有种颓丧感,他终究年少气盛,还做不到遇上任何事都镇定自若,眼下这番穷途末路的光景,他已不知道该怎么做,也不知道还能向谁交付信任。

      真要这样放弃吗?

      走到一处僻静街巷,他取出随身带的火折,将那封没送出去的信点着,看着灰烬落在墙根处,被风吹散,消失无踪。

      火苗在他碧蓝色的眼中跳动,他知道自己必须要做出选择。

      而眼下他最好的选择就是谢云洲。

      成为谢云洲的亲信之人,既可以靠谢云洲掩护探听他想要的消息,若有危险也可以有大梁左相这棵大树庇护。

      那天遇到谢云洲也许就是一个上天赐予的机会。

      一路上他未再停留,快步走回了驿馆,一进院落就看到谢云洲坐在轮椅上,一旁的薛含拿着东澜的礼单读给谢云洲听,见他进来便一齐看向他。

      薛刃沉默片刻,忽而走到谢云洲身前几步单膝跪下,恭敬道:“主上。”

      谢云洲微怔,薛含也有点惊讶,只因这是薛刃第一次对着谢云洲跪下,还一脸郑重,身上所有的刺都收了起来,前所未有的温顺姿态。

      看出薛刃应该有话要说,谢云洲对薛含道:“去和韩将军清点一遍礼单上的东西,尤其是要进献给陛下的,务必小心。”

      薛含领命而去,走前还满脸好奇地又看了看出去一趟突然转了性的小孩儿。

      “回来了?”谢云洲将桌上的一杯水递给薛刃,“要不要喝点水?”

      薛刃没有接,而是抬头看向他,道:“第一天遇见时,你……您说我与您有缘,要我做您的剑刃,又替我赐名薛刃,为什么?”

      谢云洲把杯子重新放回去,笑了下,说:“我心中认为你与我相像,故说有缘,而且……我也确实需要一把锋利的剑刃,觉得你很合适。”

      薛刃与他对视了几息,右手掌心贴在心口的位置,低下头,道:“我愿意做您的剑刃。”

      这是北燕宣誓效忠的礼节,以示臣服,谢云洲的目光却很淡然:“你知道我要你做什么吗?”

      薛刃微微抬眼,不假思索道:“杀人?”

      谢云洲没承认,而是问:“你愿意吗?”

      “可以。”薛刃面不改色道。

      谢云洲唇角轻勾,道:“不用紧张,我虽树敌不少,但这世上也没那么多该杀的人,剑刃除了要为主上清扫敌人,也要护卫在侧,隔绝危险。”

      薛刃只轻轻“嗯”了一声。

      谢云洲没有问薛刃这些天发生了什么,为何突然就作出了最终的决定,他向来只在意结果。

      “明日就要回大梁,既然作出了选择,就不要后悔。”谢云洲难得地对他语气冷冽,“我也不会给你后悔的机会。哪天你要是后悔了,便是背叛于我,我会杀你。”

      谢云洲的声音落得很轻,但薛刃却有背上一凉的惧意,心里明白这才是蛇蝎美人原本的样子。

      薛刃垂眼道:“我不会后悔。”

      转眼间谢云洲便又散去了那股冷意,嗓音也变柔和了,道:“你也回屋去收拾东西吧。”

      薛刃站起身,想了想,又说:“去大梁以后我会好好学剑术。”

      “很有做剑刃的自觉。”谢云洲笑得仿佛温良无害,“不过剑刃需要持剑人耐心锻造,你现在还远远不是一把好用的剑刃。”

      见薛刃皱眉看过来,那股不服任何人的狠劲儿隐隐又要出来了,谢云洲不紧不慢道:“比如,作为我的剑刃,你的眼神就不够驯顺。”

      “我不喜欢不听话的剑刃。”

  • 作者有话要说:  小薛:谢云洲这种人,天生就是要骗人感情的
    亲妈:骗的可不就是你?
    洲洲:我不喜欢不听话的剑刃。
    亲妈:你现在不喜欢,以后就会喜欢了(跑)
    今日双更,前面还有一章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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